首頁> 恐怖靈異> 蛇行春江[刑偵]> 剛見過死者的人

剛見過死者的人

2024-09-15 09:09:40 作者: 青衣呀

  剛見過死者的人

  廖俊傑和范立青趕到現場時,屬地派出所已經拉起黃色警戒線了。

  

  舊廠街是遠近聞名的小吃一條街,燒烤、火鍋、串串香,服務員堵在馬路上攬客,聽說有人墜樓,吃飯的,抱孩子的,牽狗的,擠擠嚷嚷舉著手機圍上來。

  那種熱切,讓人覺得他們對死亡挺喜聞樂見的。

  范立青亮警徽衝到跟前,頓時鼻頭一聳,甩過頭哇地吐了。

  廖俊傑掏紙巾遞給她,戴上手套,小心轉著查看。

  「邊兒上吐去——」

  路燈賊亮,照得死者皮肉發白。

  他仰面朝天,四肢攤開,下半截在光圈內,破破爛爛,左腳搭住水泥花壇,看彎曲的怪異角度,大腿骨肯定斷了,照不到的脖子頭骨。

  幾支電筒打上去,一片狼藉,黃黃白白的半固體匯聚成淺窪,淋在小灌木上,蒼蠅逐臭而至。

  廖俊傑擡頭檢視周圍環境。

  沒圍牆沒庭院,獨一個樓門,左右兩個大水泥花壇植被豐富,上有大樹,下有雜草,還有居民搬下來曬太陽的各種蘭花文竹,大泡沫箱子種蔬菜。

  回頭看范立青,被同事架到警戒線外頭吐去了。

  廖俊傑打算繞幹部樓轉一圈,剛起步就被拍了下,他回頭。

  「動作挺快!」

  是法醫的王隊,已經換了出現場的連體工作服,正在戴口罩,順手遞給廖俊傑一個,揶揄。

  「你小子管殺不管埋?」

  廖俊傑沒否認,拉著王隊邊繞圈邊聊。

  「她電腦房待慣了,以為刑偵好干,嘁,要不是你那兒有硬槓槓,我都想攛掇她去你那兒,最好守倆月停屍房,接受一下社會的捶打。」

  王隊結婚多年,對婚姻生活還是有些感悟。

  「我勸你別在懸崖邊蹦躂,女人不能得罪,你惹她一次,她念你一輩子,不過怎麼的?難道你還有那種老思想,見不得女人干刑偵?」

  「這不能胡說啊!」

  大帽子廖俊傑決不能背。

  他的搭檔,刑偵支隊正隊長裴少舟,就是女人,這半年在北京部里進修,才輪到他主持隊裡工作。

  「局裡規定兩口子不能在一個部門,她干刑偵,我怎麼辦?我干經偵,抓五萬八萬的詐騙犯?那憋死我得了!」

  「五萬不用分局出手!」

  王隊叉腰大笑。

  「你也是老警察了,推理要有基礎,啊?不能異想天開,你這個假設的基礎就不存在,你求婚了嗎——退一萬步說,人家知道你有那意思麼?」

  扭頭看槐樹底下,大嘔大吐不止的范立青。

  「人家吐成這樣兒,都沒鑽到你懷裡嚶嚶,你呢,陪她站兩分鐘都懶得,你們這種叫兄弟,還不是啥鐵血好兄弟,最多算塑料兄弟花。」

  廖俊傑強硬地繃著個臉,毫無自省,反而很嫌棄。

  「你說她跑來幹什麼?潔癖就別干刑偵,浪費資源,最能幹的陪她站著,誰幹活兒?不是添亂嘛。」

  王隊愕兩秒,緩緩比出大拇指,「你真行!」

  兩人繞著幹部樓轉了一圈,回到原點,蚊蠅飛舞,黑壓壓攏在遺骸上方。

  天黑了還是酷熱難當,廖俊傑憋得難受,摘下口罩舒口氣。

  「我記得上個月有個十八層掉下來的,沒死?」

  「對,掛樹上了,現在普遍綠化好,厚地毯似的,墜樓不容易死。」

  王隊揮手驅趕綠頭蒼蠅,忽然戴上手套往草叢掏摸,先彎著腰,後來乾脆蹲下了,搬開各種花盆泡沫箱,一寸寸找,摸出塊輕薄窄小的灰色塑料板。

  「你看這個,像不像老款諾基亞翻蓋手機的背板?」

  「不一定有關。」

  廖俊傑正反看看,還給他拿證物袋裝好了。

  「這兒綠化也不錯,前後都是樹——」

  廖俊傑仰頭望天,比劃給王隊看。

  老城區舊街道,遍植法式梧桐和香樟,膨脹的樹冠重重疊疊彼此相接,從下往上,只能看見巴掌大墨藍的天幕。

  「就這麼一小塊兒水泥地,偏幾米就摔不死。」

  「嗯,點子挺准。」

  看廖俊傑又在揉眼睛,王隊問,「怎麼了?」

  「老覺得眼前有閃光燈,上趟高架上突然閃一下,差點轉錯方向。」

  「飛蚊症?空了查下眼底。」

  廖俊傑湊到遺骸跟前,聞到一股熱烘烘的臭氣。

  「這一定是當場摔死的嗎?會不會別處打死了,運過來拋屍?」

  王隊一臉嚴肅,冷冰冰回答,「有這個可能。」

  「就完了?」廖俊傑等了幾秒沒下文。

  「要不你去把他給我把他翻過來,看看後腦勺?」

  王隊冷笑一聲,指著摔爛的遺骸。

  「注意啊,底下要是有石頭啊,鐵罐啊之類的硬物,千萬不要挪動,先給我測量,還有,手指摸進去,第一下的感受也很重要,完全稀爛的,還是肉裡帶骨頭,要分清楚。」

  廖俊傑直犯噁心,死人就見得多了,砸得稀巴爛的,還真沒摸過。

  「算了,這翻面兒還是你們專業人士翻吧。」

  王隊不齒,「你這個問題,我至少在實驗室泡十個小時才能回答。」

  「十個小時?兇手都出國了。」

  「你行你上——」

  王隊一語雙關,幹部樓六層沒電梯,想到體檢指標他有點兒怯。

  廖俊傑脖子一揚,「別呀!講規矩雙人同行。」

  「去你的,訊問才雙人同行。」

  王隊看手錶,撇嘴搖頭。

  「七點五十報案,八點十分派出所拉警戒,現在八點半,你以為兇手還老老實實等在天台上,讓你審?趕緊的,我剛在那邊喝了兩口,心臟受不了。」

  「幾歲呀就心臟病?」

  廖俊傑沒批評王隊身為市級法醫技術委員會會長,一口咬定他殺,判斷太草率,手套口罩囫圇團進口袋,右腿後蹬,雙手握拳,擺臂,呼氣,預熱幾下,南孚電池小兔子一樣,百米衝刺竄進樓門。

  王隊在樓下眯眼盯著。

  這樓外觀破舊,三五十歲不止,公區裝修居然還說的過去,樓梯間裝了聲控燈,上一層,亮一層,三樓、四樓、五樓……

  六樓樓道的燈遲遲沒亮。

  他眉頭蹙緊,打開對講機找刑偵的人,「喂喂,馬提子在不在?」

  一陣電流交匯的雜音。

  對講機里問,「誰找我?」

  六樓燈亮了,頭頂傳來廖俊傑渾厚的招呼,邊敲門邊大聲問話,很鎮定,很正常。

  「家屬在麼?六零一有沒有家屬啊?」

  「稍等——」

  王隊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夏夜小吃街的嘈雜市聲在法醫級別的專注中,退潮一樣散去了。

  只有頭頂幹部樓的動靜凸顯出來。

  老式鐵門合頁缺油的遲鈍吱嘎聲,有人說話,聽不清,再過幾十秒,廖俊傑的平頭從天台探出來。

  王隊放下戒備,向對講機說,「沒事小馬,摁錯了。」

  廖俊傑下來時,正好跟王隊手下做痕檢的小組擦肩而過,他提醒他們。

  「落雨點了,不一定能採到指紋,注意腳印,背包,收集好地上的紙。」

  「是,廖隊。」

  下到一樓,收屍隊到了,兩個人等著搬運,王隊埋頭指點實習生丈量腿骨斷裂處到花壇的距離,實習生面色鐵青,努力憋住不呼吸。

  「汁兒啊土的都挖走,知道你沒用,留這兒怪嚇人的。」

  王隊揶揄,「你這麼仔細啊?」

  「熱嘛,放到明天土都臭了。」

  剛才陪范立青吐那個,馬提子,正逮著圍觀群眾詢問,至於范立青本人,還呆呆站在樹底下。

  廖俊傑走過去,看她滿臉問號,「幹嘛?」

  「我看見個人。」

  「熟人啊?」

  她的熟人廖俊傑都熟,跟著往人堆里掃了掃。

  刑偵的眼睛跟探照燈差不多,就這麼隨便瞄兩眼,他就發現了一個內網交警支隊掛過的公交毛賊,外號『崩牙』,兩顆門牙又長又直,齧齒科似的外凸,特徵十分明顯,正捧著冰粉看熱鬧。

  還有一個社區登記的成癮者,吸溜鼻涕昏昏欲倒。

  又有一個好像是剛出獄的貪官……廖俊傑琢磨,但不住這片兒啊。

  「不,是個剛見過死者的人。」

  來的路上,范立青介紹了這幾天陪著普安保險接觸金榮的過程。

  到現場,人雖然面目全非,五官難辨,但根據散落在天台十來張車行的宣傳頁,身份證,綜合考慮,這個死者,應該就是金榮。

  廖俊傑嗯了聲,沒細問,走到小賣部要了瓶汽水。

  群眾散的七七八八,但還有人流連忘返,漫無目的地左右張望,他脫下外套系在腰上,胡亂擼了兩把頭髮,從後方靠近崩牙,猛踢他一腳。

  崩牙轉身二話不說直接揮拳。

  但廖俊傑動作比他連貫迅猛多了,格開進攻,中指戳到胸口。

  「別找事兒啊!」

  小毛賊不認得刑偵隊長,但眼尖,一眼看出腰包里有手銬。

  「馬,馬上走。」

  「慢著!」

  廖俊傑把他肩膀一壓,悄聲問,「你看見什麼沒有?」

  「沒,什麼也沒看見。」

  「真沒有?」

  廖俊傑審問經驗豐富,一望而知這個人有所隱瞞,賊的觀察力比一般人高的多,在這方面,警匪算是系出同門。

  「怎麼著,不偷公交了?改偷豪宅?」

  指對面小區,騎馬執盾的金色古羅馬戰士。

  「帝景豪庭有錢人多哈?」

  「不是,我就路過,哎——大哥,輕點兒!」

  廖俊傑寒著一張臉。

  「賊不走空四個字,會不會寫?」

  再喊人人知道他是賊了,崩牙求饒。

  「大哥,咱邊上聊。」

  廖俊傑押著他走到老槐樹底下,范立青上下打量,不開腔。

  「為什麼上這兒來?」

  崩牙撓頭,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聽人說這片兒要拆遷,有人拿現金收房子,過來撞撞運氣。」

  范立青不信,「房價跌成這樣,還拆?」

  「傳小二十年了,我老鄉,前年三十幾萬買了二樓,還等著呢。」

  廖俊傑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

  「說正經的!」

  藍底白字假路牌在斑馬線投下淺淺拉長的影跡,像部青春片的海報。

  爛大街的流行句式,深情款款寫著『我在舊廠街等你』。

  范立青是本地人,頓時湧起許多回憶。

  這塊地方,六十年代是軍工廠,有廠房、辦公樓、宿舍,禮堂、學校和附屬醫院,九十年代轉民用,車間停產,地皮出售,只保留下這個地名。

  「才烤了兩個串兒——」

  崩牙努嘴指拐角推車的燒烤攤,意思是不信你們去那邊問問。

  「就看見那個大個子,他脾氣挺沖,看我瞅他,伸手就要打我。」

  「你瞅啥?」

  「他胳膊上那道疤呀!多嚇人,從肩膀那麼深劃拉下來,一直到手腕。」

  范立青心裡猛然打了個梗,意識到自己失職。

  金榮的脖子和胸口上有洗紋身留下的黯斑,說明混過社會,手指粗糙,指甲骯髒油污,符合修車行老闆的職業,車不錯,還有啤酒肚,是這兩年生活順遂的標誌,考慮到他的履歷,這些都很正常。

  要不是崩牙提起,范立青根本就沒察覺,金榮在這種悶熱潮濕的天氣里,居然堅持穿著長袖長褲……

  不!不是一直。

  當時她坐在修車行二樓的辦公室,那是個鐵板架空搭建的半包圍空間,三面玻璃板落地,居高臨下,一覽無餘。

  她看見金榮回來,但被架高的越野車擋住視線,只看到後腦勺、半截光裸黢黑的小臂和橙色衣角,但等他上二樓完整亮相時,就多了件牛仔外套。

  「他打你,然後呢?」

  廖俊傑沒注意到范立青的異樣。

  屍體右臂上確實有一道陳年舊傷,表面長平了,做了紋身,但以那錯綜複雜的縫合印記來看,當初恐怕深可見骨。

  「跟他說話那人挺好,斯斯文文講道理,拉住他了。」

  范立青拿手機給崩牙辨認,「講道理的是這個人嗎?」

  崩牙輕蔑撇嘴,「這個一看就沒錢。」

  范立青懂了,「那麼凶你還敢偷他朋友?」

  「警官,我又沒偷著,想想都不行啊?」

  有戲,范立青對上他的視線,「好好交代,你看上他朋友什麼了?」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