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賭坊
2024-09-15 06:25:11
作者: 洋晨
城外的賭坊
內廳里,溫括先是自己找了半天,最後終於在小廝的指引下,又看見看賭坊掌柜的。
「喲,司馬這是又想起來什麼了,想問什麼,儘管直說!」
「掌柜,剛剛多有冒犯,還請您勿怪!」
「司馬客氣了!小人豈敢受您一拜!您儘管直說,小人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那好,我想問問你,每次這幾個人來的時候,是只有他們倆嗎?有沒有別的什麼,看起來就不對勁的人跟著啊?比如——凶神惡煞的,架著人往裡走的?拎著算盤,隨時準備往外借帳的?或者是那種——一看就老奸巨猾,是個做局之人的?」
溫括既像是聞訊,又像是引導他重現之前見過的畫面一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嘶——那倒——沒有!」掌柜的說的肯定,「不過嘛,倒是有個人,每次來都很奇怪。」
這下子溫括可就來了興趣了,自己這話也就算是問到點子上來了。
「是何人?有什麼奇怪的?」
「這個人來咱們賭坊的時候,一般都是下午,黃昏十分!而且還頭戴斗笠,身上啊,更是穿著夜行服!我每次的見著他呀,跟你說的那人,擠在一起,不知道在幹些什麼。」
「這麼可疑,那你不報案?」
「司馬,瞧您說的,我這裡是賭坊,什麼人沒有啊!打扮成這樣的,說不定就只想躲開債主,進來碰碰手氣呢,想著翻身多贏點錢呢。我這開門做生意的,哪兒能還往外趕客呀。您要是不問跟那個褚大人有沒有關係呀,我都想不起來這個人,畢竟每天晚上,都會有這麼幾個人,來我這兒翻本兒。」
「這個人來的時候,是直接去找褚世安他們的嗎?」
「哎喲,這個我得想想了,他吧···哎!對了!每次都是褚大人留著人在門口等他,帶他進去的!我沒什麼印象,因為他們每次都不讓我們的人去帶,我就不知道內情了。不過看著吧,倒是聽神神秘秘的,看著像是做大買賣的。」
「他們每次來,都在哪裡玩兒?」
「這個不一定的,有時候在樓上,有時候在城外。」
「城外?」
溫括初來乍到,又少來這種地方,所以不知道黔州賭坊的規矩,就顯得有些驚訝。
不過掌柜的隨後看向侯鎮的眼神,還是給了他提示的。
「你知道?」
轉過臉來看向侯鎮,溫括有些不可思議地問道。
侯鎮不想在這裡丟人,所以趕緊支開掌柜,拉著溫括就離開了賭坊。
「你知道那裡啊?」
「知道!」
侯鎮一臉的難為情,像是那個地方,曾經帶給過他不太尋常的回憶一樣。
「帶我去吧。」
「你不問問我,為什麼知道那裡?」
「那你說吧。」
溫括憋著笑,就等著侯鎮這句話呢。侯鎮也是說完之後,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你誆我呢?」
「說不說!」
「我說,說還不行嘛!就是以前,辦案子的時候,有時候抓了些賭坊里的賭鬼,他們想躲仇家,或者是想暫時解決麻煩的,都會來找我。」
「那你是怎麼解決的?」
「把他們帶到城外,或者是——把他們的債主,帶到城外。」
「什麼?那你不怕被人找麻煩吶?」
「有刺史在,誰會找我麻煩?再說了,我也是為了黔州的百姓安定著想嘛,除了我來收拾這些惡人,除了我願意沾手這種事,誰又能奈何得了他們呢?」
溫括沒有答話,雖然他說得有些在理,但自己還是得親眼去瞧瞧才行。
見他不說話,侯鎮還以為他對自己生氣,或者是失望了呢,趕緊就追到他身邊,極力解釋起來:「我真的沒幫他們賭,我一次都沒有上過賭桌的!真的!就是有人找我幫忙的時候,會給點錢,我···我收了,又幫了他們很多,我錯了!」
「我知道,你要吃飯嘛,你得先想著怎麼活下去再說,我理解的。安戟肯定也知道,所以後來他就給你加錢了,對吧?」
侯鎮用力地點了點頭,自己確實是一個自私自利之人,唯利是圖,還小心眼。可就算是做過那麼多的沒良心的事,他也沒後悔過,除了現在,被溫括知道了以後。
「你不怪我嗎?你會討厭我嗎?」
「你拿著他們給的錢,買米買糧回家的時候,你也會這樣問嗎?做過的事就不要後悔了,人這一輩子,哪兒有那麼多的時間用來懺悔呢?生則生,死則死,人生一旦罷了,誰還會知道你幹過這些事呢?除了你自己,會一直在心裡惦念這件事以外,無人在意。別想多了,又不是草菅人命的大事,這錢你不收,他們也會給別人的,不如拿上,給芳怡做身新衣裳,給台平換套新的文房四寶。」
溫括這樣的話,倒是讓侯鎮心裡舒坦了不少,其實他自己本來也沒覺得有什麼的,要不是被他知道了這件事,侯鎮也不會這麼把它放心上的。
他真的是生怕自己那點骯髒齷齪的過去,會玷污了溫括的名聲,更怕他會因此不要自己了。
「你不怪我就好。」
「你活著就好,我不怪你,你也別怪你自己。壞人的錢,不拿白不拿,拿了他們還能少去賭幾次呢。」
「也對!」
跟在溫括身後,侯鎮含著腦袋就開始樂個不停,嘴角就一直沒放下來過。要不是快到城門口,要遇到熟人了,侯鎮還能一直跟個小媳婦一樣,邁著小步,樂樂呵呵地被溫括牽著走呢。
「城外什麼地方啊?」
「就是一個山洞,以前是山裡的老獵戶落腳的地方,打獵沒個時間,進城有時候又晚了,住客棧呢,又貴,所以他們就自己找了地方,盤了點東西進行,搭成了個窩棚。後來那些賭鬼占了那裡,越搭越大,後來又不知道是誰,出了錢,將那裡給擴建起來了。」
「黔州新奇的玩意倒是不少嘛,聽著還挺有意思的。」
「就跟長安的鬼市差不多,不過這裡不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地方,這裡呀——只吞金!」
侯鎮一描述,溫括大概也知道了,這裡應該是就是賭坊給玩得比較大的貴客們專門準備的地方了,既隱蔽,又有野趣,想必應該也是很多城裡的大富商爭相要去的地方吧。
「哎對了,你覺得,城裡的外地商客,會不會也去那裡玩兒啊?」
「應該不會吧,平時走貨的人,都是貨不離身的,去了賭坊,貨怎麼辦吶?除非——他不走貨的時候去,一去,就是半年。」
侯鎮的提醒也讓溫括想了起來,城裡的客棧幾乎沒人見過這個樓春生,賃屋鋪子也未曾聽聞,有長安商客租住過宅子。而這個樓春生,在黔州又生意廣泛,不可能沒有住的地方。看來這個賭坊,他們是非去不可了!
「哎等等!你穿這身去那裡啊?」
「怎麼了,正好啊,還能找人打聽打聽。」
「你穿官服是不會有人跟你說實話的!那裡不像是城裡的小賭坊,那裡的人都是些非富即貴的,誰還不在朝廷里認識兩個人呢?再說了,要是真是長安的人,你還真跟得罪啊?跟我來,我帶你去換身衣裳。」
帶他拐進了一條小巷子,出來竟然,溫括竟然發現那小路變得豁然開朗了起來,那邊竟然是一條染布的小作坊連起來的地盤。
「侯公子來了。」
「喲,紀紳,又來辦什麼案子了?」
「哎呀,紀紳吶,我給你說個娘子吧,你都好久沒應承我的活兒了!」
那裡的幾乎每一個都認識他,每一個人都在跟他打著招呼,侯鎮也都是一一笑著回應的。怕他走丟,再加上巷子口窄,侯鎮便藉機,拉著溫括的手,一路往前走去。
「剛剛那個大娘說,你好久沒有應承她的活兒了,到底是什麼活啊?我看她,有些像是媒婆的樣子哎,你還幫人說媒啊?」
侯鎮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先拉著他走,到了地方了才肯鬆手停下。
「你不拉了?」
溫括既是在笑話他,但也是打心眼裡高興,這裡應該是呀經常來的地方,剛剛外頭那些,也應該是他時常見到的老朋友吧。他帶我來這裡,心裡肯定是認可我這個人的。
笑著笑著,還沒看夠他呢,侯鎮就先給他介紹起了眼前這個地方來。
溫括也開始觀察起了這個院子,看著幽深陰冷,裡頭還時不時地颳起一陣寒風來,關鍵是兩頭都是山石,上面還長滿了青苔,就更顯出了這裡的詭秘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做什麼的地方。
「侯公子!」
還沒等他多細看一會,裡頭就小跑出來了一個人,迎著侯鎮就沖了過來。
這倒是挺讓溫括意外的,不過倒不是他喜歡擺官架子,就是到了這裡面之後,他就明顯感覺到了,裡頭的人,對他這個司馬,一身官服的人,有些視而不見,跟看不著他似的,滿眼都是對侯鎮路過的熱情,絲毫沒人在意自己。
「喲,您在啊!」
拉上走神的溫括,侯鎮就趕緊介紹起來:「這位是——」
「州里新來的司馬,老朽知道。」
還沒等侯鎮介紹完,他就自己猜了出來,不過看他對侯鎮那個殷勤的樣子,溫括倒是挺意外的。
「這位呢,是這裁縫鋪的掌柜,袁掌柜!這些年,幫了我們家很多,是我的恩人。」
「見過袁掌柜,在下有禮了。」
「哎喲,不敢當不敢當啊!您是司馬,不用跟我如此客氣的。」
「我也是紀紳的——朋友!他敬重您,我也理應如此,您不必客氣。」
「是啊,老袁,我們是來挑衣裳的,司馬要出城辦差,在你這兒買身合適的衣裳,你跟著幫忙選選唄。」
「哎,好嘞好嘞!我這就帶你們進去。」
他在前頭帶路,後面的溫括也不近跟侯鎮好奇起來,為什麼這個店,會在這樣一個,既偏僻,又陰冷的地方,還是個裁縫鋪!
「這裡的衣裳啊,便宜,開在大街邊上,每年要交不少的租賃銀子,老袁沒這個錢,所以就來了這後巷,便宜嘛。」
「那不會沒人來吧?我看這後巷,除了你,也沒什麼人能找得到這裡了。」
說起這個,侯鎮還有些難為情起來,不敢看他,更不敢答一個字。
這時候掌柜的端著茶水出來了,熱心地給溫括這個新來的,解釋了起來:「司馬有所不知啊,我這個店的生意,都是侯公子幫我拉來的,要說恩人,該是他——是我的恩人才對呀!」
「哦?是嗎?那不知道他是怎麼幫您拉來生意的呢?」
「嘿嘿,說起這個啊,那就不得不說巷子那頭的媒婆了。」
溫括往那邊瞧了瞧,想起了剛剛過路時,那個衝著侯鎮搖手帕的大娘。
「知道,剛剛她還叫侯鎮去幫她幹活了呢。」
「司馬有所不知,黔州啊,有一風俗,是從南詔傳來的,就是每年的三伏天,會在河岸邊舉行的花火節。這個花火節呀,到了我們這裡以後,慢慢慢慢地,就變成了未婚配的男女們,相識的大好地方了!」
「您的意思是,侯鎮經常去這個花火節?」
溫括看了看他,雖然嘴上掛著笑,但侯鎮已經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那股子撲面而來的寒意了。
「是啊,侯公子每年都去!不過呢,是這個媒婆請他去的。」
掌柜的一邊搬出自己的存貨,一邊給溫括解釋著,侯鎮那些讓人著迷的過往。
「為什麼?他是媒婆的——護衛?」
「不是不是,他呀,收了媒婆的錢,是去撐場面的!」
「場面?不是花火節嗎?應該是手藝人的場面才對吧?你會打花火嗎?」
看向侯鎮,溫括認真地問道。
「不會不會,那個掌柜的,咱們還是先看衣裳吧,這個以後再說。」
侯鎮只想趕緊結束這個話題,可溫括卻在這個時候來了興趣,一定他刨根問底,聽他說完才肯罷休。
掌柜的左右看看,見侯鎮不敢違逆他,便順著溫括的話,接著說了起來。
「花火節呀,其實呢,分人!有人去呢,就是去看花火的,有人去呢,就是衝著這個男女相看去的!那邊的那個媒婆啊,做的就是這個生意。每年到了初夏的時候,她就開始四處搜羅人,她呢,就靠著收人頭錢,來把這場花火節之外的節目啊,攛起來!」
「所以要是那些姑娘,知道侯鎮要去的話,就會爭相參加的,是吧?那個媒婆,也就能多收些錢了?」
「是這樣是這樣!司馬真是厲害,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侯鎮本想制止,可沒想到那個掌柜的嗎,嘴邊竟然這樣的快!
「那您呢,您又為什麼感謝他?」
「侯公子啊,每年去花火節,都會穿一身我店裡的衣裳去,到時候每一個去參見花火節的人,完事之後,就都會來我這裡,買一身衣裳!」
「哦!原來是這樣啊!」
溫括轉過身去看他,沒想到他已經臉紅到脖子根兒了,根本不敢跟他對視。
「哎,司馬可別小看這花火節啊,大半個黔州的百姓,都會去的!就連刺史大人,也是每年都會親自駕臨的!這個花火節在晚上,男女相看呢,就在傍晚時分,要是看對眼了呀,還能一起去看花火表演呢!」
「那侯鎮是不是也經常帶人去看花火啊?」
溫括這樣問,就有些吃醋的意思在裡頭了,侯鎮是想攔也不敢攔呀,只能抱著腦袋,儘量不去看他假模假樣,睜著臉笑的表情。
「是啊!那個媒婆,每年就指著侯公子發財呢!侯公子呢,假裝跟一個姑娘看對眼了,然後就帶著她去看花火節,然後嘛——」
他也看了過來,溫括也盯了過來,在下侯鎮可以說是徹底被架在火上烤了!
「然後怎麼樣啊?」
見侯鎮不敢說話,溫括便收斂起了自己假笑的表情,繼續追問起了掌柜來。
「就是跟姑娘看看花火,然後這個姑娘就會回去口口相傳了,來年呢,媒婆的生意才不會太難做。」
「哦,就只是看看花火就完了呀?」
「這···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侯公子是個好人,不軌之事,他是一定不會去做的!」
掌柜的話都已經這麼多了,他還敢給侯鎮打保證呢,侯鎮自己聽了都快不相信了。
「掌柜的,把衣裳拿給我試試看吧,我們還得著急出城去呢。」
「哎好好好,司馬這邊請!」
溫括倒是一眼都沒看他,不過那個掌柜的,卻像是察覺出來了什麼一樣,回頭望了他好幾眼,眼裡還滿是愧疚。
「就這身了吧,掌柜的手藝真好,難怪生意這麼紅火。」
「哎喲,都是託了侯公子的福了,要不是他,每年帶來些年輕的男男女女,我這裡呀,早就關門了。」
「男男女女?不只是小娘子來您這兒做衣裳啊?」
「是啊,您身上這身啊,就是之前一位被侯公子引薦來的公子訂做的款式,我覺得不錯,後來就又多做了幾身,放在鋪子裡賣。您眼光真好,這還是侯公子幫忙改的樣式呢,真是合身吶!」
站在裡屋門口等人的侯鎮,真是連句話都不敢插,生怕溫括以為是自己心虛,所以才要打斷他跟掌柜的聊天。可就是因為他一句話都不說,溫括看他的眼神也是越來越寒氣逼人了,有點要活吃了他的意思。
「多謝掌柜的,多少錢吶?」
「哎呀,可不敢收您的錢吶,這身衣裳,算是小人孝敬給您的。」
「那可不行!要是讓人知道了,還不定怎麼議論我這個新來的司馬呢,該算的帳可一定要算清楚了!更何況——這還是侯公子親自改的樣式呢,怎麼能辜負了侯公子的一片心意呢?」
「那在下就——收下司馬的錢了。」
出了鋪子,掌柜的還特地給他們拿了個包袱,好讓他們把官服給裝起來帶走。
侯鎮想幫他拎,可溫括卻一句話也不說,直接就往前沖了過去,一點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以前就是為了媒婆給我那點錢,我才去的,我真的什麼都沒幹!每次花火節一結束,都是趙回聲來接我的,連用的理由都一模一樣,就是衙門有事,讓我現在就回去一趟!我真沒幹過什麼,就是帶著他們來做兩身衣裳,別的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侯鎮極力解釋,溫括這才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看著他,質問道:「那那個男人呢,你親自帶來裁縫鋪的那個!」
「他···他就是來黔州的一個行腳商客,偶然間聽說了花火節,就留下來看了。媒婆見他有錢,所以就···我就是帶來他做了一身衣裳,袁掌柜也沒多收他錢,就是那個媒婆嗎,她多給了我些銀兩。我真是···我冤枉死了!」
侯鎮委屈巴巴地坐在地上,他乾脆也開始耍無賴,不走了!
「你生氣了?是不是覺得我太矯情了啊?」
「沒有!」侯鎮又趕緊站起來解釋道,「我想的是,花火節,我不用花錢,還能拿回一身衣裳,還能掙點錢,又不出力,又不用幫人辦事的,這不是大好事嘛!再說了,那時候你還沒來呢,我就一個人,我哪兒會知道現在會變成這樣嘛。」
「我錯了,紀紳,我不該懷疑你的。」
「沒有沒有,是我的錯,我這個人貪財,什麼錢都敢掙,鬼迷心竅了!要是你不來的話,估計我讓人賣了,我自己都還被蒙在鼓裡呢。」
「那你以後還去嗎?」
「不去了不去了!」
「胡說,得去!不過——得跟我一起去!我也給你錢,不過你就不許再跟別人眉來眼去的了。」
「放心,絕不會了!」
侯鎮鄭重其事地保證道,其實要不是今天偶然間又來了這條巷子,他自己都快忘了,花火節的日子,又要近了。
眼看著快要到夏天了,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寒冬啊。
出城之前,侯鎮又不知道在哪個老熟人那裡,借來了兩匹馬,他倆倒是不用走著出城去了。
「你怎麼誰都認識啊?」
溫括不禁更加好奇起來,侯鎮這些年,到底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現在這樣的。
「老朋友了,他以前是一個商隊的把頭,後來被人劫了貨,僱主要取他性命還債,後來我幫他把東西找了回來,他就不做把頭了,在黔州娶妻生子,安定了下來。」
「那你也算是他的恩人了?」
「也——不算吧,他這個人吶,武功不錯,就是人太耿直了,那次丟貨,也是因為性格耿直,被自己人給暗中算計了。後來他在黔州安定下來以後,還教過萬事兩招呢。」
侯鎮說著這些往事的時候,臉上無一不是掛著笑的,他沒想到,他因為的水深火熱的日子,竟然被侯鎮過得如此有滋有味!而且,就算是在黔州,混成了如今的模樣了,他也仍舊願意放棄一切,去爭一個回到長安的機會。那裡對他來說,其實應該不算是故鄉了,而是執念,也是一種責任。
他活得很好,沒有任何人在,他都能獲得很好,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溫括呆呆地望向他,儘管他知道,侯鎮已經察覺出來了自己看向他的目光,但只要他不動,自己就不會輕易地挪開眼睛。
「怎麼不說話了?」
「你不是在看我嗎,我不敢動。」
「笨蛋,我看你你就不動了?你怎麼那麼傻呀!」
一指推過去,侯鎮也沒有反抗,反而還挺享受這樣被溫括捉弄的。
「我一直在想你,如今再見,求之不得,不算傻。」
侯鎮的話,和他這個人時常讓溫括覺得,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比自己小好幾歲的孩子,他就是一個久經風霜的老大人了。年齡,樣貌,都代表不了他的心智,他是一個成熟的,穩重的男人了。
「那你就不問問我,見到你高不高興?」
「以後你一定會高興的,以前的事,不重要,你不記得了也沒關係,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日子。」
「現在不杞人憂天了?高興了?心裡舒坦了?」
「你在意我,我就高興,心裡的煩心事,也就都沒有了。」
溫括什麼都答不上來,他只想笑,發自內心地開懷大笑。
「走!去看看你那個不爭氣的堂弟,到底是被哪個狗東西給騙走了!」
「這麼好的時候,不提他不行嗎?」
溫括嘴上說著不情願,但在追上侯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地笑了起來,連風直往心口裡灌,他也沒什麼功夫管了。
有時候想想,自己照比他,真是差遠了,想做的事,總是做一半就丟,從來沒有覺得過,完成一件小事,會是多麼的幸福。
可侯鎮不一樣,他就是在這樣一件件的小事裡,慢慢地把自己給養活大的,當然了,還有那一家人。
比起長安城裡的那些風流公子,侯鎮身上的這股子自帶野氣的江湖氣息,簡直是讓他著迷得不行。有時候他就在想,到底是侯鎮忘不了他,還是他自己主動勾引的侯鎮。
再次相遇的那天,自己一個回身,竟然就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裡。其實溫括沒有忘了他,只是他沒有設想過,侯鎮長大了,竟然會是這樣一幅模樣。這讓他震驚,更讓他著迷。
他沒有變壞,沒有變糟,反而,他活得很好。而待在他身邊的溫括,也越來越有生機了,這是溫括自己就能感受得到的。
出官道,上小路,城外深林的一處光滑的崖壁之下,果然如侯鎮所說,赫然挺立著一處吊腳的樓閣,看著還挺別有意趣的。要不是提前知道這裡是個大的地下賭坊,溫括肯定會以為是誰修建的城外別院呢。
「誰修的呀,花了不少錢吧?」
「不知道,背後的老闆沒人認識,不過這裡的掌柜,叫張二哥,是城裡哪個賭坊掌柜的族兄,兩人也算是親戚吧。」
「張二哥?城裡那個呢,叫什麼?」
「張三元,比起這個張二哥,他算是個老實人了。」
「哦?那我可得好好見識見識,這個『老實人』張三元的哥哥,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了!」
「走吧,我帶你進去。」
侯鎮應該是來過很多次了,不僅知道地方,還很熟悉路。
門口照例依舊是有很多的護衛守著的,不過其中一些應該是認識侯鎮,所以他們還有老遠的時候,就有人開始跟他打招呼了。
「喲,侯二,又來幹什麼來了?咱們這兒,最近可沒死人吧?」
「當然沒有了,一個朋友,來黔州卸貨,帶他來玩玩。」
說著,侯鎮還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袱。
「輕飄飄地,裡頭有貨嗎?」
那人似乎看出了端倪,想上手檢查檢查,卻被侯鎮一把攔了下來。
「哎!一會兒壞了手氣,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呀?我難得引薦一兩個人來,你們怎麼跟防賊一樣啊?」
「好吧,進去吧,老位置,有人開盤了。」
以為,矇混過關了,沒想到剛要進去,那人就又叫住了他:「哎!」
「怎麼了?」
「贏錢了記得請兄弟們喝酒啊,別整天扣扣搜搜的!」
「哎呀!知道了,贏了再說吧。」
趕緊拽上溫括,侯鎮轉頭就上了那吊腳木樓。
外頭看著,它像是搖搖欲墜的樣子,很是不穩,其實進來了之後你才會發現,裡頭別有洞天!
整個內里,被名貴的南詔黑水沉香木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一點不漏風,四面八方看過去,只有貴氣,沒有寒氣!
上樓的轉角,還有專人候在那裡,問你需不需要休息。侯鎮知道那是什麼意思,罵了他兩句,就拎著包袱上了樓。
「為什麼要罵他?他剛剛說的那個地方,是什麼地方啊?」
「來這裡不管是探案也好,還是找人也好,都不能太客氣了,太客氣的話,容易讓人懷疑。至於他說的那裡,應該就是一個地下的暗房。」
「暗房?難道是——」
溫括瞧了他一眼之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再多問。
「安刺史沒有派人來管過嗎?」
「想管啊,但是管不了。」
越往裡走,人越多,兩人說話也更小心了些,耳朵貼著耳朵的,生怕讓外人聽見了。
「有後台?」
「那倒不是,就是這個地方吧,開在城外,很多街上的地痞流氓,無賴混混,都來這裡了,城裡就清靜多了。久而久之,除了偶爾出現一兩次打架怒砍的事以外,幾乎沒什麼大事發生。這裡的事,一般都在這裡解決了,所以安戟就默認了這裡的存在了,一般巡城的護衛隊,也不會來巡這裡。」
說著,侯鎮就將他拉到了一個角落裡來,溫括這也才有時間,細細打量起了這座無與倫比的樓閣。
懸於空中,但人踩在上頭,卻沒有一點懸浮感,反而跟踩在地面上沒什麼兩樣,很是踏實,一點也不讓人覺得害怕。整個閣樓上,還分成了兩層,一樓是賭桌,二樓像是茶館,亦或者是雅間之類的私密場所吧,估計是有些人在這裡幾天幾夜都不出去的,乾脆直接就睡在這裡了。
通體的黑水沉香木做支撐,整個閣樓,照進了很多光線,也顯得亮堂了不少,即使沒有開窗或者是掌燈,裡頭應該也還是能隱隱約約看見不少東西的。
「這裡到底是怎麼修建的呀?」
溫括不禁好奇起來。
「你就不覺得,這裡的構造,跟城外的另一處地方,很像很像嗎?」
侯鎮的提示讓溫括很快聯想到了城外的古羅寺,沒想到說了之後,侯鎮竟然真的點頭認可了。
「還真是古羅寺?可那寺廟建造於南梁時代,這樓——不會意思梁武帝命人修建的吧?」
「不知道,以前這兒啊,就幾塊木頭搭起來,上頭蓋了一個棚。後來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商賈,估計是有錢沒地方花吧,就編出了一個什麼梁武帝夢遊至此的鬼話來,騙了不少人來這裡朝拜,做發財的美夢。後來久而久之,這裡就變成了一個賭坊,被張家的張二哥給拿了下來。至於這樓是不是他修的,還是他巧取豪奪騙來的,這個就沒人知道了。」
「看來這地方,還是一個造夢之地呀。」
兩人環顧起四周,這時候溫括才發現,那邊樓上,竟然一直有人在看著他們,好像還盯了很久了。
溫括一把拽住侯鎮,本想提醒一下他,可侯鎮卻笑著扯開臉,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用怕,正常流程,來了生面孔,都會被人這樣盯著看一會的。走吧,咱們上桌,免得人家一直看咱們。」
「你帶錢了?這裡應該要花不少錢吧?」
溫括還有些擔心,可侯鎮轉臉就給他請來了財神爺,只見他一把薅起一旁桌上的一個鬼鬼祟祟戴面罩的男人,輕輕鬆鬆便伸手扯開了他的面罩,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瞬間就呈現在了溫括眼前。
——趙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