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天色還暗著，零星的薄雲緩緩挪動，雲層比雪地還明亮，透出幾抹白。

  陸傾把大家召集在機場跑道外的空地上集合，嘴裡念念有詞，說著一些話，紀霜心思不在這兒，沒怎麼注意聽。這是紀錄片的最後一次拍攝，不太捨得的情緒在心裡蔓延。

  但她現在更多的是不知道怎麼面對陳嶼白。

  我努力努力。

  ……

  應該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吧？

  可是努力了然後呢？

  她也沒懂這到底是要怎麼樣……

  

  這總不至於是她想多了吧。

  不可能。

  如果不是這個意思。

  那一定是陳嶼白表達方式的問題。

  啊啊啊啊——

  他怎麼也不說清楚。

  煩死了。

  如果這樣的話。

  她乾脆裝作沒聽懂好了。

  總之！現在的她！是！絕對！不可能！

  再！主動！問些什麼了！

  她站在只要一想到那天的對話，就尷尬得想死，很想連夜消失在京西。

  ……

  起飛前，大家站得零零散散，紀霜站在夏栩旁邊，低頭玩手機。周圍暗淡，手機發出零星的光，照得人眼睛發酸，她按了會，把手機放回口袋，看著遠方發呆。

  只是發呆。

  沒一會，她感受到夏栩推了她一下，說:「今天是最後一次拍攝了。」

  「嗯。」紀霜懶懶地看向她:「捨不得我啊？」

  「……」

  夏栩猶豫地點了下頭:「也可以這麼說。」

  「怎麼你看起來還有點為難？」紀霜好笑，很快又問:「說吧，想幹嘛？」

  「就是，」夏栩支支吾吾，又逐漸流暢，眼神亮晶晶地看向紀霜:「我捨不得你，也捨不得大家。所以，你可以去幫我要一下周遙機長的微信嗎？」

  「……」

  紀霜頓了頓，語氣裡帶了些譴責意味:「你怎麼還轉向？」

  夏栩愣了一秒，很快反應過來:「那陳機長太高冷了，我沒辦法。」

  「噢合著周遙還是你的備選。」紀霜總結。

  「？……」

  夏栩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的手臂:「你別亂說！」

  「我本來對陳機長也沒多那個意思……」

  紀霜點頭:「明白，你們這些小姑娘……」

  見一個愛一個。

  夏栩愣了下笑起來:「你還說別人是小姑娘？」

  紀霜搖搖頭，老神在在:「不能以年齡論大小。」

  「……」

  夏栩沒和她計較這個，又回到那個話題:「那你得幫我要。」

  紀霜有些奇怪地問:「你怎麼沒有他微信啊？你不是導演助理？」

  夏栩:「和他對接的啊不是我……」

  「我帶你去見他。」紀霜明白過來，想了想，建議道:「你自己要唄。」

  夏栩:「那我有點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紀霜輕描淡寫道:「周遙看起來就容易害羞，你稍微大膽一點，說不定年前還能談個戀愛……」

  「還是你會胡說八道。」夏栩越聽越奇怪，最後木著一張臉看她。

  紀霜:「……」

  夏栩忽然想到什麼，又帶著好奇心問她:「那陳機長容易害羞嗎？」

  紀霜一頓，像是覺得自己聽錯了什麼，她難以置信地看過去，聲音都飄忽:「你覺得害羞這個詞兒真的能出現在他身上嗎？」

  夏栩:「……」

  「太驚悚了你這麼一說。」紀霜感嘆。

  夏栩:「…………」

  天亮前的夜幕連綿，所有人在這裡晦暗不明，過了會，紀霜緩過神，看向她，微微笑起來:「說定了，晚上記得看我眼神。」

  夏栩點頭，小聲囁喏了一句:「怎麼搞得跟接頭一樣……」

  「你也可以當面要啊。」紀霜隨意道:「我還挺樂意看的。」

  「……」

  夏栩啞口無言中，陸傾又走了過來，直奔紀霜，先是問她:「期末成績出來了嗎？」

  「上來就問成績。」紀霜眯著眼笑著看他:「陸導，您這是想招我呢還是作為長輩關心我呢？」

  夏栩笑出聲。

  陸傾愣了下，竟然先反駁:「我哪裡是你長輩？」

  「……」

  紀霜頓了頓，說:「知道你們在意年齡，但我不就這麼隨口一說。」

  「誰們？」陸傾又問。

  「……」紀霜無言幾秒，忍不住說:「你今天講話很沒有重點誒。」

  陸傾:「……」

  他回過神來，接著最一開始的話題:「成績不就隨口關心關心。」

  「招人的話，我倒是想正式點提出來的，只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風吹過來，冷意透徹，紀霜藏在柱子後面，勉強擋住一點風，她張口說話，有灌了風的不清晰:

  「太多人想要我了，我考慮考慮。」

  陸傾笑了，點頭:「什麼時候回家？」

  「今晚就可以。」家裡離得近。

  沒說一會，陸傾又來了電話，走到一旁去接。夏栩還站在這兒，左看右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紀霜本來想當作沒看到，但看她一直這樣，只好說:「你想憋死自己嗎？」

  「……」

  夏栩吞吞吐吐:「你剛剛是拒絕了陸導嗎？」

  「說這些還太早。」紀霜說:「以後的事兒哪說得准。」

  她不一定會從事導演行業。

  也可能進報社。

  不過這都還說不準，陸傾也只是這麼隨口一提。

  她不想太早給自己設限。

  冬風凌厲，她再不經意擡起眼時，正好看到陳嶼白在不遠處走了過來，漫不經心的散漫。

  他懶懶擡眼，兩人忽然對上眼神，紀霜一僵，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很快，她抓住旁邊夏栩的手，扯著她往另一個方向走。

  「走，陪我去趟洗手間。」

  夏栩被扯得一踉蹌，愣了會，邊走邊反應過來，忍不住笑著說:「你又幹什麼壞事兒了躲著你哥？」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也稍微看明白了陳嶼白和紀霜之間的關係，關係很近，卻又不太一樣。總之就是紀霜對他有一點「怕」，尤其是在幹了什麼事兒的時候，就會像現在這樣，躲著人走。

  但根據她的經驗，也躲不了多久。

  「……」

  紀霜沒吭聲，走出幾步，想了想，忽然回頭，看過去，意外地撞入了那雙淡然的帶著促狹笑意的眼睛。

  陳嶼白仍站在原地，高處的大燈亮堂地投照下來，落在他身上，像一地月光。

  冷淡又勾人。

  紀霜心跳了一下，立刻回過頭，抓著夏栩的手臂低頭往前走，步伐很快。

  ……

  拍攝很快開始，他們輕車熟路地上了飛機，一切都跟想像中一樣順利。飛機經過了三個小時的往返路線，在飛越鄰近城市，快要回到京西的時候，雲層里突然射落出一點光，緊接著，金色的光輝籠罩下來，洋洋灑灑地落在銀色的機身上，蔓延出一片亮。

  出太陽了。

  今天。

  紀霜看向窗外，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打開，拍了張照。

  很快，飛機開始緩緩下降，底部城市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還帶著迷濛的霧氣，飛機輕輕掠過這些景象，最終穩穩降落在京安機場的跑道上，發出一點輕微的震動。

  紀霜看向遠方，恍然過了好幾個月，好像恐高的情緒已經蕩然無存。雖然她還是會在起飛降落時偏頭不看窗外，抓緊旁邊的扶手，但也算，不負所托，完成了任務，沒拖後腿。

  是一次特別的旅程。

  跟隨著廣播的聲音，艙門被緩緩打開，乘客陸續出艙，他們落在後面，拍攝完最後一點場景……

  照例，所有活動結束都需要聚餐，這會是清晨，大家約好晚上再聚，順便慶祝即將到來的新年，再然後，各自回家。

  結束後，紀霜看沒什麼事兒了，很快溜出機場，擡手掩住打了個哈欠，打算先打車回趟家睡一覺。

  她站在路邊，迎面吹來的冷風讓她清醒了些，計程車緩緩停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低頭看了下手機，上方恰好彈出來一條消息。

  來自陳嶼白。

  【別跑。】

  「……」

  紀霜看著這簡短至極的兩個字，猶豫了一下，沒上車，就被人搶了先，車門剛砰一聲關上，面前的黃色計程車就絕塵而去。

  她有些懵地站在原地，眨了下眼，沒兩秒，又低下頭，順從心意地當作沒看到這條消息，手指輕點退出對話框，點進另一個軟體，想著乾脆在手機上打輛網約車。

  這會天還早，人不多，卻估計是因為臨近春節，沒什麼司機出來跑單，她站在冷風中，硬生生等了十幾分鐘，反覆刷新退出又點進去，終於約到了一輛車。

  距離一公里。

  還沒來得及翹起嘴角，她感受到旁邊落下一片陰影。

  紀霜一頓，手機恰好在此刻熄了屏，屏幕上清晰地映出陳嶼白的臉。此時他微微彎腰，靠近她，熟悉的薄荷氣息鋪天蓋地地籠罩下來。

  悄無聲息，又強烈分明。

  紀霜渾身僵住，覺得自己再稍微偏頭好像就能觸碰到他的臉。

  就這樣靜止了幾秒，察覺到對方好像想等她先動作，紀霜頓了頓，側著偏過了頭，同時稍微往後讓了一些。

  擡眼看去，陳嶼白的視線正緩緩從她的手機屏幕上收回，眼神漆黑，眼底卻漫出一點笑意，嘴角彎著點不太明顯的弧度。

  紀霜不自在地垂下眸後又擡眼看他，動了動唇，想說些什麼的時候。

  陳嶼白雙手插兜，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慢條斯理道:

  「不是說別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