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然

2024-09-15 08:53:25 作者: 汝亭

  釋然

  柏閔肖的手頓住,幾乎自嘲地說道:「你還願意與我做生意?我……」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姚七福彈彈杯壁,「我不想多說,也不想深究。」

  言落,姚七福舉起茶盞,立在二人面前,「飲下此茶,我們從此過往不究,如何?」

  耿耿於懷不如徹底釋然。

  姚七福從穴洞回來後,尋求一位大師的幫助,將少女的靈魂,引渡到了她親手捏的肖像泥塑里。

  此事說來奇幻,但慶幸最後的結局是好的,所以,期間的所遭受的痛苦,她都可以不甚在意。

  

  經歷完一遭,她只覺身心俱疲,無邊無際的疲憊感,像一頭猛獸,要將她吞噬乾淨。

  她想昏睡,可腦海中總是閃過無數的畫面,一次又一次地刺激她。

  一會兒是愛她的媽媽,鼓舞她說,阿福真厲害,媽媽為你感到欣慰。

  一會兒,是張伯,說她能死裡逃生,可喜可賀。

  一會兒,又是莫春和周迢,說好久沒演她的話本子了,很想念她。

  一會兒,又是幻境裡的場景,面具男說她已經超出了正常人的範疇,也必須死。

  一會兒,又是少女說,姐姐,她害怕一個人。

  ……

  很多很多,雜亂的畫面在她的腦海不斷變換,吵得她的腦仁嗡嗡作響。

  最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待嗓子干癢得不行,她才逼迫自己起身,飲水。

  冰冷的涼水,順著喉嚨流入腹部,將她的煩躁帶走不少。

  姚七福從後院打來一盆涼水,摸了摸左臉的疤痕,還有那奇異的淺紫色瞳孔。

  維持這個動作良久,完整的水面因突然掉落的泥塑,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水中人的臉也因此變得異常扭曲。

  姚七福將她從水中掏出,看著泥塑微微向下彎的嘴角,知道她是在擔心自己。

  「我沒事,只是,有些亂。」

  泥塑用頭頂頂她,以示安慰。

  姚七福扯出一絲笑,倏忽想到一個問題,「你想叫什麼名字?」

  在幻境裡,她並未聽到她的名字。

  泥塑搖搖頭,她剛進入泥塑,還不能說話,只能靠簡單的動作來回應姚七福的問題。

  姚七福的嘴角抿直,是啊,她和前世的自己從出生起,便被視為不祥之人,孤零零地活在山林中,又怎麼會有名字。

  「那我給你取一個吧。」姚七福沉吟片刻,「就叫虛珥吧。虛幻的虛,王耳的珥。」

  泥塑點點頭,她活了那麼久,終於有一個自己的名字了,別提有多高興了。

  感受到虛珥的興奮,姚七福揚起了嘴角。

  摸摸她的小腦袋,真可愛。

  將窗戶打開,蒼穹掛著的那輪上弦月,無比的皎潔明亮。讓看向它的人,頓感內心污穢的抹除。

  姚七福閉上眼,深深地吸進一口新鮮的空氣,而後大幅度地吐出,由此反覆,鬱結在胸口的那一團不上不下,不進不去的夢悶氣消散了些許。

  忘了吧,日子總是要過的。

  姚七福自我安慰著,在休息調整了半個月,便打算找點事兒干。人在忙碌的時候,就不會有時間去想那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泥館在她被抓走離開的那一日就雜亂不堪了,滿地的碎片,還有血跡,一整個案發現場。但這樣也沒引來官府的注意,姚七福也不知是該哭,還是笑了。

  既然計劃著重操舊業,泥館自然是要從內到外打掃一番。

  有時候,她會恍惚。

  偌大的泥館,為何只剩她一個人?

  但,她很快便釋然了。

  昔日的熱鬧都是虛假的,只有眼下的冷清,才是真實的。

  深嘆了口,她想著再繼續賣卡通和影視泥塑盲盒。

  但市場是殘酷的,稍一個不留神,沒有跟上發展,極其容易被取代。

  就比如眼下的京城,就多出了許多泥館,泥鋪,而他們賣得商品里,也大同小異地有卡通和影視泥塑盲盒。

  姚七福卻不在意,她得知她的卡通和影視泥塑盲盒,幫助很多從前日子比較清貧的泥塑匠找到了新的出路,她感到欣慰,覺得自己也算給這個時代貢獻出了一點點力量。

  她不打算與他們爭,雖然她憑藉有現代的記憶,有數不盡的卡通和影視泥塑可以捏造,但她還是想換一條路走,只因心裡莫名地,有些牴觸一個人做卡通和影視泥塑盲盒。

  是因為梁伯,周迢和莫春的緣故嗎?興許,是的吧。

  總之,她不會再走卡通和影視泥塑盲盒這條路了。

  換條路走不是件易事,她想了很久,才想到一個比較可行的方法。

  姚七福回過神,掀開眼皮看向還在猶豫不決的柏閔肖,心裡也不急。

  視線瞥向虛珥,心裡暖暖的。真好,她在這個世界,有親人相陪了。

  不知過了多久,姚七福感覺舉著的手都生麻了,正要伸回來活動活動時,杯壁猛地一震。

  「竟然你願意放下,那我自然不會拒絕。」

  柏閔肖剛才深思了很多,他不敢相信,被他欺騙過那麼多次的姚七福,居然真的願意原諒他?

  是有什麼謀劃嗎?還是真的,心胸有如此寬廣?

  柏閔肖用餘光,偷偷地打量姚七福許久,卻只見她面容淡定,眼神漠然,好像再也不會有事情,會讓她露出焦急的表情。

  是隱藏得太好,還是真的已經放下?

  人,活著真的好難。

  思索一番後,柏閔肖還是想和解的,畢竟是他對不起姚七福在先。

  她都選擇了原諒,他好像就更沒有原因不答應她。

  人必須得承認,有些東西,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淡,反而會積攢得愈來愈多,愈來愈濃烈。

  就像他對姚七福,還有張伯的愧歉,只能用他的一輩子去彌補了。

  姚七福點點頭,情緒並沒有太大的起伏。

  「那我們來談談我的交易吧。」

  柏閔肖收回手,放下茶盞,「好。」

  「我想將我的泥塑,與你的茶葉相結合。」姚七福簡單明了地說出自己的創意,「一包茶葉,一個泥塑盲盒,可以增加趣味性,說不準,還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比如小孩子。」

  柏閔肖頷首,他是知道姚七福的泥塑盲盒的。

  姚七福的意見確實不錯,這樣一來,可以借泥塑打開更加龐大的茶葉市場,又可以幫助姚七福銷售出更多的泥塑,對於兩人而言,簡直是雙贏。

  「這事不急,你先慢慢考慮,」姚七福看事情談的差不多了,便將虛珥捧起,打算離開,「哦,對了,這是生意,是理性的,你不需要顧忌到對我的愧歉這一層。」

  看見姚七福起身,柏閔肖也立馬站了起來,聽到這話,心裡一顫。

  姚七福,是個不錯的商人,至少不會打感情牌,做事也乾淨利落,是他在生意上,最欣賞的那一類人。

  但話雖如此,他又怎麼可能真的做到不沾一點兒感性呢?尤其是對姚七福。

  柏閔肖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姚七福收回視線,推門離開。

  這座茶樓的布置很好,姚七福一下樓,聆聽著耳邊傳來的一聲聲的空靈古琴音,餘音裊裊,宛如從山澗的潺潺小溪,伴隨著似有似無的茶香,讓人心生寧和。

  踏出茶樓,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彼此起伏的吆喝聲,暖陽輕撫,微風和煦,姚七福心裡的最後一絲陰霾,在感受到人間三月天的舒適後,霎然無存。

  人間,還是有人情味好些。

  人,活著有目標才會更有動力。

  加油!姚七福!

  過去種種,就當是一場夢。

  現在夢醒了,就好生奮鬥吧。

  袖口裡的傳來一陣騷動,姚七福聽見虛珥說,「不要把我也當做夢喲,我可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的。」

  姚七福莞爾一笑,「嗯嗯,虛珥永遠是我的例外。」

  袖口裡的虛珥嬌憨地笑著說,「阿福也是我的例外。」

  姚七福嘴角的笑意更甚,挑挑眉,「我們都是彼此的例外。」

  說完這個話,姚七福瞥到一處施發糧米的地方,腳步頓住。

  只見排著的長隊裡,竟都是女子,而且她們除了手中拎有一袋看著就沉甸甸的米外,還有一碗米粥。這新奇的場面,吸引不少人的駐留。

  姚七福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但眼下也經不住好奇,上前湊近觀看。

  一挎著竹籃的婦人說道:「誒,你說,怎麼來領災糧的都是女子啊?一個男的都沒瞧著。」

  同行的婦人替她解答,「我聽說啊,是這施粥的主人,就是眼下新任宰相公羊府家的二小姐要求的,這樣可以更好的保護婦女和幼童。」

  「哎呦,這主意可真好。免去了那些不靠譜的臭男人一人私吞了。而且婦人定會將施到的粥米帶回家,這樣一來,全家都有了保障啊。」

  婦人對想出這個主意的二小姐稱讚,而後,笑著笑著想起同行婦人說的另一個關鍵點,「誒,你剛才說什麼新任宰相?」婦人問,「那上一任呢?辭官了?」

  同行婦人一聽,就知道這小姐妹沒咋關注朝廷之事,「上任宰相就是具傀儡,聽說啊,實際上掌權的是他的夫人。」

  聽到大八卦的婦人掩嘴驚訝,「真的假的?」

  同行婦人連連點頭,「還有人傳聞,說上任宰相,是個斷袖,與他的侍從那個那個。」

  「啊?!」挎著竹籃的婦人吃驚得不知道用何種語言來形容,只好不斷驚嘆。

  「小聲些,」話雖如此,但同行的婦人音量壓根就刻意沒壓低,周圍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件事暴露之後,有損朝廷顏面,於是就新選了任。」

  「那這一任也是傀儡嗎?」挎竹籃的婦人問。

  「不知。」同行婦人搖搖頭,說,「但比上任的好,上任純屬靠女子上位的,一點兒用都沒有。說的難聽些,簡直是丟人。」

  姚七福靜靜地站在兩婦人身後,聽著她們的對話。

  自從穴口出來後,鄭頌年就離開了京城。

  期間曾給她寫過信,大抵意思是欣賞她的商業才華,希望還有合作機會,並再次感謝姚七福在她危難關頭,救了她一命。

  姚七福看完,便將那封信燒了,純當沒看見過。

  原因無他,只因這封信的末尾,還在說她枕邊人的不是。

  呵,她的枕邊人,與她姚七福何干?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她提起詢問。

  後來得空的時候,和虛珥探討了些,姚七福才恍然,恐怕鄭頌年給她寫信的真正目的,感謝是其次,想從她這兒找到盧恆安的下落才是第一。

  想到這個名字,姚七福心裡就一陣不適。雖心裡和嘴上都說著要放下,但真正的放下哪兒有想的和說的容易。

  她沒將盧恆安碎屍萬段,臨走前還將他的屍首與華蕪池的放在了一起,就算她極有良心的了。

  還想從她姚七福這兒得到一點兒盧恆安的消息,見鬼去吧。

  後來鄭頌年怕也是猜到了姚七福的態度,便沒再寫信,二人從此斷了關聯。

  鄭頌年對姚七福來說,也算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當初若不是她看中了泥塑盲盒,興許她不會有今日。

  但這也算不著誰欠著了誰,生意,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情。

  如此想著,姚七福心裡沒有了那麼難受。

  熱鬧也不打算湊了,將水伸進袖口,撓了撓虛珥的小腦袋,「午膳想吃什麼?」

  「城南街好食鋪的香辣脆皮雞,還有城東廣膳坊的雪花軟牛肚兒,哦,還有還有城西萬廷樓的翡翠銀魚羹,以及……」

  「停!」姚七福知道虛珥也是個吃貨,每日問的最多的就是早膳吃什麼?午膳吃什麼?晚膳吃什麼?「你是想要我跑遍整個京城嗎?」

  虛珥撇撇嘴,她還沒報完呢,雖然她吃不進去美食,但僅憑聞著香味,也是好的嘛。不過姚七福說的也對,她剛才點的好像是挺分散的。

  姚七福敏銳地察覺到了虛珥轉變的低落情緒,嘆了嘆氣,摸摸她的頭,「好了好了,我們指定一個,是城東的還是……」

  「城南的,我想吃雞。」

  姚七福輕笑出聲,「小饞貓。」

  虛珥反駁:「阿福,你要知道,最後吃進去的,是你的肚子哦!這麼說來,你還要感謝我嘞。」

  「感謝你什麼?」姚七福陪她打趣兒,「你知不知道,我眼下最大的花銷都用在吃上了。」

  虛珥被姚七福點了點小肚腩,「那民以食為天嘛,愛吃是件好事兒,有句話不是這樣說的,'能吃是福'。」

  姚七福正要回應,說她就是因為虛珥要吃這兒,吃那兒,最後為了不浪費,東西通通塞進了她的肚子裡,讓她半個月足足胖了十斤,本就圓潤的臉,現在簡直圓得像滿月一樣。

  然,她的話還未說出口,就聽見身後有人在喚她。

  姚七福回頭,沒看見熟人,是她聽錯了嗎?

  搖搖頭,剛邁起來的腳,在右肩被輕輕一拍後,縮了回來。

  再次扭頭,對上一張有些熟悉的面容。

  這人是誰?好像是有些眼熟。

  姚七福在腦海中,不斷將認識的面孔與眼前的這張進行核對,終於半晌後,她露出驚訝的表情。

  「想起來了嗎?阿福?」

  阿福,這樣喚她的人並不多。

  姚七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抱歉,你實在變化太大了,所以我一時間沒認出來,抱歉,莫春。」

  是的,面前這位穿著華麗的少女,正是從前白氏布行的繡工莫春。

  「不過,我現在應該不能喚你莫春了吧?」

  姚七福說道,她又不是傻子,看現在莫春的裝扮,還有身後有丫鬟相陪的行頭,這擺明就是主人家。

  「阿福,你還是那麼聰明。」莫春笑著說,剛才她站在上面觀看的時候,就注意到了姚七福,於是立馬跑了下來,「你到這兒來是來討粥的嗎?沒拿碗嗎?綠香,去拿只碗。」

  「好的,二小姐。」身後的綠香福禮離開。

  二小姐?姚七福聽到這個稱謂,大腦一懵。難不成莫春就是剛才婦人口中的施粥主人,公羊府的二小姐?

  可莫春不是姓莫嗎?

  突然,姚七福腦海中浮現出一段畫面,那時候莫春在和周迢演話本子,姚七福擔心她會因此被布行老闆責罵,但莫春卻擺擺手,說布行老闆不敢惹她。

  當初的她以為她與布行老闆是有什麼親戚關係,原來莫春的真實身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所以在布行當繡工,純屬為了體驗民情?

  姚七福嘴角輕微抽搐了一番,好嘛,除了她一個貨真價實的平凡人外,身邊其他人都有大佬馬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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