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來見天子
2024-09-15 06:25:27
作者: 洋晨
歸來見天子
黔州的百姓沉浸在花火節提前開演的喜悅之中,侯鎮他們呢,也算是因禍得福,喜從天降了吧。雖然很多事,他都未找到答案,但他相信,回到長安之後,他會知道自己該知道的那些隱秘的。
至於現在,他應下的那件事,現在他要去做完了,畢竟自己在黔州,也算得上是一方響噹噹的人物了,這點誠信都沒有的話,自己回去之後,這幫人還指不定要怎麼戳自己脊梁骨呢。
「還換衣裳了?」
溫括看見他在跟趙回聲搗鼓著什麼,沒叫人傳話就自己進來了。
「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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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鎮一臉的驚喜,跟見著什麼寶兒了似的,看得趙回聲那叫一個嫌棄呀,翻白眼沒差點直接給自己翻過去。
「我知道你肯定在這兒,所以我就直接過來。怎麼樣,見過刺史了嗎?」
「見過了,他···我跟他聊了兩句,挺好的。」
說起這個侯鎮,倒是有些不敢應話了,畢竟是自己什麼都沒做到,算是利用了他,還害的他被人猜忌。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在侯鎮心裡都是一道難以邁過去的坎兒了。
「安刺史沒跟你說吧?瞧你那樣。」
溫括看著就平靜多了,似乎對於安戟的遭遇,他並不同情。
「你什麼意思?刺史他——不會是——」
「不是的,你誤會了,是涼州都督,向陛下引薦了安刺史。他是西域大族出身,在涼州一帶有很強的號召力,所以他打算調安戟去涼州,只不過現在黔州還騰不出人手來,所以他只能暫時先留在這裡了。」
「真的?」
「應該是真的吧,這個涼州都督在陛下面前,還是能說得上兩句話的,他說行,那就應該是行的。你也不用擔心了,只要刺史去了涼州,過兩年就是雍州洛州,或者是靠近京師的同州和蒲州了,離長安也就不遠了。你可要努力啊,別到時候他需要你引薦了,你還沒做到該坐的位子上去,到時候只能再次辜負他的期待咯。」
「我會的我會的!」
光顧著高興了,侯鎮都沒察覺到,溫括話里話外,可儘是對他的期許,絲毫沒有憂慮的意思。轉臉回醒過來,看著笑嘻嘻樂呵呵的溫括,侯鎮自己倒是沒了底氣。
「你真的信我?此去長安,一切都還未有定數呢,你就知道我將來會成為他或者是你們其他什麼人都依靠嗎?」
侯鎮的話,聽著像是在問,其實更像是哀求一般,他在乞求著溫括,告訴他一個能夠安定他心神的答案。
「若是要死,難道你還能逃嗎?天子降罰,只能認了,不過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想點開心的,要真是這輩子最後一段時光了,你也不想自己整天活在憂慮之中吧?」
「我知道了,多謝。」
「跟我就別說這個了,不過——有件事嘛,我得提醒一下你。」
溫括背著雙手,慢慢地挪動著步子,靠近侯鎮道。
「何事?我···我忘了什麼了嗎?」
「沒有啊,不過我要你記住一件事,你可是收了我溫家的東西的,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人了,不管什麼人給你灌下迷魂藥,你都不能忘了我,知道嗎?」
「你覺得我會忘了你?為什麼?是不是李侗來找你說了什麼了?」
侯鎮的腦子真的跟溫括有些不太一樣,果然武將家養出來的孩子,就算是再飽讀詩書,也跟書香人家的孩子,大有不同。現在溫括算是知道了,為什麼那時候別人家的書塾都不要他去伴學了,腦子實在是太與眾不同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啊!你不明白?」
溫括有些挑逗似的看著他,靈活地閃動著雙眼暗示著他。
「我明白,我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我不會出去沾花惹草的。」
「只要你明白這個就好!」
溫括難得不像平時那樣端著架子,這個時候的他竟然還高興地敲了個響指出來,夠到侯鎮面前的時候,還給他嚇了一大跳。
「我會的,你也別嫌棄我。」
「不嫌棄,還挺好——用的。」
溫括現在看著不僅不端著了,甚至連臉面都不想顧及了,伸著腦袋夠到侯鎮面前就開始說起了葷話來。
侯鎮心裡是門兒清,但他畢竟年輕,這種事情讓他掛在嘴邊來說,他是決計說不出口的。所以也只能站定在原地,任由溫括對自己上下其手,邊摸邊比劃,甚至還已經做好了規劃!
只是偶爾,心裡那股子得意勁兒壓抑不住的時候,侯鎮會忍不住地扯開嘴角,偷偷地看著眼前鮮活靈動的溫括傻笑。
就這樣也挺好的,看著他在笑,自己也即將奔向更好的前程!
他說得對,哪有那麼多的多愁善感,前路已定,生死不論,他都是要去走這一遭的。不過要是最後這段日子,還能跟溫括待在一起的話,倒也算是圓滿了。
黔州這個地方,曾經讓侯鎮無比嫌棄,剛來的時候,他每天都在想著如何逃走,甚至想過直接去死。可不知不覺間待了這麼多年以後,他竟然也漸漸地對這裡生了感情來。
他畢竟不是個冷血之人,如此多照顧過,關懷過他的好友、親故,他又怎麼可能全然忘得了呢?只是相比於這裡的安寧,他的使命,或者是說,他的宿命,就在長安,他得回去。
曾經的他,把這個作為自己畢生的追求,只是沒想到,在他意料之外的機緣巧合之下,他竟然如此之早地就要返回長安去了。
那裡是他的歸宿,也是他的來處。
但這裡,是滋養了他的家,這裡還有陪他一同長大的家人。站上這街頭,侯鎮彷佛窺見了數年間,在這黔州城裡忙碌奔波的自己。雖然只能算是茍且活命吧,但好歹,這裡給了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他知道,這一切太過幸運,也太過巧合,他數次懷疑過,自己此行,是否是一條不歸的死路。但每次當他回望到過去的自己時,那個人彷佛都會在他耳邊高呼:「別怕,再往前走走,希望會在你前方的路上等著你!」
侯鎮便會不再覺得,這只是幸運,這只是巧合。他開始更加堅定地相信自己,沒有之前的種種努力,長安——也不會要他一個草包回去。這是他的機會,也是他應得的獎勵。
最後幾天裡,侯鎮那幾年最為艱難的日子,像是流水般,突然湧現,又快速地在他眼前划過,讓他目不暇接。
眺望城樓,上面似乎還有一個人在跟他招手,侯鎮自己,自己對他來說,也是希望。他也回應著沖他招了招手過去,兩人相視一笑,直到侯鎮被人叫走。
「侯公子!這邊!」
那個不大不小的聲音,在人堆里響起的時候,侯鎮一時間竟然沒有找到它的來處,四處張望了半天。
「袁掌柜?二娘子?」
是裁縫鋪的那對父女,他們提著一大包的東西,在那邊的一個小角落裡,呼喊著侯鎮呢。
「你們怎麼來了?知道我今天要走?怎麼不去我家找我呢?咱們也好敘敘舊嘛。」
「公子,」袁掌柜沒有正面搭話,而是使勁兒地提起了身後的一個大包袱,轉交到了侯鎮手裡,「這是我跟閨女這幾天趕製的衣裳,給你帶回去吧!你放心,都是店裡最好的料子做的,不是粗麻衣裳了!」
「我知道我知道!多謝掌柜的了!只是——這麼多,條貴重了,我不能收!」
侯鎮提了一下,就知道這沉重的分量裡頭,包含了多少誠意。
「哎!您幫了我們這麼多,這些年,小店的生意本來都要沒了的。不怕您笑話,要是沒有您的幫忙,我這閨女呀,估計也早就賣了還債了。您要走了,興許日後也再難相見了,這是一點心意,收下吧。再說了,我聽說,長安的東西可貴可貴了,您身上沒什麼錢銀,去了也不好生活。這是些身外之物,希望也能幫幫您。」
袁掌柜牽著他的手,剛想拍打一二,就覺察到了不對,趕緊又將手收了回去。
「掌柜,」侯鎮看出了他的窘迫,一把拽住他的手,放下了手裡的包袱,激動起來,「多謝!」
侯鎮重重行禮,既是表達謝意,也是感激他們的相遇。
在他心裡,不管再過去多少年,這份情,還有在黔州的種種,都會讓他刻骨銘心,難以忘記。
重謝之後,侯鎮提上東西,不再過多停留,轉身就跟上了前頭的隊伍。
期間數次,包袱都快要掉到地上了,侯鎮也只是彎腰撿起東西就走,頭都不敢回一下。
他就在隊伍的最後面,這次回京,是段沖從他們家的商隊裡,調來的馬匹,運送物資,侯鎮也算是跟著他沾光了吧。要不然就這樣自己走回長安去,上頭還沒下旨要殺他呢,他就自己先累死在路上了。
期間趙回聲幾次想叫他,侯鎮都恍若失神一般,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任由自己的身體,跟著跑動的馬兒晃蕩著,四處搖擺。
「後悔了呀這是?」
趙回聲最後還是開了口,他知道侯鎮在擔心什麼,也知道他在留戀什麼。別說是他了,就連趙回聲自己,都有些捨不得這裡呢。畢竟是待了這麼多年頭的了,說是全無感情,那也是不可能的。
或許剛被流放倒這裡的時候,侯鎮心裡有過怨念,不過到了現在,那些看似屈辱虛度的時光,或許才是侯鎮心裡最為難捨的念想了吧。
他問完,侯鎮也並未答話,依舊沉默著,不過這時候的他,臉色倒是活泛多了,不像剛剛啟程時那樣死氣沉沉的了。
一路上,他們倒是沒有跟走在前頭的李侗、獨孤他們打過照面,一行人自然而然地分成了兩撥,各走各的。
「你的那包衣裳呢?」
見侯鎮一直顧著身邊的幾袋東西,趙回聲便又找到了話茬。
「在馬車上,我不好拿。」
「這是感傷了呀?看來袁掌柜的這兩身衣裳,你很是受用嘛。」
「這是人家的心意,不能辜負了。」
「我看你是想說,這是你的收穫,所以你才不想丟下他們,對吧?」
趙回聲向來是沒有顧忌的,他才不會理會侯鎮又在傷春悲秋地抽什麼風呢,只管說,說完要是情況不對,大不了讓他打一頓就是了。不過昭今天的情形來看,侯鎮應該是沒工夫搭理他的了。
「到長安應該還有半月之餘,紀紳,你在黔州的宅院托人處理了嗎?什麼時候會收到消息啊?」
對於溫括的問話,侯鎮就顯得願意搭理多了。
「不賣了,留著吧,我讓刺史幫忙,找人看著了。要是有沒地方住的,就隨他們去,讓他們住著也沒什麼。畢竟也是我攢了好久的錢才置辦下來的,就這樣變賣了,心疼。」
侯鎮苦笑兩聲,倒是讓本來活躍著的溫括,也跟著他一起,冷淡了下來。
此去長安,路途遙遠,再加上不是急行軍,只是慢慢悠悠地晃蕩著走,所以沒個十天半月的,是到不了的。
李侗這個人呢,平時雖然有些裝模作樣的,但總的來說,他還是一個沒什麼架子的人。一路上官家驛館、私人逆旅無數,他也沒有大張旗鼓地去做排場,非要講究。可就算是他本人不吱聲,他身邊那個管家,還有那個宮裡來的曲公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非得把排場搞大了,讓人人都知道,是他成南王入京了。
李侗知道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所以也並未阻攔,隨他們去,想怎麼找都行,只要他還能有命到長安就是了。
侯鎮一路上跟著,他也看得出來,李侗跟他一樣,鬱鬱寡歡,難以提起精神來。畢竟對別人來說,這是身外事,只是看個熱鬧也就算了,但對身份特殊的他倆來說,此次一同回京,肯定是意義非凡的。
當年,可是他侯家跟承干太子一起造的反,現在,他倆的子孫後代又一起回京去了,任誰看了,也會覺得有貓膩的。
一行多日,侯鎮他們都跟在車隊的最後面,雖然人少,但也聽了不少的閒話,受了不少的白眼。侯鎮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擔心弟弟妹妹,年紀尚小,心裡會憋悶著想不開。
一把掀開轎簾,侯鎮思索了好久的話,也終於敢開口問了:「你們倆——餓了嗎?」
還是先緩和點說吧,別嚇到孩子了。
「不餓,哥你吃不吃餅子,可香了!」
小手張開,一張啃了一半的酥餅就攤在了侯鎮眼前,把他倆的臉都給擋得嚴嚴實實的了。
「我不餓,你們吃吧,對了——吃飽了就睡覺了,別在外面瞎聽瞎說,知道嗎?」
侯鎮覺得自己已經暗示到位了,剛要鬆開手放下帘子,侯灝就一把拉住了他,眼神炯炯有光,鎮定地說道:「哥,我們不怕挨罵的。」
「你們都知道啊?」
「我陪著妹妹,你回去吧,有我呢。」
這話聽著,頗有些當年侯瑀離開家時,侯鎮對他承諾的味道了,也讓侯鎮不由得心頭一緊,身體也跟著僵硬了起來。
「知道了那就——好好待著的,別亂跑就是了,有什麼事跟哥說,別自己瞎想,知道嗎?」
「嗯,我會的。」
對於侯灝,侯鎮當然是放一百個心的,這小子從小就沉穩,以至於侯鎮一直覺得,自己身邊還跟了一個爹,在看著自己一樣。他要是不死腦筋的話,侯鎮甚至覺得,他以後做家主,要比自己更合適呢。
「哥!」說完話,都要走了,那邊的馬車裡又冒出來一個小腦袋,看著侯鎮笑著問道,「什麼時候才沒有人看著我們說閒話呀?」
「等長安快到了的時候,就會了,放心,快了。」
確實是快了,一路上儘是艷陽天,連顆雨水滴子都沒看見,趕路也是一點沒被耽擱,就算不是急行軍,到長安也費不了太多的時日了。
還未到散關,連雍州地界都還沒進去呢,長安就已經收到風聲,派人來查看來了。
「奴婢請王爺安。」
「何事?」
雖然隔著老遠,但因為沒有人敢說話,所以寂靜之下,李侗和那來人的聲音,即便是侯鎮他們這麼後面的地方,也聽得一清二楚。
「陛下有旨。」
說著話,那人就停頓下來,看著李侗,示意他該行禮了。
「臣——成南王李侗,接旨!」
「陛下口諭,宣——成南王即刻進宮覲見!侯紀紳隨行,其餘人等,安置於鴻臚寺驛館之內!」
「臣——領旨!」
李侗難得如此正兒八經,瞧了一眼後頭的侯鎮,他便遞過來了一個趕緊跟上的眼神。
跟上前面的人,侯鎮也沒來得及跟溫括趙回聲交代些什麼,垂著腦袋躬著身子就穿過了人群,走到了李侗身後的隊伍里去。
「這位——是陛下身邊近衛,李客,他護送兩位進宮,咱家就先行一步,回去稟報了。」
「公公辛苦。」
打眼看過去,李侗一眼就瞧出了這個李客的門道,這不就是侯鎮的大哥,那個死在了邊塞的侯瑀嗎?現在倒成了陛下的身邊人了,果真是不簡單吶。
「見過王爺,在下李客,請王爺隨我走吧。」
李侗瞧了一眼身旁不敢擡頭的侯鎮,再看了一眼他,立馬就明白了,侯鎮之前肯定是見過他的,只是他沒告訴自己罷了。
「你呀,回家了還不開心?一路上跟個要死的蒼蠅似的,甚至還不如蒼蠅呢,連點動靜也沒有,怎麼不來找我?」
李侗就是想讓他擡頭看看,你大哥,如今就在你眼跟前呢。
「不敢冒犯王爺。」
侯鎮語出驚人,嚇壞了侯鎮,左右看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特別之人後,便放聲大笑起來。
「別裝了,都到地方了,還能跑回去不成?」
李侗警告似的湊到他耳邊來,肆無忌憚地挑逗著他。
長安近在眼前,侯鎮的心本就難以平靜,再加上看見堂而皇之現身眾人眼前的大哥,還有那道突如其來的御旨,根本讓他應對不過來,甚至連點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李侗還在這兒逗弄自己,侯鎮就乾脆把自己整個人給鎖了起來,收緊了身體,夾緊了雙臂,愣是連口都不開。
陛下急召,為什麼要帶上他呢,還叫上了「李客」一起,難道是要跟人對峙?或許是要藉此機會,給朝中的老臣們來個下馬威?侯鎮就更不明白了,自己難不成還有這個實力,殺他們的威風?
他沒開口叫住大哥,更沒跟任何人說話,只是埋著腦袋跟在後頭,謹慎小心。
長安,他終歸還是回來了。
即便心中再多不解,再多疑惑,但至少,他沒有辜負父親臨死前的期望,沒有再次辱沒侯家的門楣。想到這些,侯鎮還是會微微覺得鬆緩些的,畢竟自己已經走到了走一步來,就不能全然說自己是無用之人了。
「王爺,長安到了,請隨奴婢進宮吧。」
前頭的太監停住了腳,提醒著李侗。不過一人一馬疾馳而行,李侗也早就看見了挺立在眼前的長安城樓。
他也回來了,李侗忍不住地望向身旁的侯鎮,還有那邊的「李客」。他們都是在差不多的年紀走出長安去的,歷經風雨,如今一同回來了,倒是格外讓人感慨些。
「侯鎮!」李侗故意提高了聲量叫他,「回來了,你也算是圓滿了,對吧?」
「都是陛下聖恩眷顧,侯鎮感激不盡!」
「哼!」
當著小太監的面,李侗就哼唧著不屑道。
前面的城樓上,擠滿了圍觀的人,侯鎮他們也能看得出來,此次他們回京,在長安,大大小小也算是一件談資了,看熱鬧的人肯定是少不了的了。
「走吧,多少年了,沒在朱雀大街跑過馬了,跟緊了!」
李侗膽子很大,戲也做得很足,他知道,朱雀大街這種時候是不讓跑馬的,更何況他回京,本就惹人注意,遭人非議。現在做這一齣戲,侯鎮也看得明白,他就是想讓人來罵他,最好是越罵越難聽的好!
侯鎮雖然遲疑,但也不敢停頓,只能跟上李侗,駕馬直行,直奔皇宮而去。
路遇行人,侯鎮看到了很多很多面孔,一張張地從自己眼前閃過,目不暇接。可他們明明與黔州的眾生沒什麼差別,可侯鎮還是覺得,看見他們的臉,就自然而然地全身不舒服。
可這種感覺並未持續很久,因為他們很快就趕到了皇城之下,前面的李侗也被禁軍給厲聲攔了下來。
「大膽!還不下馬!」
也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眼前這個人就是個愣頭青,敢在李侗回京的第一天,就給他來了一場下馬威,槍尖就直愣愣地頂在李侗的眼前,很近很近。
「放肆!這是成南王,奉召入宮,還不閃開!」
小太監笑嘻嘻地走到前頭來,躬著身子向李侗致歉,不過侯鎮看得出他的表情,那是在竊喜,看來這一切,都是早就已經安排好了的。
「公公請帶路吧。」
李侗也不是不在意,但他的張狂,也是有度的,什麼時候該狂,什麼時候該收,他心裡有數。剛剛在城門口鬧的那一出,已經足夠明天御史上朝彈劾他的,再多,就該受罰了。
侯鎮跟在他後頭,看著不斷向他們這邊傳來的目光,頓時有些老鼠見了貓的膽怯,他害怕了。
怕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見到陽光,怕自己還沒來得及跟弟弟妹妹告別,就此生不再相見了,怕自己的痴心妄想,一到了那殿裡,就成了讓人恥笑的笑柄。
他身前再無人為他遮風擋雨了,但他身後——還有指望著他活命的親友,所以他怕,但又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眼睛的餘光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環境,侯鎮看出來了,這是臨殿湖附近,這個地方,侯鎮和李侗,都不會陌生。當年先帝赦免侯家諸子,就是因為多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一場變故,使得侯家,成為了先帝身邊的中流砥柱。
「王爺請稍後,奴婢這就去通傳陛下。」
停住腳,站在原地不動,侯鎮反倒是不敢再繼續擡頭看了,生怕讓人瞧見。
茍著脖子許久,未見動靜,侯鎮剛想伸展伸展身子,裡頭就傳來了清晰洪亮的聲音:「傳——成南王李侗,侯紀紳覲見!」
得,不用看了,得上堂了,自己的命運時刻,馬上就要到了。
捏了一把汗,侯鎮又跟在李侗的身後,走了進去。
從長安到黔州,從黔州再回到長安,如今這段路,侯鎮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爭來的,但他明白,這是自己唯一的生路了。不管它來自何處,自己都該緊緊地把它給抓住咯。
「臣——李侗,參見陛下!」
「草民侯——瑭,叩見陛下!」
侯鎮差點就說錯了話,連忙住嘴改口,但他甚至連找自己面前有什麼人在都還沒看清呢,就直直地跟著跪了下來。
「平身。」
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害怕的緣故,侯鎮竟然覺得這個聲音,有些過於威嚴了,甚至是有點嚇人。
「見過武昭儀。」
那邊的太監看兩人沒有注意到陛下身旁的人,提醒道。
「見過武昭儀。」
李侗倒是沒什麼反應,不過侯鎮倒是少聽說這個武昭儀的事,只是知道,他是當年高祖皇帝麾下武士彠之女,還是先帝的才人,如今是陛下身邊的紅人。
「見過成南王。」
聽著這話,為人應該還是比較客氣的,不知道她在這兒,陛下會不會更加寬容些。侯鎮還是心存僥倖的,畢竟回的回來了,誰不想風風光光一把呢,要是就這樣灰頭土臉的再出去,在長安肯定就難有立足之地了。
「阿侗啊,此行走了多久啊?」
「回九叔,半月而已。」
李侗剛答完話,那邊的太監就又開口提醒道:「王爺,規矩!」
「不必在意,朕也喜歡你這樣叫,小時候你就頑皮,不聽管教,大哥約束不住你,就給你請了個教習小先生,對吧?」
目光隨之向侯鎮身上聚攏過來,他也知道,這是自己該開口的時候了。
「草民慚愧,不敢當陛下一句先生,我無才無德,怎敢教與王爺什麼東西。」
「父皇信得過你,所以讓你去東宮管教他,只不過沒想到啊,你們在黔州竟然也相遇了。朕雖然未曾涉足過黔州西南一帶,但安戟呈上來的奏報,還是不難看出,這些年,你過得很苦的。逆境之下,人的意志會被淬鍊得更加堅韌些。朕與你,也是多年不見了,不知道你可否願意留在長安,助朕一臂之力呢?」
這如此之快的進展,倒是給侯鎮嚇了一跳,他也連忙叩拜請辭,連說自己沒這個本事。雖然心裡是欣喜的,但面上的樣子,還是要裝足了才行。
「朕看過獨孤千葉不久之前遞迴長安的奏章,上面說你辦案很是老練,他也覺得驚奇。朕不久之前許了他大理寺少卿一職,只是他一直覺得自己無才無干,堅持要出京歷練歷練,想給自己找兩個幫手。現在正好,你——可以留下,祝他一臂之力,也好全了朕體恤忠臣之後的心思啊。」
侯鎮不敢再反駁,但皇帝話里的意思他也明白了,一切——都是獨孤千葉·的意思,他只是順水推舟而已,並沒有想培植獨屬於自己的勢力的意思。
看來給獨孤千葉封官,在長安,還是掀起了不小的波瀾的,以至於陛下也不得不找個由頭,來幫他鎮住下面這些人。
「草民叩謝聖恩!」
「不必拜謝,當年要不是出了事,你現在應該也在長安有些官職了。只是物是人非,世事變遷,誰也沒想到啊,你還有回來的那天。」
剛剛還昂起頭來來的侯鎮,瞬間聽懂了這意思,立馬就將腦袋半垂了下去,埋著腦袋不敢再看。前面的話是在說自己,後頭的嘛——
李侗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可以說是照比侯鎮那張蒼白的臉的話,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只是他會裝,裝得淡定,裝作聽不懂一樣。
「對了,你是不是也該到娶親的年紀了?可議下了人家,誰家的娘子?」
指著那邊神情自若的李侗,皇帝就開口問道。
那說話的言語,侯鎮倒是沒感覺他是個傀儡一般,倒是底氣十足,真正像是要跟朝中的老臣一決高下一樣。
「回九叔,還沒呢,要是九叔憐惜侄兒的話,就請給侄兒指一門婚事吧。侄兒這兩天一路趕回來,路途顛簸,倒是覺得,是時候該一個人在身旁照顧著了。」
「是嗎?朕也覺得,你長大了,不像剛離開長安那會兒了。既然你自己都開口了,那朕就為你選派一門親事,你到時候可不許挑三揀四嫌棄人家啊。都是大族之女,話說絕了,臉面上不好看的。」
「是侄兒明白,多謝九叔了!」
李侗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想必心裡也已經有數,皇帝要給他選哪家,至少是哪種娘子了。能製得住,還能看得住他的,長安,也就是那麼幾家了。
韋、杜、王、崔、盧,幾大家族裡頭,但凡有跟陛下走得近的,家中還有適齡女子未嫁的,應該都是他未來王妃的人選了。
「大理寺的差事不好辦,獨孤最近是遇到了困難才離開長安的,你呀,要成親了,也要收收心了。朕看吶,去大理寺歷練歷練正好合適,侯瑭剛剛回京,沒什麼人脈,你去了,正好幫他鎮住那些老頭子們。阿侗,可不許再長安瞎胡鬧哦。」
那看似關切的語氣里,實則滿滿的都是不容他質疑反駁的威壓之勢,李侗沒有多言,順茬就接了話,幫著侯鎮一起答應了下來。
「大理寺還缺一名寺正,朕本想讓你頂上,可舅舅說你年輕,還是得慢慢來。長安的日子還很長,你就跟著獨孤好好干吧,等你有了名望的時候,那些質疑阻礙你的聲音自然也就沒有了。到時候,朕再名正言順地給你個官職,好讓你在長安安定下來。」
「多謝陛下隆恩,草民感激不盡。」
謝恩叩拜的同時,侯鎮也看向了站在另一邊,一直沒有開口的大哥,他也正在看著自己呢。
李客?陛下給了他一個新的身份,還讓他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皇宮禁內,不知道是真的看重他特殊的身份了,還是只是為了跟某些人叫板,故意而為。
總之不管怎麼樣,只是大哥也還活著回來了,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皇宮之內,他們並沒有久留,倒很像是要趕在某些人回來之前,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一樣,三兩下之間,陛下就說了很多,侯鎮也就跟著得了個聽著還不錯的差事。
臨走前,他也終於鼓足了勇氣,偷偷瞄了那邊的武昭儀一眼,看樣子,她應該是已經有了身孕了。
「長安最近事多,很多來朝貢的使節,把鴻臚寺的地盤都擠得差不多了。你呀,就跟著李侗,他那裡肯定有你住的地方。」
「多謝陛下體恤。」
本來還想著跟溫括回家去呢,現在好了,李侗有理由繼續捉弄自己了。
本來還有宴席,李侗侯鎮他們也要留在宮裡,但後宮裡似乎出了些什麼事,所以急匆匆地,皇帝走了,他們也就不好再留了。
「奴婢送王爺出宮。」
太極殿裡倒儘是些眼尖手快的太監,很會體察情況,也很見機。
「怎麼樣,沒出事吧?只是——沒有正式封官而已,長安畢竟不是黔州,諸方勢力錯綜複雜,陛下也很難辦的。」
看似是在告誡他,實際上,李侗就是想警醒警醒他,別以為到了長安有了新的靠山了,你小子就能自己出去獨擋一面了。
可侯鎮的心思卻並不在他身上,轉眼之間,他就盯著那邊要走的「李客」看了起來。兩人眼神交匯時,侯鎮還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止都止不住。
「別看了,以後有的是機會,不能叫大哥,叫一聲李兄也不錯啊。」
勾上他的肩,李侗也沒給他再接著看下去的機會,拽上侯鎮就出了宮門。
跟在後頭的那個多嘴的太監也忍不住提醒他:「王爺,這還是宮裡呢,注意些吧。」
「你還管上我來了?走走走,別跟著我!」
一張呼過去,李侗甚至還想都收打人。
不過侯鎮看著他這樣的舉動倒並不驚訝,反倒是一臉的淡然,跟看破了他的心思一般,搖了搖頭。
「王爺,裝得過了,彈劾你的可就不只是御史了。」
「喲,看出來了?我裝得像不像?」
「宗族長老這時候都在長安呢,陛下不好開的口,自然會有人替他開的。您吶,還是收斂些吧,御史好對付,長老們可就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了。」
「你是怕我牽連於你吧?侯紀紳,我不得不承認,論裝腔作勢,我還是略遜你一籌的。不過——以後啊,咱倆也都別端著了,你要是真宅長安活不下去了,來找我,畢竟本王也是很憐香惜玉的,不會虧待了你的。」
李侗從來不顧忌這些,尤其是現在這種人人放了三分心眼在他身上的時候,他就更得賣力作出浪蕩子的模樣來了。侯鎮——作為他身邊最好拿捏,最不會反抗,最重要的是,他還長得最周正,自然就少不了被他一頓接著一頓地調戲了。
「王爺!」侯鎮彈開了他的手,厲聲叫停他道,「我要成親了,以後還望王爺自重。」
「你顛糊塗了吧?成親?你還有家當成親呢?跟誰啊?不會是咱們信任的武功縣縣尉,溫括溫大人吧?」
侯鎮被他三兩句話問得沒了底氣,哽咽著口水問道:「王爺都知道了?我可以入贅的,我···」
「你什麼你,你好歹也是跟過我的人,本王能讓你在長安丟了這個臉面嗎?啊?不就是娶親嘛,是不是要置辦宅院,得花錢請人置辦傢伙事兒吧,我給你包了!」
「您?朝廷每年給親王的俸祿都是有定額的,您一路花銷大手大腳,到了長安您兜里還剩下幾個錢吶?」
也不怪侯鎮有此問,就李侗那張揚的樣子,奢靡的作風,真的很難讓人相信,他還能有什麼家底。
「我收受賄賂了,你知道他們給我送了多少錢嗎?」
李侗一臉雲淡風輕,甚至還有些洋洋得意,嘴裡說出的,卻是讓侯鎮震驚不已的話。
「長安官員嗎?你···你怎麼敢幹這種事的!這可是天子腳下,是要掉腦袋的!」
侯鎮趕緊將他拽到一旁,禮節什麼的也顧不上了,直接就甩開他的手厲聲質問起來。
「我知道,這些人裡面,有自己糊塗,趕著送上門來賄賂我的,還有收到上頭指示,不情願地來給我送禮的。我明白其中的風險,不過我要是不收,我這皇叔,在這皇宮之內,還能睡得著嗎?清流文臣,悍勇武將,誰都不會跟一個不勞而獲的浪蕩子弟交往過深的。侯鎮,我這是在保命,你明白嗎?」
侯鎮哽咽住了,看著眼前同樣稚嫩,但卻也有著自己的萬般無奈的李侗,他釋然了,誰又能說清楚,自己面對的困局,到底是什麼樣的一種解法呢。
「王爺,您是不是已經知道什麼了?」
「我要走了,去九嵕山,去給先帝守陵。這些錢我用不上了,但也不能還給他們,就給你吧。侯鎮,難得活命,難得回來,別打聽自己不該知道的事了,上頭的爭端,與你這樣的小魚小蝦無關。」
「侯鎮叩謝王爺大恩!」
長街上的無人之處,侯鎮給他行了一個真誠又莊重的大禮,是平時侯鎮見他時從未有過的。
李侗沒有急著拉他起來,任由侯鎮在地上叩拜著自己,他仰天長嘆,長舒了一口氣,終於鬆緩了下來。
「走吧,去做個浪蕩子,你——大理寺。不過我可警告你啊,你要是學那些貪官污吏,草菅人命,收錢不辦案,給人開後門的話,侯鎮——咸陽離長安可是很近的,我一定會回來,取了你的狗命!祭告先帝亡靈!」
「王爺放心,侯鎮雖無才,但深知,做事憑良心,做官有法度,行事需存善,斷案需清心的道理。大理寺,是我回來長安的起點,也是我侯家,重新開始的起點,我斷斷不會再葬送了侯家的名聲,請王爺放心。」
「放心放心,走吧,給你買宅子去,手裡握著這麼多的錢銀,不花了,實在可惜!」
侯鎮雖然心懷忐忑,但只要一想到,自己跟溫括,會有一個看得到的未來的時候,他也還是忍不住地欣喜。
「王爺,我收了你的東西,以後在大理寺怕是——」
「慌什麼,我跟人說,是陛下賞賜的,誰敢去問?你敢嗎?難不成他們還能去找陛下要個說法?」
「可是這樣一來的話,不就成了假傳聖旨了?那也是要···」
「閉嘴閉嘴!這是官場,這是長安!有些道理啊,不能說得太明白,看得太清楚了。你呀,管好你自己,有陛下在,你還怕誰敢找你麻煩不成?我就算是把這宅子歸置在你名下,還借了陛下的由頭,他也不會說什麼的,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今天他要召見你,叫你入宮去?」
拍了拍他的背,李侗給他的暗示就已經很明顯了。
「陛下什麼都知道!」侯鎮有些驚喜,「你受賄,還有包庇我,都是陛下想好了的?」
「我要是不能體察聖心,你以為我真能活到今天吶?我是什麼樣的人不重要,你是什麼樣的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希望咱們是什麼樣的人。為人臣子,不能不忠,更不能太蠢!」
「我···我知道了。」
有別於之前在黔州,不受官府轄制,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長安——就顯得莊嚴肅重多了。侯鎮也明白,自己之前那一套,在這裡已經行不通了。
不過這倒不是重點,重點是李侗竟然如此深地看懂了陛下的心思,那他之前所做種種——
看來都是戲了,也不是自己把他給圈了進來,而是他從始至終都在精準地利用和拿捏著自己,一步步棋,他都牽著手地帶著自己走完了。
走出宮牆,李侗被人叫走,他本想喊上侯鎮一起,但侯鎮知道,自己去了也只會礙眼,便婉言拒絕了。
剩下他隻身一人遊蕩在長安的大街上,侯鎮從未覺得如此恐慌過。他看不見任何一個他熟悉的人,也找不到任何他能搭得上話的地方嗎,這裡和他,顯得格格不入。
回頭望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落個腳,李侗走了,溫括他們還不知道回沒回來呢。不如去他家看看吧,以前自己就老是愛趴他們家的門縫,現在他們家應該也是沒人的。
終於找到了個去處,侯鎮歡喜著就趕緊順著記憶中的路線,摸索著來到看了溫家的大門口。
「他是誰?」
老遠看去,原來溫括已經回來了,不知道是不是脫離了大部隊,自己趕回家來收拾東西來了。只不過讓侯鎮緊張起來的,不是他趕回了家,而且那個在院子裡,不知道是在跟誰說說笑笑的男人,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伸頭過去,湊近一看,原來裡面站著的,就是溫括,那一臉的笑意,簡直比對面那個男人還要不顧忌些。
「溫括!」
侯鎮著急地跑進院子,眾人的目光也隨之匯聚而來。
「你出來了?怎麼樣?是好是壞啊?大為回家了,你不知道,剛剛在城門口,他非得拉上我一起去顯擺,我都——」
「他是誰?」
溫括本以為他是來告訴自己好消息的,卻不曾想,侯鎮板著一張臉,就質問起了他來。
溫括前後打量了一番,看了看侯鎮那憋得通紅的臉,有些得意道:「這是武功縣令,他們家——」
「他來幹什麼?」
也是趁著溫括還沒介紹完,侯鎮再次直接打斷了他,這次的怒氣明顯更重了些。
畢竟他才剛剛回來,這個不懷好意的男人,竟然就聞著味兒跟過來了,還如此堂而皇之,拉著他在院子裡玩笑,簡直是讓人不敢相信!
「在下崔長生,和元回是舊友,想必公子就是元回經常提起的那個頑固小孩吧?在下見過公子了。」
他倒是裝模作樣地,客氣得不行,可那話,侯鎮是越聽越來氣,什麼叫頑固小孩,這是溫括的評價,還是他故意在給自己下馬威呢?
看向溫括,侯鎮的眼神里滿是乞求,他要讓溫括給他一個說法,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長生,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夫君,以後你們會經常相見的。」
那人原本得意的臉上,突然一下子顯得錯愕至極,侯鎮也是一樣,他沒想到,溫括竟然當著一個外人的面,說了這樣的話。而且看樣子,他以後還會是溫括的頂頭上司,武功縣的縣令。
「你···你什麼時候定親的?我問了你叔父,他說你還在守喪呢。」
那人明顯是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的,或許他今天匆匆趕來,就是為了要跟溫括談論談論他們那些「不值一提」的過往感情的呢。
「前段時間去了黔州,我···長生,你可是崔家嫡出的獨子,我不能耽誤你。要是保不住你們崔家嫡出的血脈延續,我想令尊應該也不會放過我的。」
「那他呢?我聽說侯家長子不是死在了西疆嗎?他也是獨子了。」
溫括剛想反駁,侯鎮就自己站出來,仰著腦袋硬氣地開口道:「我還有個弟弟!」
「庶出的那個?他不是差點死了嗎?你還留著他呢?」說完這些他還覺得不服氣,甚至還想接著跟侯鎮掰扯掰扯,「你拿什麼跟元回提親?一身的罪孽嗎?我記得你還是犯官家眷吶,就算是回了長安,也還是罪奴!」
「他不是了!」溫括攔下激動的侯鎮,幫他解釋道,「陛下遣他回京,就是為了侯家的事。侯家長子戰死西疆,陛下仁德,為寬宥先帝老臣,所以特赦,讓他回京,入職大理寺。以後——大家就是在長安的同僚了。」
溫括邊說邊拽著侯鎮的手,弄得眼前的人也無所適從,哼唧了幾句就扭頭出去了,連個道別都沒有。
「這就是長安的舊情人吧?」
「誰?」
溫括有些心虛,本來還想搪塞過去呢。
「你!你的情人!」
「哦——你生氣了!是不是特別難受?看著他,就跟看著了鬼一樣?」
「你還跟他往來嗎?」
侯鎮才不管他說什麼呢,也顧不上什麼臉面了,長安城裡人多,誰知道哪裡又會冒出來一個溫括的故舊,來跟自己搶他。自己就得先行一步,先把他撰在自己懷裡再說!
「你不是我夫君了嗎,我還跟別人往來做什麼?」
溫括想來是懂得如何捏住侯鎮的小心思的,對他,不能扯得太近了,但又不能放得太遠了。小孩子沒見過世面,很容易就讓人騙走了,但自己跟他,也是半生不熟的樣子,所以也不能放任自流。
「我娶你啊?不是說讓我入贅嗎?」
溫括看著一臉認真的他,有些難以啟齒道:「我也拿不出彩禮錢了,我的俸祿更低了,還得給阿岐置辦著娶親的東西,所以——能不能我去你家啊?」
「我也——」侯鎮本想拒絕,但一想到這次不下手,下次就很有可能會讓人趁虛而入,趕緊就改了口,「我願意!我現在就回去湊錢!」
「不用了吧,王爺不是答應你,要給你置辦宅院了嗎?」
「你這麼快就知道了?你別誤會,我是怕陛下起疑心,所以才——」
「我沒誤會,我知道,他很快就要去九嵕山了,守陵是個辛苦活兒,到時候你去送送他吧。」
「我還以為你會要我跟他一起去呢。」
「不行!你去了,我怎麼辦?你還沒跟我入洞房呢,對吧?」
「上次不算嗎?」
侯鎮小聲問道,剛剛還傲氣十足,眼下卻被溫括三兩句給嗆住了。
「算——嗎?你說呢?你不會是忘了吧?」
溫括年紀大寫,膽子也就壯些,侯鎮聽完以後在步步後撤了,他卻緊緊地壓了過去,直到將他逼進了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