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出事了
2024-09-15 09:09:39
作者: 青衣呀
糟了,出事了
重慶市江南區分局辦案中心,下午兩點。
安檢門前,小劉照本宣科,「手機、鑰匙,隨身物品,放到這個筐里。」
金榮摸口袋,上交前習慣性看了眼簡訊,就這一眼,臉刷地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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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警餘光瞟見,心想剛才不還挺有大哥范兒的,怎麼說慫就慫了?
「金老闆,待會兒我和隊長招呼你,我姓范,我隊長姓陳。」
金榮很明顯地又是一抖。
「怎麼了?」
金榮擠出個笑,特別難看,「范警官,呃,有名片麼?」
「我們隊長才印名片,叫我小范就行。」
「范警官是重慶人?」
金榮問的很認真,也有點突兀。
二十三歲的范警官,小范,范立青,頓時起了疑心。
小劉橫他一眼,「你幹啥子?攀關係嗦?不准行賄哈!」
范立青說,「哎呀,群眾問問嘛有啥子不能問的?」
小劉還是很兇,「她成都的,剛調過來。」
「不是,我從小就在重慶,那哈兒考警察的時候成都人少。」
小劉意外,「真的乜?你重慶哪個區?」
「江南區,舊廠街你曉得不,江邊上。」
「啷個不曉得——」
小劉順手把筐子塞進檔案櫃,上鎖,「你們那有家兔火鍋好吃。」
說了幾句轉回來看金榮,小劉喊起來,「哎喲!中暑了。」
扶他到空調風口坐下,「食堂煮綠豆湯沒得?」
「有吧,你去看下。」
范立青抓起案卷給金榮扇了兩下風。
「你慢點坐,我跟陳隊講一聲,過哈兒再過來。」
范立青拔了鑰匙,穿過長廊拐個彎,空氣驟降兩度,三五十人大通間,實習生一律靠牆,風口底下一人一台電腦,年輕,怕熱,耐造。
范立青拍拍斯文的肩膀,案卷甩在鍵盤上。
「查查他的底。」
斯文正在搞P2P捲款潛逃的大案,展開卷宗立馬怪叫。
「修車?不是吧范姐,你也太不挑了,我這填表上報都是億元做單位的,加他進來,整張表都要改呀。」
「叫你查就查,表先別填。」
看斯文不情願,「別嚷嚷,晚上帶你喝酒看表演。」
「嘁——」
「有大人物!真的。」
斯文懷疑地看她一眼,低下頭幹活兒。
晚上六點,范立青扔來個眼神,斯文鬼鬼祟祟跟上。
出了分局大樓,兩人一前一後鑽進小巷,小學生放學,大媽買菜,迎面大隊電瓶車呼嘯著經過,斯文一擡頭,耶?范姐不見了。
他來迴轉圈,忽地——嘎!被高亢喇叭嚇得平地一跳。
紅色牧馬人搖下窗戶,探出個推的很平的平頭,鼻樑上架著墨鏡,一邊揉眼睛語氣很不耐煩。
「你行不行啊!」
斯文撇嘴,老老實實坐後排,禮貌叫人,「廖哥。」
副駕上,范立青自覺整個經偵支隊都跟著丟臉了。
「你警校怎麼上的?哦,你沒上過警校,嘖,我就說985不行,學計算機也不行——要不你去公大讀個研?」
斯文慢吞吞回答,「讀研不算工齡。」
廖俊傑,江南分局刑偵支隊副隊長,兩屆全市大比武神槍手稱號獲得者,聞言心情極度愉悅,哈哈大笑,一腳油門踩下去。
目的地是一家新開張的live house,警隊年輕化,團建地點較十年前有很大變化,現在的年輕人,對唱K、看球不感冒,最好躺平放空,吃輕食,喝低度酒,順便觀賞活人現場表演。
范立青點了精釀啤酒、鴨舌、小龍蝦,看看斯文。
「他要養生茶和沙拉。」
斯文補充,「再要一份冬陰功海鮮面,加雙份泡椒田雞。」
廖俊傑刮目相看,「喲,狗腿哈?」
刑偵、技術、法醫、網安、反恐,幾條業務線的中流砥柱都來了,大家一個樓里上班,但難得湊到一塊兒,見了面,拳打腳踢,親昵地招呼不停。
廖俊傑支使斯文,「老幹部處找不到門,你去迎下。」
斯文走開了,廖俊傑搭著范立青的肩膀向網安的劉隊介紹。
「小范,我發小,之前在成都,剛調過來。」
劉隊是個精明的胖子,半禿瓢兒,聞言掠掠僅剩的幾根毛。
「你辦的?」
「我哪能幹這事兒?她立過功,局長惜才就幫了個忙,在經偵。」
劉隊沒問立的什麼功,反而問。
「成渝這麼近,幹什麼非得調過來?」
范立青兩腳一併擡手敬禮,正要回答,斯文回來了。
他小子興奮地不行,隔著好幾桌嘰嘰喳喳的姑娘高喊。
「熱烈歡迎——警界傳奇!風中之子!范姐!你看這是誰?」
斯文抓著顧老的胳膊摁到范立青邊上,「您坐這兒。」
自己卡在顧老右邊,「今晚我們兩個伺候您。」
廖俊傑沒卡到關鍵點位,這隊那隊已經排隊過來請安。
法醫王隊抱怨,「顧老,您務必指點我兩句,我有個案子——」
沒展開說就被膀大腰圓的網安劉隊推到一邊。
「我也有十好幾件,這不能偏心啊,老幹部處的電話都是我打的。」
「坐啊,都坐,不要擋著別人看表演。」顧老笑呵呵招呼。
顧老,顧從章,八十四歲,上過朝鮮戰場,新中國成立後培養的第一代刑偵專家,從警四十年,破獲過一系列大案要案,吉林博物館特大縱火案、張亞軍系列持槍殺人搶劫案、石家莊316系列爆炸案、橫山縣716爆炸案、周寧安蘇湘渝系列持槍搶劫殺人案……
堪稱警界的活化石,退休後回老家榮養,又成了重慶市公安局的顧問。
時至今日,遇到破不了的案子,雖然領導三令五申不要打擾顧老,這幫這隊那隊的,還是習慣性打他的主意。
王隊就最愛說,「去,給顧老打個電話,我心裡有底。」
主持人激昂宣布,「現在讓我們欣賞,《中國人民志願軍戰歌》!」
主唱模仿電子歌姬,金色長髮分兩個大馬尾,短裙白絲襪,跳出來右手舉槍射擊,左手張在嘴邊比大喇叭。
「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
斯文羞愧遮臉,劉隊一口啤酒差點噴出來,范立青忙著搶田雞,頭快戳進瓦罐里了,只有始作俑者廖俊傑滿臉得意,起身給顧老續開水。
後頭小女生大驚小怪,「這幹嘛,開運動會?」
社畜抗議,「換歌換歌!」
廖俊傑掃二維碼,「顧老想聽什麼,《喀秋莎》?《北國之春》?」
顧老嫌貴,「一百塊一首,不要點了,就聽他們的。」
「顧老,我收了個人,您幫我掂量掂量?」
范立青說,「普普通通騙點小錢那種,可我老覺得他不對勁。」
斯文湊上來補充。
「檔案挺乾淨,06年一本錄取到上海,前幾年回重慶開了個修車店,沒案底,沒指紋,沒護照。」
空調風嗖嗖的有點兒冷,范立青裹緊外套,握著斯文的養生茶取暖。
斯文想不通,「范姐,你到底懷疑他啥?」
范立青說不出來。
顧老瘦得衣裳掛骨架,但眼神仍然銳利,蒼老的手指點左邊胸腔。
「你對他的直覺是什麼?」
范立青沒抓過窮凶極惡的重犯,主要跟文質彬彬的財務打交道,頂多加上有點小權力的企業管理層,他們內心也許膽大妄為,但普遍害怕暴力,有時甚至連暴力的象徵物,比如銬子,都害怕。
但很明顯,金榮不畏懼手銬。
他畏懼某個具體的人。
范立青猶豫著說,「他好像特別害怕我。」
幾雙筷子齊刷刷頓住,艷彩霓虹打在范立青臉上,五顏六色。
網安劉隊先起鬨,「他瞎?」
廖俊傑哈哈大笑,「他那是跟你裝!」
反恐莊隊說,「這算調戲警察,他啥時候來局裡,我嚇唬嚇唬他。」
七嘴八舌,說的范立青拿不準了。
「我相信小范。」
顧老力挽狂瀾。
「當警察很容易犯錯,越做的久,做到刑偵,重案,肩上扛人命,就越戰戰兢兢,容易犯錯,但是小范啊,證據推導出來的結論可能錯,直覺可一定要信,關鍵時候能保命的,有一年……」
「有一年怎麼啦?」
斯文兩眼放光,他放棄專業當警察,就是想聽老刑警講故事,尤其顧老這種老法師,現場一包鹹菜、一節電池、咬了一口的蘋果……都是線索,比炒比特幣好玩多了。
可惜顧老的回憶剛剛打開,就被此起彼伏的電話鈴打斷了,刑偵、技術、法醫幾個人同時低頭看手機。
「糟了!出事兒了。」
法醫王隊站起來,「我回局裡拿工具。」擡腳就走。
范立青把著廖俊傑手機看現場照片,驚見橙色跨欄背心,嗖地站起來。
「這人我認識,我跟你們一塊兒。」
廖俊傑拉上范立青,桌子頓時空了。
林珍停下筷子,「喲,丟下我買單呀?」
網安劉隊拍胸脯,「那哪能!來來,加菜,找廖隊報銷。」
菜來了斯文卻沒胃口。
顧老看他這樣,「一本畢業開修車店,你不覺得奇怪麼?」
「不奇怪呀!怪人多了去了,我同學有開撞球廳的,有開飯館的,再不然他就是喜歡車?或者走過歪道兒,賭博欠債,正經工作干不下去了唄。」
顧老說,「走歪道兒可能是動機,也可能是結果,小同志,聽沒聽過有個成語叫草蛇灰線?一條蛇爬過草地,總會留下淺淺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