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過去

2024-09-15 08:51:37 作者: 瓜田等猹

  坦白過去

  以朝顏的眼光看來,元臧的這件長袍簡直不能再合身了,不管是面料質地,剪裁做工,都絕對一流。

  在朝顏身邊的這段日子,元臧穿的一直都是青布長袍,當然,因為元臧本身身材極好,寬肩窄腰大長腿,硬是把最普通的青布長袍也穿的十分灑脫好看。

  但是黛姲這件低調奢華的黑緞錦袍一上身,元臧登時像換了個人似的,通身的氣質都變了,整個人都華貴高雅起來,處處透著那種上位者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侵犯的氣勢。

  其實那錦袍絕對稱不上華麗,不過料子極佳,沉甸甸的泛著水漾般的光澤,袍子上幾乎沒什麼花紋,只在袍角袖口的地方用暗線繡出流雲紋樣,動起來的時候,流雲若隱若現,打破單一黑色帶來的沉悶單調,別有意趣。

  「尊上比原來瘦了不少,」黛姲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回頭該好好補補才是。」

  「無妨。」元臧簡單答道。

  朝顏也換好了衣服,黛姲給他做的袍子跟他那件舊的滄浪派道袍樣式一模一樣,只是換了更好的料子,比起原來的粗布袍,這件衣服又輕又軟,穿在身上,感覺整個人都煥然一新了。

  「道長這件可合身嗎?」黛姲問。

  「很好,」朝顏贊道,「姐姐你可真厲害,只用這麼短的時間就能縫好兩件衣服,太厲害了。」

  

  黛姲莞爾一笑:「怎麼又叫我姐姐了,這算什麼,你要是喜歡,我再多縫幾套給你。」

  「不用不用,這就行了,挺好的。」

  黛姲打量著元臧,像是在欣賞自己最滿意的作品,這時有小妖拿著木梳過來,想給元臧梳頭,黛姲接過木梳,輕聲說:「我來吧。」

  元臧坐在鏡前,黛姲拿起木梳,蘸了髮油,一下一下,輕輕為他梳理散亂的烏髮。

  元臧的頭髮濃密順滑,發質極好,相比之下,朝顏的頭髮總是□□西翹的,不太守規矩。

  朝顏注意到,黛姲梳到元臧額角的時候,動作輕柔,分外小心。

  他突然就想起昨天那個沒問出口的問題:「元哥,你的角是怎麼……」

  話說出口一半又倏然打住,突然就不知該怎麼說下去才合適了。

  而元臧的身體瞬間繃緊了些,黛姲察覺,手上的動作放的更輕。

  屋內一時特別安靜,只聽見髮絲在黛姲手中纏繞發出的簌簌輕響。

  朝顏從這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敏感地察覺到,自己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片刻之後,元臧終於緩緩說道:「那是在無回山下,被人割去的。」

  他說話的語氣一如平時,平和沉穩,聽不出什麼異常。

  「無回山下?」

  關於元臧在無回山下的事朝顏之前也聽說過些,就是當年十大仙宗設計擒住妖王,將他囚禁在無回山下,由十大仙宗輪流看守,沒什麼特別的。

  他從沒聽人說起過元臧在山下時還發生過什麼意外,導致他失去了龍角。

  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故事嗎?

  「你被關在那裡時不是有人看守嗎,為什麼還有人會來割你的角?」

  說道「割」字時,朝顏的心猛地一緊,雖然他自己沒長角,但也能感覺被人硬生生把角割掉應該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

  元臧的手有些發抖,他不動聲色地握緊拳頭控制住自己,儘量不帶一絲感情地說:「聽說過監守自盜嗎?」

  「監守自盜?什麼監守自盜?」

  朝顏一時有點懵圈,過了一會兒反應過來之後猛地瞪大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話都說不利索了:「你說,是那些看守你的人,他們幹的?可,他們不是仙,仙宗的嗎?他們怎麼能……」

  元臧沉默不語。

  那段黑暗的日子仿佛又浮現在眼前,被鎮妖大陣和鐵鎖層層束縛,手無縛雞之力,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和那些鬼鬼祟祟,得了便宜還倒打一耙的傢伙們醜惡的嘴臉……

  元臧眼底驀然浮起一層厚重的殺氣,想起在浮生幻境裡屠盡十大仙門,大殺四方的情景,頓時覺得暢快淋漓。

  十大仙宗或許就該是這樣的結局。

  元臧渾身散發出冷厲的肅殺之氣,黛姲首當其衝,感覺的清清楚楚,背脊上不由地竄起一股寒意。

  朝顏則又是心疼又是氣憤,老實說,之前聽說十大仙宗把元臧關在山下三百多年時,他雖然覺得不公,但卻沒有像現在這麼憤怒。

  按照他的理解,仙宗和妖族本就是相互對立,互相鬥爭的兩方,既然是鬥爭,那難免會有輸家,這沒話可說,但乘人之危就是另一回事了。

  「是誰幹的?」朝顏氣鼓鼓地說,「回頭咱們去討個公道。」

  聽到朝顏的話,元臧胸中沒來由地酸軟起來,數百年陰暗時光在他身上累積出來的憤恨怨懟瞬間崩壞,化為無盡的心酸委屈,元臧只覺得眼眶酸澀,簡直馬上就能流下淚來。

  幸虧他冷靜自持了幾千年,練就了絕佳的自控力,硬是把那點淚水給忍了回去。

  他自己心裡也在暗暗納罕,什麼時候他變得這麼軟弱了?

  黛姲察覺到元臧身上那股殺氣居然因為朝顏的一句話而消失時,不禁暗暗稱奇,懸起的心也放下了些。

  「公道是要討的,不過現在不急。」

  元臧眼神幽暗,想起妖丹,沒有妖丹,他就不具備與十大仙宗一戰之力,復仇的事只能暫緩了。

  「那究竟是誰,誰幹的?」朝顏追問,心說這樣的人也能稱作仙宗,真是道門之恥啊。

  究竟是誰呢?

  元臧表面鎮定依舊,胸中卻波濤澎湃,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十大仙宗之中,也沒有無辜的人。

  可是要不要告訴朝顏呢?

  朝顏是這麼無憂無慮,開朗樂天的性格,他不願讓他見識這世間的陰暗邪惡,只要他呆在陽光之下就好。

  可是轉頭看到朝顏關切的眼神,他又改變了主意,兩人若想長久地走下去,是不該有秘密的。

  再說,這也不算什麼秘密,十大仙宗或者妖族之中,知者甚多,朝顏遲早也會知道,與其聽別人道聽途說,不如自己告訴他。

  權衡之後,元臧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儘量平緩地說:「很多人,當年我被鎮妖大陣和縛妖鎖困在無回山下,層層束縛,十大仙宗怕我逃走,經商議後決定,十年為期,每十年打開鎮妖大陣一次,由十大仙宗分別派人過來,共同看守……」

  最開始的時候,仙宗的派過來的人還算循規蹈矩,大家互相忌憚,維持著表面的平和,只是守著他,防止他逃脫。

  可要在這漫長的十年內,跟他一起困在山內,暗無天日,接觸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這樣的時光對於人族來說,無疑是非常難熬的。

  日復一日,時間久了,就有人漸漸受不了,最開始是做些出格的舉動,比如沖他大吼,或者是用石塊砸他之類的,元臧起先很受不了這樣的挑釁和折辱,總是輕易地被激怒,他們饒有趣味地欣賞他被激怒,憤怒地大吼然後徒勞地掙扎卻無法離開半步的模樣,哈哈大笑,並以此為樂。

  這也是他們枯燥守衛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時間久了,逃離的希望越發渺茫,元臧也漸漸地麻木,只當他們是蚊蚋,對他們的騷擾不再理會,整日只是仄仄地趴在地上。

  見到元臧不再受激,那些人的舉動便越發離譜,開始用各種兵器術法往元臧身上招呼,元臧自然不能忍受這樣的折磨,他憤怒,嘶吼,歇斯底里地掙扎,直到身上被鎖鏈勒的鮮血淋漓,慘不忍睹,那些人卻只是笑著站在旁邊圍觀,把他當作一場精彩絕倫的戲碼來觀看。

  他不知道第一個動手的是誰。

  那個齷蹉的,可恥的小偷。

  貪念在黑暗潮濕的地穴里悄悄滋生,他肯定謀劃了很久,趁著某個特別黑暗的時刻,蒙著面偷偷摸過來,鋸掉了他的龍角。

  那天他竭力掙扎,發出驚天動地的嘶吼,震的山搖地動,大片塵沙碎石撲簌簌落下,其他人趕過來時,象徵著他的驕傲和威嚴的龍角已經消失不見。

  他閉著眼,伏在地底劇烈地喘息著,周圍那些人的目光一道道錯落交織在他身上,如有實質。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他能感覺到那些目光所包含的內容,懊悔,不甘,貪婪,妒嫉等各種情緒盤踞在那些人的眼底心頭,猶如正在發芽抽條的藤蔓,迅速滋生。

  在貪慾的驅策下,他們全變成了小偷。

  在這個永無天日的地底囚籠里,面對被困的死死的,無法反抗的元臧,他們最終還是撕下了偽善的面具,暴露出最真實的面孔,爭先恐後地開始下手,生怕動手越晚吃虧越大。

  朝顏渾身冰冷,說不出一句話,元臧說這些的時候十分平靜,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樣,可他卻從那平靜到幾乎刻板的語氣中體味到了壓抑的憤怒和委屈。

  他無法想像那三百年,元臧是怎麼熬過來的,怪不得初次見到他時,他遍體鱗傷,虛弱不堪……

  朝顏突然想到了什麼,猶豫著問:「他們,都偷走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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