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敵是多麼的寂寞
2024-09-15 08:51:31
作者: 瓜田等猹
無敵是多麼的寂寞
暮色降臨,街上行人俱是腳步匆匆,趕著回去一個稱做家的地方,唯有玄尊不慌不忙,步履緩慢而沉穩。
他覺得自己應該也是有地方可去的,在完成所有心愿後,有一個可以供他安心休息的地方,然而並沒有。
他有一座妖王殿,裡面什麼都不缺,可他下意識地覺得,那裡並不是他想回去的地方。
諾大的宮殿裡,金銀珠寶,字畫珍玩,山珍海味,奴僕舞姬應有盡有,可當他呆在裡面時,卻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然而他又說不清缺少的是什麼,只是下意識地覺得哪裡不對。
他好像把什麼十分重要的東西弄丟了。
於是他離開妖王殿,來到無回山,這個關了他三百多年的地方,想看看當初逃離時是不是走的太過匆忙,把什麼東西落在山底了。
他在無回山底找了好幾日,踏遍了黑暗地底的每一個角落,卻什麼也沒發現,最終他不得不承認,他要找的東西不在無回山底。
可又在哪裡呢?
他到底丟了什麼?
每每想到這些,他的頭就開始隱隱作痛,他清清楚楚地記得自己從無回山下逃出後發生的每一件事,也能回憶起被關進無回山前的事情,唯獨困在這山底的三百多年暗無天日的歲月,讓他痛失了很多。
可他確定自己已經全部拿回來了,一樣也不少。
他稍微活動身體,感受那些失而復得的部分,再次確認自己是完整的。
然則他內心深處卻總有一種深深的不安,提醒著他還少了什麼,很重要很重要的,必須要找回來的東西。
繡花絲帕從樓上飄下,不偏不倚,正落在玄尊頭頂。
當然,如果想躲,他自然是能躲開的,不過他正在認真地想事情,加上這東西也沒什麼危害,便懶得理會。
「這位爺,來玩玩嗎?」嬌軟的女子聲音響起。
玄尊扯下帕子,循聲望去,只見斜前方樓上的橫欄處或依或靠,站著好幾個濃妝女子。
那幾個女子看清他的樣貌後,仿佛集體被施了什麼法術似的,同時呆了呆。
片刻後,最先回過神來的那位脫口而出道:「這位爺真是好……英武,我還從沒見過像爺這樣的人物呢!」
大概是過於激動,她說話的聲音居然有些微的發顫。
接著那群女子紛紛回神:「爺,別愣著呀,上來嘛!」
「上來喝杯水酒,聽我們唱個曲兒,不要錢。」
她們這邊過於熱情好客,身後可有人不樂意了:「姐幾個,不帶這樣的啊,為什麼給他免費,卻要收我銀子?」
那人說著話,將半邊身體探出橫欄外,招呼元臧說:「尊上,喝一杯?」
玄尊想了想,轉身進入樓內,他不理會站在門口迎客的老鴇,徑直上了二樓。
「魅魔。」
玄尊走到魅魔對面坐下,魅魔端起酒壺,斟滿一杯酒,端放在玄尊面前,玄尊不說話,也不喝酒,只靜靜地看著外面。
樓內燈光明黃,映上他的側臉,勾勒出硬挺明晰的輪廓,完美到連魅魔看了都忍不住心動。
一個身材豐滿,長相妖嬈的女子走到玄尊身畔,正欲坐下,玄尊突然擡頭,目光冰冷地掃那女子一眼。
只一眼,就讓那女子渾身發冷,如墜冰窟,倒退著跑開了。
魅魔懷中摟著個美人,不以為然地說:「美酒與美女,正是世間絕配,尊上,人生苦短,為何不及時行樂?」
玄尊對美酒或者美女都絲毫不感興趣,他深沉的眼眸望向天際的虛空,仍在苦苦思索被自己弄丟的究竟是什麼。
「你……」
玄尊猶豫著開口:「有沒有丟過什麼東西,卻又完全想不起丟的究竟是什麼?」
魅魔一愣:「弄丟的,想不起來是什麼的東西?」
片刻後他回味過來,抿唇一笑:「恕我直言,尊上,這東西真的存在嗎?」
玄尊沒有絲毫猶豫,立刻答道:「存在的。」
魅魔的眉尖一蹙即展,哈哈笑道:「尊上切莫太過執著,否則容易滋生心魔,心魔難醫啊!」
言畢一使眼色,幾個花枝招展的女子立刻圍向玄尊身畔,玄尊不耐煩地揮手,讓她們走開。
魅魔的話讓他有了片刻的動搖,難道他真是生了心魔嗎?
他立刻否定了,不,不是心魔。
他在這無名小鎮呆了三天,因為他確定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每當他去想時,那些事情卻在他腦中來回飄,他明明感覺到它們就在那裡,卻什麼也抓不住。
「或者……」
看到玄尊苦惱的模樣,魅魔眼睛一亮,低聲吩咐懷中美人幾句,美人嘻嘻笑著,扭著楊柳腰款款而去。
不多時,幾個水嫩清秀的少年擠擠挨挨走過來,一字排開,站在玄尊面前。
「尊上看看,可有中意的?看中哪個叫他過來伺候你,或者……全都過來伺候著也行。」
玄尊掃了那群少年一眼,眸底深沉,沒有半分波瀾,他舉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起身說:「告辭。」
「尊上這是要去哪兒?可否告知?」
魅魔朗聲說,「自從打敗十大仙宗後,這天下便以尊上為尊,尊上什麼都有了,該當好好享受才是,豈料尊上整日不見蹤影,不知在忙碌什麼,有我等能幫忙的嗎?」
玄尊沉默片刻後坦言:「我在找東西。」
「哦?」魅魔坐直身體,指節有節律地敲擊桌面,說,「找那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嗎?」
「不錯。」
魅魔打量玄尊,看他一臉認真,點頭說:「既然不知道是什麼,或許根本就不存在,那又何必費心費力苦苦追尋,就像鏡花水月,說不定到頭來全是一場虛空。」
「或許吧。」
玄尊點頭,義無反顧地轉身下樓,來到街上,他順著街道穩步向前,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小樓上,魅魔看著他高大的身影完全溶於夜色中,隨手將酒杯擲於地上,酒杯應聲碎裂,酒漿四下飛濺,卻不落地,就這麼懸於半空,宛如顆顆水晶般晶瑩閃亮。
玄尊一路向前,他不依靠法力,既不吃喝,也不休息,就這麼一步一步地走著,走過無數的城市村莊,森林曠野,溪流湖泊……
每到一處新的地方,他都會停下,認真搜尋,期望能找到丟失的東西,哪怕只有一點線索也好。
他每次都懷抱期望而來,帶著失望離開,卻從未想過想要放棄。
內心深處仿佛有種力量在不停地催促鼓勵著他,告訴他一定可以。
這天,他來到一個城市,站在城牆巨大的陰影下,仰頭看城門上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北滄。
北滄?
他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意外地覺得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雖然他敢肯定自己之前從沒來過這裡,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
但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揮之不去,就好像他已經無數次說過這個名字一樣。
他在北滄城內呆了十天,這十天裡,他踏遍了北滄的每一個角落,尋遍每一處磚瓦,原本以為能找到些什麼,可是,仍舊什麼也沒有。
看來他熟悉的只是北滄這個名字,而非這座城市啊。
確定北滄沒有他要找的東西後,玄尊決定離開,臨走時,鬱郁不已的他登上高聳的城牆,和守城的軍士一起向外眺望。
一座雋秀的山巒挺立在不遠處,山上林木蒼翠欲滴,與碧天白雲相映成趣,如詩如畫。
元臧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山?」
身旁的軍士看他一眼,說:「滄山。」
聽到「滄山」這個名字,玄尊腦中仿佛有什麼震了一下,他下意識地開口反駁:「不對,怎麼是滄山,那不是……」
一個名字卡在他的嘴邊,他想說,可偏偏卻說不出口,於是,玄尊那張木然了幾千年的臉上頭一次出現了類似「面紅耳赤」的表情。
軍士奇怪地看著他:「什麼不對?這就是滄山,叫了幾千年了,一直都是滄山,你知道這城為什麼叫北滄嗎?因為它正好在滄山之北……」
「不,不是這樣的……」
玄尊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腦中鼓動,呼之欲出,可是偏偏就差那麼一點,一點點而已,被卡在某處出不來,他試圖凝神思考,劇烈的頭痛卻突然襲來,就好像有人正拿著把錘子在狠狠敲他的頭似的。
「你沒事吧?」
軍士看他雙扶頭滿臉痛苦的樣子,想過來扶他,卻被他避過,他雙手死死壓著額角,跌跌撞撞走下城牆。
他踉踉蹌蹌走出城門,忍著撕裂般的頭痛,掙扎著向那座山走去。
不,那不是滄山,他十分確定,可它究竟叫什麼呢?
腦中有無數碎片在來回飛舞,幀幀畫面一閃而過,快的他根本抓不住,完全看不清上面都是什麼。
他拼命努力,想抓取一兩張,可與此同時,他的頭越來越疼了,整個腦袋都在轟隆作響,仿佛隨時都會炸開一樣。
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水一樣流下,他仍掙扎著向前,他有種預感,他要的答案,就在那座山里。
他的頭劇痛無比,整個人都昏沉沉的,連站都站不直,身上的衣衫早已濕透,兩腿像灌滿了鉛般沉重,他不得不彎著腰,咬著牙,一小步一小步向前挪著,汗水不停滴落在地,激起片片粉塵,在他眼前彌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