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兜著
2024-09-15 06:25:25
作者: 洋晨
有人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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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還躁動不已的人群,此時已經變得和順多了,剛剛還只對李侗有些好臉色的顯貴們,此時看向侯鎮的眼神里,也是充滿了敬畏之色的,彷佛眨眼之間,換了一批人似的。
「這是——」
趙回聲悄悄地指了指那邊的人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竟然在朝著侯鎮行禮問安?而且剛剛褚世安拿來的幾排箱子,現在竟然都不見了!
「回家拿錢去了,剛剛褚世安威脅半天,還沒宮裡的一道聖旨管用。」
「什麼聖旨?你剛剛說的那個?是真的?」
趙回聲一把拽住溫括,驚喜地問了起來。
侯鎮也跟著扭過頭來,看向溫括,眼神中也充滿了期待。
「剛剛路上聽人議論,說是城裡已經傳遍了,陛下下旨,召你回京,還要宣你入宮。」
溫括說這話的時候,也顯得得意極了,彷佛那股子興奮勁兒,也快要在他心裡按捺不住了似的。
侯鎮本來也挺高興的,但轉瞬之間,陰雲便又籠上了他的臉,他整個人又跟著喪氣了回去。
「怎麼了,怎麼還不高興了呢?」
「我回去了,你們呢?」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溫括憋著笑走上前去,拉起他的手,安慰著說道:「我們——一起回去!」
「什麼?」
侯鎮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頓感驚喜,差點沒直接跳起來。
「是啊,不過不是聖旨,是長孫大人的意思,叫我回雍州府,雖然只是一個縣尉,但好歹就在長安,很近,離你很近。」
「那他呢!」
侯鎮也沒忘了趙回聲,畢竟自己可是答應過趙回聲還有他爹娘,要好好照顧他的。
「一起啊,難道你還指望著我一個留在這裡?你還欠我不老少的錢呢,就算是回了長安,我也要追著你要!」
趙回聲抱著雙臂,作出了一副小娘子的做派來,不過這次侯鎮倒是難得的沒有罵他,反而將他攏入了懷中。
「幸好,幸好!我不用拋下你了。」
「哦——」趙回聲癟著嘴,指著他質問起來,「原來剛剛不高興是因為這個啊!要是沒有上頭的意思,你小子是不是就不打算帶我了,嗯?」
「對不起,老趙,我給你的承諾,終究還是要靠別人一句話來實現了。」
看著他愈發不好意思,甚至是有些羞愧起來,趙回聲也趕緊收起了自己的質問,轉臉溫和地安慰起來:「天上不回每天都掉餡餅的,我沒有你也能回去啊,我怕什麼?可你不一樣啊,要是沒有陛下下旨,你這輩子都不能踏足長安城的。老侯,咱倆認識這麼多年了,就算是你回去不帶著我,我也不會怪你的,真的!我回為你高興,真心高興,我知道,你做了很多,也付出了很多,現在終於是到了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了,別因為我就放棄了,多可惜呀。」
剛說完,侯鎮就想開口,趙回聲知道他的意思,趕緊又繼續打斷道:「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你不許再給我整煽情那一套啊,小爺我無福消受!你呀,還是把那股牛勁兒,留著,回長安,娶媳婦兒用吧!」
說著,他還拍了拍溫括的胸脯,給他嚇得差點沒站穩。
「看看,還是咱們大為大度!對你多好啊!」
溫括也跟著搭腔,侯鎮也立馬領會了他的意思,轉臉就湊到看來趙回聲身旁來,一個勁兒地獻起了殷勤來。
「侯公子——」還沒上勁兒呢,那邊一聲尖利的叫聲就打斷了三人,「王爺有請。」
侯鎮就知道,自己是躲不過他這一劫的,估計是剛剛忙著應酬,沒工夫搭理他吧,現在騰出時間來了,應該是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了。
「煩請帶路。」
收緊了笑容,他倆也不敢再造次了,目光緊緊跟隨著被叫走的侯鎮,兩人心裡都不由得攥著一把汗。
「見過王爺,王爺千秋萬福!」
侯鎮當著跟多人的面,行了一個叩拜大禮,倒是把李侗也給嚇了一大跳。
李侗知道,這小子是在跟自己擺架勢呢,是要讓這許許多多的人都來為他證明,這小子的謙遜和順從,他——絕不能就這樣如了侯鎮的意!
「你們先下去吧!」
叫散了眾人,他也仍舊沒讓侯鎮起身嗎,反而饒有趣味地走上前去,在他頭頂上晃來晃去,看了好半天。直到侯鎮自己憋不住了,崩了一個屁出來,李侗這才站得遠了些。
「污穢之物,髒了王爺的耳朵,小人有罪!」
李侗還沒開口呢,他就先把責任攬了下來,弄得現在李侗也不能說他是故意而為的了。
「你倒是心裡暢快嘛,什麼——都憋不住了!」
李侗一邊嫌棄地扇著風,一邊躺倒在了橫椅上,一副要好好看他演一出大戲的樣子。
「小人卑賤,不配在王爺面前出現,小人這就滾蛋!」
「站住!」
沒想到戲還沒看成,演戲的人就要走了,李侗哪裡能忍得下這口氣呢,當即就叫人攔住了沒規矩還裝模作樣的侯鎮。
「小人在。」
「現在嘚瑟了呀,有新下家了,就不認我這個破落戶了?」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怕污穢之物,再髒了王爺的地方,所以就想著想去處理乾淨了再來。」
侯鎮倒是不怕,他聽出來了,李侗也不是真生氣,他才是真的在跟自己做戲!自己要做的,就是懂事地配合他把戲演完,演好!
「侯鎮,你雖然要回去了,但你也得記住了,就算是你跑回了長安,我也還是一樣能找得到你的。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要救我。」
李侗那微弱,甚至是有些哀求的聲音在他的頭頂響起,侯鎮也瞬間明白了他叫自己來的意思。自己是有著落了,可他還沒有,這次長孫大人來,估計就是親自來看著他的。
「王爺自有天命。」
侯鎮說完,李侗就像是發了瘋似的,開始轉著圈地叫喊起來,像怒吼,也像是嘲笑。
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比侯鎮還要命苦一些,都到了這時候了,他都還握不住自己的命數,只能等著天來救。
「王爺!」或許是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對他看說太過無情了,所以侯鎮轉念一想又開始安慰起了他來,「王爺回京,陛下自然心生憐憫,您與陛下是至親,他不會真的對你不管不顧的。」
「你以為我要的是他時時刻刻看著我,對你關懷備至嗎?啊!我要清靜,我要誰也想不起來還有我這麼個人在!可是現在呢,連你都有活路了,可他卻不告訴我,我的活路在哪裡。」
說完,他還直愣愣地一頭栽倒了下去,直接就躺在了草地上,不肯起身了。
身後的侍從都想過來扶他,無一例外的,都被他給趕走了。
「王爺,或許陛下的意思,就是在給您找活路呢。」
「是嗎,他讓我去祭禮,難不成是想讓我去守皇陵?」
他說完,侯鎮也沒有答他,只是垂著腦袋,跪在他身邊,等著他自己醒悟過來。
「等等!」侯鎮久不開口,李侗也察覺到了絲絲端倪,「你的意思是——真叫我去守皇陵啊?」
「您唯一能握在手裡的,陛下不敢動,群臣不敢參的,就是先帝的仁慈,先帝的遺詔了。離先帝越近,您的生機就越大,活路就越廣。」
「皇陵,我去守皇陵?」
李侗估計是還有些難以接受,亦或者是還有些拉不下臉來吧,所以顯得格外驚訝一些。
「太常寺和禮部,幾乎都是陛下新近提拔的寒門官員,昭陵署雖然是個閒在的地方,但好歹也是陛下現在唯一能夠自己掌控的官署了。王爺,就算是陛下有心,先帝也會保佑您的啊。」
侯鎮的話,倒是幫李侗下定了決心,自己糾結的,不過就是個名分,還有這點擡不上檯面的臉罷了,並沒有什麼真真正正、實實在在的東西,是自己真的在意的。守陵人就守陵人吧,好歹昭陵離長安也近,就隔了一條渭水而已。
「回京!」
打消疑慮,李侗也終於不再覺得膈應,侯鎮也能難得地鬆快鬆快了。剛剛他自己是看不見吶,那張臉上,滿臉可都是褶皺了,每一張皮,都像是要把侯鎮給生吞進去活吃了似的!
「王爺英明!宮裡來的那位曲公公,正是在找藉口等您呢,我聽說——他去拜訪了阿史那將軍,不知道是不是在商討護送您回京的事情。」
「阿史那彼干?一個異族之子,他也敢騎在我頭上?要不是先帝恩德有加,當年突厥人戰敗的時候,他全家早就身首異處了,現在還能輪得到他來頤指氣使地指手畫腳?」
聽著李侗的嘮叨抱怨,侯鎮也算是明白了,他這是抱怨時局不公啊。他堂堂皇孫都沒有享受到的萬人上的待遇,竟然被一個外戚還是外族,給全部奪走了!生性要強又極其看重臉面尊嚴的李侗,當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了。
不過現在,也不是他說了算的,即便是有怨言,他也只能先憋著,自己撒氣給自己看了。
「長安是您的家,您回去,誰也不敢多說一句的,王爺,啟程吧。」
「是啊,那是我家,又何嘗不是你家呢?不過你回去了,你的溫司馬可怎麼辦呢?」
李侗就是那種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剛剛還哭哭啼啼,擔心自己的前程性命呢,現在就開始打趣起侯鎮來了。而且說就說吧,他還又在這種大庭廣眾的時候,動手動腳的了!
「朝廷下旨,調了他回雍州,任縣尉。」
「喲,那這是升了,還是降了啊?司馬跟著你,不會什麼好處都撈不到吧?縣尉?人家走回長安,那都是從參軍長史這樣的官職做起的,不久之後便會入長安城裡當官了,他倒好,就得了個縣尉!」
「活著就挺好了。」
侯鎮也是不怕死,這個時候了還敢在他傷口上撒鹽。
「你——」正好憋著股勁兒沒處發泄呢,侯鎮就自己送上來了,「你給我等著,等真的回去了,我再找機會報你這仇!」
「多謝王爺惦記!小人不勝感激!要是小人死在半路了,還煩請王爺幫忙收個屍,多謝王爺!」
李侗被氣得弗衣而去,他心裡的惦記倒是一直都只有他一個人,他也不必為別人念著想著的,可侯鎮不一樣啊,他得還債,他還欠著人情呢。
起身回去,溫括和趙回聲是還在等他呢,可他相見的另一個人,卻沒有了蹤跡。
「找誰呢?」
溫括很是關切地迎了上去,一把拽住他問道。
「安刺史呢?」
「他回家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急事,所以——剛剛走得還挺急的,好像是褚世安的人還在搬箱子的時候吧,他就在四處探看了。」
「回家了啊,這麼早就回去了。」
正垂頭喪氣呢,身後不知道是誰,就又吵吵嚷嚷了起來,侯鎮回頭望去,竟然是一群正在打量著自己的官員和他們的家眷。
侯鎮八九不離十地猜出了他們的用意,跟溫括打了一聲招呼之後,便徑直走了過去,場面上的事,侯鎮一向是不會差的,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
「見過大人,見過夫人。」
雖然還沒看出來這是誰,不過瞧著樣子就貴氣得很,嘴巴甜點總是沒有壞處的。
「哦,侯二公子,別來無恙啊。」
他認識我?侯鎮開始倒也是不驚奇了,只是不停地在腦海里回憶著,自己是否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人呢。
「大人客氣了,我怎麼敢當。」
還沒想起來是誰,侯鎮也就只能多來些場面話了。
「不記得我了吧?也難怪,當年你還是個孩子呢,是我送你出的長安城,我是侯將軍之前的軍醫,跟著他去過很多地方,當然了,也包括你家。」
軍醫?那自己確實是沒怎麼見過了,畢竟爹當年可是不許他靠近軍營中人的,軍醫他又怎麼可能見得到呢。
「見過先生,先生好氣色啊。」
侯鎮當然是沒想起來他是誰的了,不過看樣子,他還挺自得的,不知道是因為看見昔日故人過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還是覺得侯鎮是個年輕的好拿捏,總之,他那股子撲面而來的傲慢之氣,還是讓侯鎮心裡很不舒服的。
「也就那樣吧,」那人那是輕飄飄地,實際上卻像是耀武揚威一般,「聽說你還沒婚配啊?」
「是,多年貧苦,不敢耽誤好人家的娘子。」
侯鎮也看出來了,這是打算拿自己做人情呢,看來自己這是又要被送來送去的了。
「不過現在應該不一樣了吧?我看剛才有好些個官眷之家,都想來找你攀談呢,怎麼樣,跟王爺聊了那麼久,說了什麼了?」
侯鎮不用擡頭看,他都能猜出來,現在他眼前的這個人,眼神是多麼的惡俗,對自己,是有多麼的嫌棄。看來自己今天要接手的,不會是什麼善茬了。
「沒聊什麼,就是王爺想著要回家了,有些高興,所以就找了個人閒聊了兩句而已。不知道您——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侯鎮的語氣,已經透出了絲絲的不耐煩了,可那人卻仍舊高傲,一點沒有要鬆口的意思,甚至還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哎呀,你呢,能得聖命回京,已經算是老將軍在地底下求先帝開恩,給陛下託夢的最好結果了。你回去了,不是還一樣得生活嘛,不如這樣,跟我家結親,還能保你一個衣食無憂,這是我家侄女,年芳二十八,與你呀,正正相配!」
二十八?侯鎮自己才二十出頭呢,你還真是敢說啊!接下來不會還會冒出什麼,她就是為了等你,才耽擱到今天的這種話吧?我可擔待不起呀!
心裡一萬個不情願,但侯鎮也還是擡起頭來看了看眼前這個姑娘,倒是瞧不清面容,不過因為自己好奇多看了兩眼,那個人就要抓著他不依不饒了:「哎,看了這麼久,是想對咱們家娘子圖謀不軌嗎?我告訴你,看了你就得負責!」
侯鎮頓感冤枉啊,不是你讓我看的嗎?而且我連他是男是女都沒看清呢,呢就開始在這兒胡謅了?
剛要辯解,身後一個黑影突然閃現過來,將他一把給拽了回去。
是溫括,他難得如此激動,也難得如此不顧禮數,竟然直接就打斷了他們之間的談話,氣沖沖地跑到了前頭來,厲聲呵斥道:「軍醫?現在在涼州都督手底下吧?難道你不知道都督和王爺的關係,還有這位侯公子和王爺的關係嗎?您做軍醫,難道就如此孤陋寡聞,不問世事了?看著如今人家侯公子馬上就要顯貴了,所以就來巴結?我看你也不是什麼好料啊,想巴結,你也得看看自己配不配呀!還想隨便拉來一個人就栽贓我們侯公子,你不怕王爺和都督知道了,要你的命?還是你覺得,你這所謂的侄女,根本就不值錢吶?所以隨隨便便拉個人過來,就想把他往人家懷裡塞啊?我看你也這個歲數了,這點路數都不懂嗎?還進過長安城呢,鬼市里點燈的吧!」
溫括三兩句就直接把他給嚇住,逼得他退了回去,侯鎮也在一旁看呆住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你你你···」
「你什麼你,怎麼,侯家落魄這麼多年了,你今天倒是想起來,你們家侯將軍還有個兒子在黔州了?早幹什麼去了!眼見著人家發達了,想要攀附的,我也是見得多了,可是向你這樣的,話說得如此硬氣,跟誰欠你的似的,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呢!」
「陛下叫你,也未必是好事,不如先跟我家結親,免得到時候在長安城裡連個靠山都沒有!」
那人眼瞧著往他們這邊投遞過來的目光愈發集中,閒言碎語也跟著泛起,趕緊就叫喚起來,想要挽回一些顏面。光嘴上說說也就算了,他還不忘了拉著那並不是太情願的姑娘,跟他一起站到前頭來,而且還大有要把她推出來擋事的苗頭。
「我——就是他的靠山!」
李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注意到的他們這邊,再眾人目光的匯聚之下,他竟然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向侯鎮這邊走了過來。
「參見王爺!」
「是你啊,當年你父親救過本王的命,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去涼州,還是本王跟陛下說的吧?」
「是,臣多謝王爺提攜之恩!」
「提攜?」李侗的語氣里充滿了不屑,甚至還有點想上前一步踹他一腳的意思,「侯將軍是犯了錯,遭了罪,可他對你還是不錯的吧?既然是故人相遇,我原以為會是一片祥和之態呢,沒想到啊,你竟然是個這樣的人?當年先帝饒恕侯家諸子之時曾下令,只要侯家再出能人,便可獲釋回京,任官封爵,可我怎麼聽著你這些話里——都是對先帝的不敬之意呢?」
李侗背著一雙手,慢慢地垂下腦袋去,逼得那人只能一步退,步步退,最後將頭埋進了懷裡,不敢再探出來。
河岸邊,不少看熱鬧的人,原本還只是想瞧個新鮮,畢竟侯鎮這檔子事兒,在黔州這地界,也算是大事了,當個熱鬧看也未嘗不可。不過李侗的突然現身,倒是給個這個插曲不一樣的色調,灰暗緊張的氣氛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轉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子欣欣向榮的氣息。
當然了,這只是對侯鎮來說,對他來說,那可就不一定了。
「都給我記住了!侯家的罪,當年侯將軍自己就已經還完了,誰要是再敢拿著侯家人是犯官家眷的事出來嚼舌根,就別怪我雷霆手段——料理了你們!」
岸邊眾人紛紛俯身作揖,皆表示不敢胡言,一定慎行。
回頭看去,李侗還等著自己英雄救美之後,侯鎮的感激涕零呢,沒想到他腦袋一垂,就直接不說話了。
「怎麼,你還委屈了?」
「多謝王爺搭救之恩。」
「搭救?你小子背著我見了不該見的人,我是來問罪的,剛剛府里的人來報,說是——我舅叔祖來了。侯鎮,你知道這事兒吧?」
「在下略有耳聞,只是——王爺的大事,小人不敢隨意打聽。」
「哼!」李侗當然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了,裝模作樣他最拿手了,「只是略有耳聞嗎?我看剛才那個褚世安搬東西的時候,你很是淡定啊,早就知道了吧?這是朝廷的計,要找出跟南詔有關聯的官員,震懾一二。」
「原來如此,還是王爺洞若觀火,小人只知道一己之私,眼界畢竟是狹窄了些,還得多謝王爺提點!」
侯鎮越是謙遜,越是表現得卑微,李侗心裡就越來氣,在長安眼裡,他侯鎮竟然是比自己還要特殊的存在!
「不用謝,你在黔州混跡多年,想必也結識了不少南詔客商和西南官員吧?好好警醒著吧,長安——那可是堪比魔窟一般的存在,不是黔州這種小地方能比的。」
李侗的警告對侯鎮來說,簡直就是多餘,他心裡最是清楚,長安是個什麼所在的了,畢竟於他而言,長安的血雨腥風,還沒過去呢。
送走了演戲的,看戲的,侯鎮眼前晃悠的那些東西,也終於能夠消停一會了,剛想躺下探口氣,趙回聲就緊跟著俯倒到了他身上來,聽著他的心跳。
「幹什麼!煩死了!走開!」
一把擠開他,侯鎮就換了個地方,接著出神。
「你不高興嗎?這是天大的喜事啊,咱們不用得罪人,就能回去長安了,以後也不用擔心什麼讓人下江湖令追殺的事了,難得不值得振臂高呼一番嗎?你怎麼是這個樣子啊?垂頭喪氣的,跟要死了一樣。」
溫括見他口無遮攔,便頂了頂他的背,示意他不要瞎說,侯鎮現在是心情不好,有心事。
見狀他們倆就準備換個地方,沒想到侯鎮這個時候卻有了反應,將他們叫了回來。
「我不是矯情,也不是害怕,畢竟之前咱們的境遇也沒比現在好得了多少。」
「那你跟個喪氣鬼似的,那臉拉得那麼老長!」
趙回聲邊比劃邊觀察著他的反應,侯鎮倒是有點精神了,但還是看著不太上勁兒的樣子。
「我在想一件事,要是我什麼都不做,我還能有機會回去嗎?他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耍弄我這個局中人的呢?」
腦袋墊著手,侯鎮仰面看著天上,月色濃重,倒是個賞景的好時候,不過現在的他,也這樣的心情了。
「能被人耍,也是需要點本事的。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天天閒著沒事幹吶?人家願意花時間注意你,還願意搭救你一把,那就是對你最大的鼓勵了呀。老侯,說不定就是你之前辦的哪一個案子,讓人察覺出了異樣,感受到了你侯紀紳這平平無奇的外表下,那顆躁動不安的心了呢?哎呀,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既來之,則安之,來都來了的事,你還能擋得住不成?」
趙回聲本來是想安慰安慰他的,沒想到他話一說完,侯鎮直接就爬起來,扭頭就走了,連句話也沒留下。
「哎!幹什麼去?」
趙回聲還以為是自己又說錯了什麼,惹到他了呢。、
「找人!」
撂下一句話,侯鎮就鑽進了黑暗的夜色之中,不知道的還以為那林子裡有他相好的債等著他呢,走得那麼著急。
「找誰呀?我也——」
「不許跟著我!」
趙回聲話還沒到嘴邊,就被他一頓白眼給噎了回去,不敢再擡腳上前,更是連問都不敢再多問一句。
侯鎮知道自己要去找誰,他這是去對峙的,也是去找尋自己心裡最後的那點答案的,所以趙回聲他們不能跟著一起去。
扭過頭來,侯鎮也並沒有走遠,而是徑直上了山,他敢肯定,自己要找到的人,此時就在山上!
「站住!這裡——外人不許入內!你——還是改日再來吧!」
剛到山門,一隊人馬就攔住了侯鎮的去路,而且看那樣子,還頗有些威風得意的味道在呢。
侯鎮眼尖,一眼就看出了他們拿著的武器,是金吾衛特製的,之前在城裡他也見過不少次了。
「煩請通報,侯鎮求見住持班妖大師。」
「這裡沒有什麼班妖,住持也已經下山去了,你——趕緊走!」
剛剛如果算是好言相勸的話,那現在的他們,對侯鎮,可真真是有幾分警惕在了。
「那我找長孫大人,或者是——尉遲將軍,就是尉遲家的那個小——」
侯鎮話還沒說完,那個領頭的就感覺到了一股逼人的危機感,直接拔劍出來,架在了侯鎮的脖頸上,威脅道:「我再說最後一次,這裡沒有住持,沒有大人,更沒有什麼將軍。你——識相的,趕緊滾!」
眼看著場面愈發凝重起來,侯鎮也很是識相,轉身就準備下山去了,沒想到這時候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卻在此時叫住了他:「紀紳!」
「尉遲?你還真在呀?」
「剛剛就聽你叫喚,那麼大聲兒,現在倒是裝模作樣的,裝作不知道我在這兒了?行了,跟我來吧。」
尉遲急北還以為自己就能直接帶他上山了呢,沒想到那個領頭的也就不依不饒,沒有絲毫要放行的意思。
「哎呀,幹嘛呀這是!大人讓他進來的,都是要一起回長安的人了,就不能禮貌一點,客氣一點嗎?說不定人家以後還是你們的頭頭呢,客氣點!」
一掌打開他架起的劍,尉遲急北拉上侯鎮,就直接上山去了。昂起的腦袋蹦蹦跳跳的,還頗有些得意呢。
「怎麼樣,剛剛我是不是威風極了?」
果然,一扭頭,他就找侯鎮炫耀起來了。
「你在京城的時候,沒威風過嗎?」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跟他說話,侯鎮總覺得要舒坦些,也不用顧忌那許多的規矩,倒是能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我?我爹那脾氣你也知道,他就天天在家煉丹,不許我出門惹事。我要是敢跟別人透露一個字,我是他的兒子,他立馬就派人把我給薅回去,關起來了!倒是想顯擺呀,可奈何——老天無眼吶!」
「尉遲將軍這是置氣保護你。」
說實話,侯鎮倒是挺羨慕他的,要是自己老爹能有這股子謹慎勁兒,自己也不至於落到今天的地步了。
「我知道,我就是覺得···哎!這幾年家裡的氣氛地不太一樣了,我爹越來越沉迷於煉丹吃藥,甚至連大門都不出了。見客也不見了,老朋友也不聚會了,甚至啊,連我娘都不許回娘家去了,說什麼——要被人捏住把柄,會招來禍患的!」
是啊,確實是這樣,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已死,他身為先帝之臣,又威望極高,要是不在家待著,恐怕就得被人挪去別處安置了。
與其到時候大家都不好看,還不如自己先隱匿鋒芒,懂事地把自己的羽翼全都斬斷。
「將軍身體還好吧?」
侯鎮有些心虛地問道。
「還行吧,家裡有太醫醫治著呢,你回去了,自己去看他吧,他也時常念叨著你呢,估計是老友之子,再難相見,有些感傷吧。」
說到這裡,尉遲急北海忍不住地嘆了口氣。
侯鎮也知道,他心裡揣了許多事,而且好多還是跟自己相關的,但大多,也都不是什麼勵志故事,就是些艱難求存的糟心事兒而已,看多了就容易心煩意亂的那種。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了?這次回來,算是你來接我的嗎?」
「我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不過我猜——你對那個段沖和獨孤千葉,一直留在黔州的事,應該有所耳聞吧?或者是,你們還經常一起見面喝茶聊天?」
「他倆確實是一直在,我也確實是去找過他們幾次的。」
「段沖的手段,絕不像他展現出來的這樣,市儈、庸碌,他是個真有野心,也是個真有本事的人。這次陛下在黔州行事,他和我,還有那個···」
說到這裡,尉遲急北就顯得十分猶豫了,不如剛剛說得那麼果斷。
「阿枝山?」
侯鎮試探著問了問。
「你還知道他呢?」
尉遲急北也很意外,侯鎮是什麼時候找到陀山安河那一帶去的。
「他算是細作吧?怎麼,陛下對那些南詔人,就如此的不信任嗎?還得再找一個人專門看著他們?」
「你錯了,不是陛下找的他,是他找到的我!」
尉遲急北有些無奈,更有些不好意思說出口,他自己才是那個牽線搭橋的人。
「他找你做什麼?你認出你了?」
「他看見過我和段沖,應該就是在他的客棧裡邊吧,後來他就來找到我了,說是——要換他姐姐回家,還有什麼家人平安之類的。我當時是不信的,後來呀,他給我畫了一張圖,上面標註了南詔的深山密林里,辟火螣老巢的去路,還有一些關於南詔祭壇的秘密。我一看,這小子還是挺有誠意的,所以就上報了。其實啊,陛下也不至於落魄到找一個南詔小民來成全自己大計的地步,就是單純的關心黔州一帶的事。西南官員,大多都是從前先帝的親信部眾,對長孫大人,那是尤為信服的。所以呀,陛下想知道這片地方,到底有什麼隱秘。」
「所以鬼火案,就引得長安注意更甚了?」
「是啊,不然你以為呢?死兩個人,在長安,又算得了什麼呢?陛下關心的,那可是天下萬民!當然了,這一切也得建立在——陛下收回權柄的基礎上了,現在嘛,還是多看看吧,像你一樣的人才,多招攬,以後才能謀出路嘛。」
「等等!」說到自己了,侯鎮也不由得想多問兩句,「陛下其實早就知道我了,對嗎?」
「對···對吧?我也不知道,回京之後你自己去問吧,要面見陛下呢,你急什麼!」
尉遲急北明顯有些慌了,說話的時候聲音也在不住地跟著顫抖,看來侯鎮猜得沒錯,一切都是考驗而已。
「對了!」見場面尷尬了下來,尉遲急北也趕緊沒話找話地說了起來,「你找大人,是做什麼呀?下面難道還不夠熱鬧嗎?我看你小子,這一下子,可算是把人生幾件大事,都給解決了啊,哎,遇到了好的,給我也介紹一個唄!我爹對這事不上心,我娘年紀也大了,眼睛也不好,最後還是得我自己來操心這檔子事兒。」
「我就是來道謝的,沒什麼別的意思,至於——你喜歡什麼樣的?」
「我啊,嘶——就是那種知書達理、秀外慧中、體貼溫柔,但最好,也不要太矯揉造作,免得我看著不舒服,最好啊,還得——」
「等等等等!」聽著他越說越離譜的話,侯鎮突感壓力倍增,趕緊叫停了他,「我是個人,不是月老,不是神仙!這種娘子,我上哪兒給你找去?還是回家問問你爹吧,他畢竟神通廣大的,比我還是有面子得多了,你看看他能不能給你找來這種既這樣又那樣的好姑娘吧。」
「切!我這要求算高嗎?我自己本來就很不錯嘛,我要求高點怎麼了?不像某些人吶,攀上高枝了,轉臉就不認人了!」
他陰陽怪氣的話侯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深意的,不過他不能辯解,更不好去辯解。要是自己真口無遮攔說了些丟李侗臉的話的話,那回長安的路上,自己還指不定要怎麼被折騰呢。況且前路難測,自己和一家子人的命,最後還得靠李侗來救呢!這時候就說些駁他面子的話出來,讓他顏面無存,他又怎麼可能會再對自己施以援手呢。
所以即便是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侯鎮也還是憋著將它吞了回去,尉遲誤會就誤會了吧,自己又沒真吃什麼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