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許諾
2024-09-15 06:25:26
作者: 洋晨
最後的許諾
「回京之後,你是不是也得張羅張羅成親的事了?要不——我跟我爹說一聲,讓他把你救出來吧,王府畢竟是個虎狼窩,你呀,也沒個靠山,王爺還不是想怎麼著你就怎麼著你了,你也只能忍著。」
「多謝了,我還是···我還是再忍忍吧,畢竟尉遲將軍歸隱多年,現在又是多事之秋,要是為了我的事而給他招來非議,我會過意不去的,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
「阿瑭啊,你呀,還是太在乎臉面了,我爹這個人,沒什麼別的念想了,就想著他以前那些老兄弟。看著他們一個個地死,他心裡其實可想做點什麼了,就是別人都沒給他自己機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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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鎮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是真心誠意想幫自己的,可就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更應該跟他們一家保持距離。畢竟這次回京,來得突然,又不知道緣由,侯鎮心裡總還是覺得沒底,一切落定之前,他誰也不想連累。
自己已經還不起任何一份人情債了,不管是趙回聲,還是安戟,還是在背後默默地幫自己掃清障礙的薄將軍。自己既看不到自己的未來,自然也就給不了他們任何關於報恩的承諾了。他知道這些情,自己這輩子都是還不清的了。
舊債未清,自己身上絕不能再添新債了,拖著它們回到長安,自己會寸步難行的。
「我這個人沒臉沒皮的,跟著王爺反倒好些,尉遲,謝謝你為難考慮這麼多,我還是——自己看著辦吧。」
「行行行,你願意怎麼著就怎麼著吧,我這個人也灑脫,絕不會越界干涉別人的私事的。你呢,也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王爺的處境,會明白該在什麼時候放手的,對吧?」
侯鎮沒有答話,只是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李侗對於處境的迷茫,不會比自己少得了多少的,只是他還有能裝裝樣子的資本罷了,自己卻是一無所有,只能忍氣吞聲。
兩人邊走邊聊,倒是不快,但山上的月色更濃,再加上清風一吹,倒也是讓人身心舒坦,沒覺得走了多久。
「到了,你相見的人,都在裡頭了,我就回去睡了,這兩天忙得很,我可不能出了岔子,回去以後讓人笑話!」
「多謝了!」
走遠的尉遲急北,只是沖他揮了揮手,並未回頭,侯鎮知道,前頭這門,得自己一個人去開了。
古羅寺的大殿之內,不知道是法事還未結束,還是因為他的到來,所以新加了幾場的緣故,所以聽著並不安靜。侯鎮也只敢躡手躡腳地靠近,不敢真的驚動了他。
剛剛來的路上,跟尉遲急北聊了好一會兒,其實自己心裡那點心結,也算是暫時被撫平了,要不是覺得上來一趟不容易,侯鎮還真想轉身就走,不去打開那道大門了。
「怎麼不進去?」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敲門呢,身後一個莊重低沉的聲音便在他意想不到的地方響起了。侯鎮顧不上這許多,也不敢再四處亂看,直直地擰過身子來,躬身行禮道:「見過長孫大人!」
「這麼晚了,下面的花火——結束了?我還以為你會直接回城呢,倒是沒想到啊,你竟然上山來了。」
「深夜叨擾,貿然前來,還請大人恕罪!」
「無事,反正我也睡不著了,明天我就要回長安去了,大概十來天吧,快馬加鞭,還是能趕回長安去的。」
「您年歲大了,快馬趕···」話到一半,侯鎮就知道自己越界了,說的是自己不該說的話,趕緊求饒起來,「大人恕罪,我只是···」
「我知道,只是看我像是覺得看到了你爹一樣,對吧?我記得以前我們常常見到的,是你大哥,不是你。你爹不讓你出門,只讓你習文,對吧?」
「大人記性真好,我···我確實是不擅武藝。」
「哈哈哈哈哈哈!」
侯鎮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竟然惹得他捧腹大笑起來。
「我知道你,侯瑭,或者是現在的侯鎮,你是個文武兩開花的好苗子,是侯家精心培養的兜底人,對吧?我還知道啊,你爹這個人,看著五大三粗的,其實心眼可多可多了!你呢,也不必在我面前自謙,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回長安這件事,不必驚訝,更不必心慌。是陛下召你回去的沒錯,可我也不會因為一個舊友之子回家,就對他痛下殺手的。孩子,對我——你還是應該多些信任的。」
信任?他是在叫自己放心膽大地回去,不用擔心回去之後,或者是在路上就遭人算計嗎?難道自己真的值得他們兩頭相爭?
侯鎮不明白,更覺得詫異,自己什麼時候這麼值錢了呢?那他們為什麼不早點發現發掘自己呢?
「多謝大人提醒,我會記得您的幫助的。」
「不是我幫你,是你幫我,等你回了長安,見了我那疑神疑鬼的小外甥,你就會明白,帶你回去,對我來說,是一筆划算的買賣的。走吧,別打聽了,南詔人自己的事情,讓他們自己去辦吧。」
他看了一眼面前緊閉的大殿之門,示意著讓侯鎮趕緊離開。侯鎮也很懂事,猜到了裡面應該是有些不平凡的事情正在發生,作揖拜別之後,他就轉身下山去了。
至於他剛剛說的,回京之後便會明白的事,倒是更吊著侯鎮的胃口些。
他得回去,回去找溫括他們商議一番,或者是——他該去看看自己的大恩人現在如何了。
如果連趙回聲一個仵作都能跟著自己一起回去的話,那他一個刺史,要是什麼都沒撈著,侯鎮也覺得自己對不起他,辜負了他如此費心幫助自己,還浪費了他那麼多的期待。
匆匆趕回城,剛到城門口,官兵們便輕車熟路地給他打開了城門,侯鎮也只好厚著臉皮,先一一道謝,然後趕緊就鑽進了城門,進去時還不忘連連躬身道謝。
「走吧走吧,回家回家!」
有人沖他喊道。
「多謝了。」
「謝什麼,都是老朋友了。」
老朋友?自己在這裡,還是有朋友的,可要是回去了長安呢?自己又會面對怎樣的境地?
越是這種一帆風順的時候,侯鎮心裡就越是慌亂,那一切,都不是他能抓得住摸得著的,所以他心慌,甚至是害怕。
剛剛進城那一剎那,他問道了獨屬於這座邊陲小城的氣息,雖然市井味兒很濃,但那是侯鎮真真切切生活過、感受過的氣息。可現在,他要走了,拋下很多很多,在他還沒反應過來,還沒準備好告別的時候,他就要被催促著離開了。
他想過很多很多次,自己會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離開這裡,離開這收留了自己一家的地方。他從未覺得,自己會對這裡有什麼留戀的,直到剛剛那一刻,他真的又踏足了這裡時,清風拂面,侯鎮又像是再活了一次一樣。
那些他奮鬥過,念想過的東西,如今近在眼前,他卻不那麼在乎了。也或許是前路過於未知,而他又沒什麼底氣自己獨自一人前去面對吧,所以怎樣熟悉又溫暖的環境,總是讓他迷戀不已,捨不得離開。
他四處張望著,走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到了安戟的宅邸門口,但他又再次畏縮了,他不敢去叩門。
安戟會埋怨自己嗎,還是會直接把自己給轟出來?自己曾經或是利用,或是結交,亦或是處於別的什麼目的,總歸自己跟他,還是有情分在的。而且是他幫了自己,不是自己幫了他。
要是真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自己這輩子估計也是會良心不安的吧?
憋著一股勁兒,侯鎮還是上了階梯,拍手叩門道:「侯鎮求見刺史!煩請通報!」
本以為不會有人應門,心裡還在暗自後悔呢,沒想到大門竟然在這時候開了,裡頭還冒出來了一個小廝的頭來,看著外面輕聲探問道:「是侯公子嗎?」
「我是侯鎮,你不認識我?」
「我是新來的,刺史在等您呢,請進吧。」
看著這個陌生的面孔,侯鎮還是多揣了個心眼的,生怕裡頭坐著等他的,不是安戟,而是別的什麼要殺他滅口的人!
「刺史還沒歇息?」
「在等公子呢,府里的下人的休息了,我留下來給您留門的。」
「勞煩你了。」
「公子客氣,請!」
推開正廳大門,果然是安戟在等他,看來是他自己多慮了,現在看什麼都疑神疑鬼的,不敢輕信。
「見過刺史!讓您就等了!」
「嗯?」安戟都有些迷糊了,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在打瞌睡了,說話都含含糊糊的,「你來了!坐吧,本來以為你今晚不會回城呢,我這···」
看了自己身旁一圈,安戟才知道自己在這屋裡待了多長時間,弄得滿屋子亂糟糟的,看著就不像樣子。
侯鎮還是一樣的見機,看見地上有活兒,就想搶著干。剛準備伸手去夠地上的東西,就被安戟給叫了回去。
「哎!別弄了,我跟你交代點正事。」
侯鎮其實也不是真的想擺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安戟,才給自己找的這些理由,沒想到還是沒能躲得過去。
「刺史,我···」
侯鎮詞窮了,不如往常來見安戟時那般健談,腦袋也埋得更深了些。
「怎麼了,要回家了,還不高興?」
「我不知道有這檔子事兒,我也知道那個褚世安他···」
「好了!」安戟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先坐下再說,「我知道,朝廷嘛,爭論不斷,說是陛下不顧情理,啟用了很多寒門士子,這在那些上層官員看來,就是犯了忌諱的!不過你——身份比較特殊,也算是稍微能堵住一點那些人的嘴了吧,所以呀,陛下要你回去。不過,不能就這樣直白地回去了,還要有考驗,而你生活這麼多年的黔州,就是考驗的最佳場所。我是你的主考官,那些人,都是見證人,他們會為你保駕護航,帶你回長安的。」
「那你呢?你怎麼辦?」
侯鎮紅了鼻子,有些哽咽地說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算是羞愧,還是傷心,還是不舍,總之,是他對不起安戟,也沒有完成對他的許諾。
「我啊,黔州不是挺好的嗎?再說了,你以後要是建功立業了,史書上一定會留下你的名字的!到時候,有人為你著書立傳,就一定會提及我——這個在黔州幫助過你的人!侯鎮,你知道我的身份的,被載入史冊,對我來說,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我才想去長安,不過現在好了,你能去了!回去吧,以後可不能幹壞事了啊,別跟你爹似的,整天盡琢磨些有的沒的,好好干正事,知道嗎?」
安戟像個要跟孩子離別的老父親一樣,不舍,但又想什麼都交代清楚,生怕以後就再難有機會相見了。
「我走了,你···我跟你說過的話就不算數了,對不起,我食言了。」
「不算,我回去了長安那塊地方也未必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也難以立足。再說了,我這花錢大手大腳的樣兒,那御史還不得天天盯著我不放啊?你就不一樣了,回去之後,陛下肯定會召見你,到時候你的名字會被整個長安記住,我也一樣!」
安戟拉著他的手,不停交代,也不停拍打著,直到說不出話來,兩人相對無言著。
安戟也知道,侯鎮心裡憋得慌,走也肯定不會走得利索,所以想了一會兒之後,他又接著說道:「我當初選擇幫你,就是看你一定會有今天的!別人努力一輩子,或許連個方向都找不到,但你不一樣!侯鎮——你得回去,你帶著很多人的念想還有希望,你一定要回去,知道嗎?不然我這些年花的錢,花的時間,還有精力,不是全白費了?你給我記住了,要是以後我出門,沒人問起我關於你的好事的話,那就是你小子辦事不厚道,你得時時刻刻記住我,知道嗎?」
「我會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行了!」侯鎮實話還有話要說,但安戟卻直接擡手打斷了他,「我也只能說到這裡了,畢竟上面的事,我也不好參與。你呀,以後多兩個心眼,別跟個愣頭青似的,見著人就笑嘻嘻地打招呼,回頭讓人算計了,你還幫人料理著後事呢!」
「我記著呢,別擔心。」
「別擔心?你呀,看著鬼機靈,實際上心眼子實得很!長安那地方,就不用我跟你多說了吧,是人是鬼都在街上遊蕩,你——得萬分小心,尤其是回去這一路,指不定還會遇到什麼呢。」
侯鎮興奮地點了點頭,一掃剛剛進門之前的陰霾,整個人看著都清爽、歡喜多了。
「好了,回家去吧,家裡肯定還有人在等你呢,我呀,老了,也得去歇著了。」
招了招手,目送走了侯鎮,安戟也得回房歇著了,就算是他再留戀,再捨不得,他也不得不在此時鬆開手,還他自由了。
一路上,侯鎮都在算著,還有兩天離開,自己該得去拜訪拜訪什麼老友,還有什麼落下的,生怕忘了誰,以後也再難相見,人家會惦記這件事惦記一輩子的。
「不去了吧?他那狗脾氣,還不得咬死我?要不還是去吧,人家好歹救過命呢,別讓人當了白眼狼啊。」
邊開門,侯鎮嘴裡還邊嘀咕著,就是進門那一下轉身的時候,他沒注意到院子裡那兩顆桂花樹上,直愣愣地擺動著兩條明晃晃的白綾。
等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的時候,這才發現,院裡不僅有兩條白綾,還有兩影!
「芳怡?台平?你倆幹什麼呢?大晚上的不睡覺,這是做什麼?」
看著隨風飄蕩的那兩條東西,侯鎮也不由得跟著心頭一緊,幸好自己回來得早,不然還真可能出了大事了!
趕緊將東西收起來,侯鎮就將他倆拽到一旁的空地上,質問到:「這是在做什麼?你們倆想幹什麼!」
芳怡嘟著個嘴,肚子也跟著叫喚起來,眼裡也含著呼之欲出的淚水,就是不肯開口。
「芳怡,跟哥說吧,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們了?啊?跟我說啊!」
這種時候,侯鎮最怕的,就是他倆出什麼問題了,他可不能沒有這兩孩子啊!平時嘴上罵兩句還行,真到了要命的時候,侯鎮才是最慌最亂的那一個。
「三哥說···」她看了看一旁的侯灝,有些猶豫,「他覺得咱們家···」
「你說!」
見她猶猶豫豫的,侯鎮趕緊吼著讓一旁默不作聲的侯灝來答。
「咱們家是不是又要被下獄了?我聽說了,長安來人了,是來找你的,所以我們在這兒等你。」
他倒是說得理直氣壯的,沒什麼遮掩。
「什麼叫等我?等我鬼魂回來嗎?啊?你帶著你妹妹,這是在幹什麼,尋死啊?」
「我們家是不是又要完了?我怕,怕你為難,我們就···我們會拖累你的。」
侯鎮叉著腰垂著頭也,聽著一個小孩子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也很無奈,掃視一眼過去,侯灝倒是顯得沒有一點心虛的意思。
「我回來晚了,這次是好消息,不是抄家了。你們倆是不是擔心一整天了,啊?來傳旨的人沒說清楚嗎,是不是沒人告訴你倆?」
芳怡不敢搭話,侯鎮就只能轉臉盯向了侯灝。
「官兵來了,我以為是壞事,所以就關了門,沒讓他們進來。他們以為家裡沒人,所以就走了,我是聽人傳說的,說是長安來了人,來找你的。」
這時候他倒是說得細聲細氣起來了,弄得侯鎮罵也不好罵,說也不敢說什麼了。
「別怕了,這回不是壞事,跟哥回去,你們還記得長安是什麼樣子的嗎?可好看了!芳怡,我帶你去做衣裳,特別好看的衣裳,好不好?」
她還是不敢開口,只能再次看向侯灝。
「你平時在家是不是經常欺負妹妹,她怎麼老是不說話啊?」
侯鎮就差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了,氣得他在原地直跺腳,也沒有一個人搭理他。
還是侯灝,看著他氣消了,這才慢慢悠悠地開口道:「是你說的,妹妹話多壞事,我才教她不要多說閒話的。哥你要是不喜歡,以後我不這麼做就是了。」
「我···」
侯鎮打量了兩人一圈,這才想起來,自己當時為了應付兩個小孩子,順便瞎胡說的兩三句話,竟然被他們給牢牢記在心裡了,而且還踐行至今!
「我真說了的?」
兩人齊齊點頭,都不敢擡頭看上面侯鎮那張死臉,上頭寫著什麼樣的表情。
「是我錯了,我道歉,你們倆別這樣了好不好?我這個人脾氣不好,這些年說是我帶著你們倆生活,其實就是你們自己長大的,我···我什麼都不知道,也什麼都不記得了。哥錯了,以後不會這樣嚇唬你們了,原諒我,好不好?」
伸手攬入兩個孩子,侯鎮這才感覺到了,自己身為家長的責任與重擔。在自己懷裡躺著的,可是兩個活生生的人,自己不能像養了兩個牲畜一樣,隨便餵給他們點吃的,就把他們給打發了,自己還有別的很重要的事情,要一點點去完成。
這才是侯家繼續存在的意義,也是他活下去的意義。
「回去收拾東西,哥過兩天就帶你們走,等回去了,我給你們找最好的私塾念書,你們——還相信我嗎?」
「嗯嗯嗯!」
芳怡倒是積極,就是侯灝,還是一副無關我事的樣子,反正你怎麼著都行。
一陣寒暄完,侯鎮本想直接叫他倆回屋睡覺,沒想到這時候倆孩子的肚子,竟然不約而同地又叫喚了起來。
「餓了吧?走!咱們去趙大哥家,吃頓好的去!」
「趙大哥睡了吧?」
小姑娘這時候倒是拘謹起來了,平時去趙回聲家裡蹭吃蹭喝,她都是跑得最快的那一個。
「睡了就叫他起來,走!去看看你們親親的趙大哥!」
不知道是心靈感應還是趙回聲有了經驗了,侯鎮帶著他倆去他們家後院叩門的時候,趙回聲竟然真的沒睡,自己起來給他們仨開的門。剛一伸腦袋,侯鎮就有些不知所措了,本就心虛,現在主人還親自開門迎接,弄得自己還怪不好意思的。
「來了。」
迷瞪著眼,趙回聲招手讓他們進來。
「你真沒睡啊?」
侯鎮有些竊喜,又有點難為情地開口道。
「剛剛做夢,夢到你了,我想應該是你要來了吧?是不是沒吃飯?我叫人去弄。」
輕車熟路,他們幾個一進屋,連自己該坐在哪張椅子上都是有數的,一點不亂。
「你回去睡吧,他倆吃完了我再叫你。」
侯鎮還是有點良心的,畢竟帶著一家子來叨擾趙回聲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幹了,偏偏每次趙回聲還真就不發火,弄得不占理的侯鎮,愈發心虛。
「別了,我也餓了,我也要吃!要回家了,我給我爹寫了信,希望他能早點收到,這樣我回家的時候,也會有大餐吃了。」
趙回聲晃晃悠悠地把腦袋架到了桌子邊上,邊閉著眼睛暢想,邊砸吧起了嘴來。
「信呢,我幫你潤色潤色?」
侯鎮難得一次,跟他說話的時候是如此細聲嗲氣的,聽得趙回聲瞬間就坐直了起來,還以為侯鎮是在抽風呢。
「哎呀!」抱著胸口一頓揉搓,趙回聲差點嘛被他散發出來的那股子噁心勁兒給嚇暈過去,「你幹什麼!怎麼那麼裝啊!」
「我裝了嗎?」
「你問問你弟弟妹妹,看看他們是不是也聽見了?你知道你自己剛剛說話什麼樣兒嗎?潤——色!哎喲喂,那小聲兒尖得呀,哎呀!」
「我那是——幸福!」
「啊?」
「對呀,難道你不開心嗎?那你還寫信?」
「我是挺開心的,不過我也沒你那麼扭扭捏捏的吧?瞧你那個樣子,跟待嫁的小娘子似的,怎麼,回去之後司···」
——馬就要娶你啊!
趙回聲後頭半句還沒出來呢,侯鎮就趕緊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還有小孩子在,不能什麼話都往外瞎說。
「哦哦哦,對對對,得保密!是吧,芳怡?台平?」
趙回聲還故意嗆他的話,愣是沒讓他在兩個弟弟妹妹面前得著什麼好臉。
「吃飯吃飯,你們倆先吃著,我跟趙大哥——聊點正事!」
一把將他拽走,趙回聲也頓感不妙,可還沒開口呼救,侯鎮就再次捏住了他的嘴。
「弄得我手都酸了!」
侯鎮鬆開他的時候,整個拇指都快跟著一起抽筋了。
「我還疼呢!你個壞東西!下死手了!」
掂量了一下自己薄薄的嘴皮,也沒人心疼他,趙回聲也就只能自己安慰安慰自己了。
「剛剛你還瞎說了呢!」
「我不是還沒說出口嘛,再說了,你怕什麼,又不是什麼抄家滅族的罪過,反正你也是要娶親的呀。」
「我···我是怕連累人家溫家,回長安的事,還沒個定數呢,要不是好事,我還是自己一個人扛著比較好。溫括已經無父無母了,我不能再讓他跟我一起受牽連。」
侯鎮說得深情,趙回聲卻不怎麼買帳,直接把他從自怨自艾的哀悼聲中拉了回來,好死不死地說道:「那你還勾引他?」
「什麼叫勾引啊?我什麼時候勾引過他了?」
侯鎮略顯激動,更是覺得自己一向正人君子,是絕不會幹出趙回聲說的那些事來的。
「你那夾著嗓子說話,生怕人家聽了你平時粗聲粗氣的樣子要嫌棄你,還非得換身新衣裳去見他,結果翻遍了家裡的柜子,都找不出一身合身的衣裳,最後還得來我家裡偷!這不是你是誰?啊?瞧你那樣兒,幹了壞事還不承認了!」
「什麼叫偷,不是你借給我的嗎?」
「那你還了嗎?」
侯鎮語塞,應答不上來,趙回聲就更嘚瑟起來了。
「行了,裝什麼裝,你那三五兩的小心思,能瞞得過我?不就是想成親了嘛,人家要是不方便娶你的話,你做妾嘛!反正你也——」
話還沒說完,趙回聲就注意到了侯鎮的不對勁,整個人都蔫了下去,看著真是一點精氣神都沒有了。
「傷心了?我話說重了吧?我道歉,你別這樣行不行啊?」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了,回了長安,他要是想離開我的話,我也不會非得纏著他的。」
「哎喲喲,還矯情上了?不纏著他?我看你是想偷偷摸摸去跟蹤人家吧?啊?大老爺們的,非得這麼磨磨唧唧的?跟他直說,你可以入贅,不要禮金,不要宅院,跟他過!這不就完了嗎?你還想什麼呢?」
趙回聲這個人就是這樣,他習慣把事情往簡單了去分析,不給自己憋出更多的煩惱來。
「他是官,我只是個···老趙,你說他是真心喜歡我的嗎?還是說,就在黔州這樣一個地方,看著我新奇,所以他才——」
侯鎮甚至是有些乞求地看向了趙回聲,期待著他能給自己一個肯定又滿意的答案。
「他要是真看臉,那他應該喜歡我啊!」
趙回聲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所以只能換了個法子,大言不慚地吹起牛來。不過這招倒也是有效,侯鎮還真的笑了。
「怎麼樣,問問他去?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了?哎,到時候啊,他要是說他沒看上你的話,你就把他給你那塊玉佩呀,拿出去當了,或者是拿出去招搖撞騙!到時候再瞎編兩個負心漢和苦命人的故事,在長安那大街小巷裡頭一傳,你不就能賴上他了?」
「人家溫家是書香世家,我不能幹這種事,壞了人家的名聲的。」
「哎喲喲,名聲名聲!那你別問我了,我也沒娶過,也沒嫁過,不知道!」
說完,趙回聲也不搭理他了,拍拍屁股就直接進屋吃飯去了。
「老趙,你說我身上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我想都給他!」
「你?」趙回聲停住腳回頭打量了他一陣,還忍不住地啐了一口,嫌棄地說道,「要是你家那小院兒的話,我建議你還是別拿出來顯眼了,溫家就算是落魄了,那也是太原的望族,高祖皇帝的重臣!你呀,還是——練好身子吧,畢竟入贅這種事,可不是繡花枕頭能做好的!懂我意思吧?」
趙回聲那一臉的不懷好意,弄得臉皮子本來就薄的侯鎮,更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
「我就真的什麼都沒剩下了嗎?」
把自己從上到下摸了一遍,侯鎮也確實是沒摸出兩個錢來,除了這一身壯實的肉之外。
當然了,還有一幅聰明的腦子,不過溫括應該也沒什麼興趣。
「哎對了,明天晚上才是正兒八經的花火節,這事兒可是你起的頭,咱們也要走了,你還是要去看看的吧?」
「當然了,畢竟是我應下的這件事,雖然咱們所謂的正事沒辦成,但也不能讓人臉上掛不住難堪了不是?我還是要去的,你就帶著芳怡和台平在家,收拾東西吧。」
「我不去?」
趙回聲嘴裡還塞著菜呢,問起話來的時候,也是汁水滿天飛!
「哎呀!你看看你,吃完再說嘛!弄得是一身都是湯湯水水的!」
侯鎮還在那兒嫌棄呢,趙回聲就忍不住地哼唧了起來:「哎呀,還是·司馬好啊,司馬吃飯的時候,就想得的講究,細嚼慢咽,不像我,跟個餓死鬼投胎一樣!」
說著,趙回聲還四周環顧了一圈,把最後一句話,送到了在場的三個侯家人每個人耳朵里!
我還沒吃相了,就跟你們是吃飽了飯來似的,你們仨還不是一樣?
見色忘友的狗東西,等你回去沒錢吃飯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一邊戳著碗筷,趙回聲還得聽著侯鎮給他的安排,明明自己是拿錢出去的那個,趙回聲也不明白了,到底為什麼自己還要受侯鎮那個老小子的擺布呢?而且每次還心甘情願的?
「要走了,不知道長安有沒有給我留混口飯吃的位子。」
趙回聲扭過頭去,暗示著侯鎮可別忘了給他許下過的承諾,他可是還期待著呢。
「我記著呢,別老瞎叫喚了。」
侯鎮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反正你還欠我錢,到時候富貴了,可別忘了我哦。到時候長安城裡,能不能人人盡知我趙回聲的大名,可就看你的了。」
「想出名啊?」
「當然了,我在黔州的名聲,我爹娘又看不到,不在長安出點名,我不是白白跟著你浪費這些年的光陰了?」
侯鎮沒有應答,反而有些反常地摸了摸他的頭,跟個老父親一樣,算是鄭重許諾了吧。
「明天,算是黔州最後的熱鬧了吧?」
趙回聲也同樣很反常,既沒有打掉侯鎮的手,也沒有叫喚著讓侯鎮滾遠些,反而還心平氣和地坐到他身邊來,繼續跟他聊起了天。
「這是什麼話,人家以後又不是不過了,還最後的熱鬧呢,就你嘴毒!」
「再熱鬧咱們也看不見了呀,我聽說了,說是過兩天就啟程,哎,你怕不怕?」
「怕什麼?」
侯鎮知道他的意思,但他還是想問問看,趙回聲心裡的顧慮是什麼。
「怕——讓人在半路殺了滅口,讓人栽贓嫁禍,回去長安就是一頓牢獄之災在等著咱們,或者是——直接就給咱們來個斬立決!」
「你怕了?其實你可以留在這裡的,等我回去了,要是安全,我再接你回長安就是了,這樣要更保險一些。」
「不要!」趙回聲還非得逞能,甚至言語間還有些不服氣呢,「我不是那種靠著你賣命換取名聲的小人,我要是不願意搭理你了,我直接就走了,什麼長安不長安的,我也不會要的。我既然想陪著你走完這段路,那就沒有中途退出,最後再來撈好處的道理。即便是你認了,我也不認!我趙家,雖然是商賈之家,但也是重信守諾的,不會為了點名聲就出賣自己的親兄弟的,侯紀紳,你小子可別把我看扁了!」
「好!那就隨你,一起回去吧。」
侯鎮心裡門兒清,他趙回聲要真是個無恥之徒,自己跟他還走不到如今這一步呢,他又怎麼會拋下自己獨自離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