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隆鏢局
2024-09-15 06:24:36
作者: 洋晨
長隆鏢局
「此話何解?」
「古二娘離開之時,我們都很奇怪,為何她會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像黔州從來沒有過這樣一個人似的。」
「是啊,她甚至還拿走了花樓的帳冊,現在連我也要被她擺布在手心裡了。」
「或許,不是她太狡猾了,而是有人在幫她。」
「沈十一?他一個司戶參軍,在我手底下,會有什麼人願意幫他呢?」
「刺史仁德,對手底下的人都很好,但人一多,難免也會忽略其中的一兩個,這一兩個人聚集起來,再加上他一個司戶參軍,不就能辦成大事了嗎?」
安戟頓然醒悟,看著眼前分析得頭頭是道的侯鎮,立即就要驚叫出來:「看——看我給的賞賜,有誰經常沒拿到的,那人應該就是沈十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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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來看,他嫌疑確實是很大,刺史要是也懷疑他是內鬼的話,不妨4私底下去查查看,肯定能找到這樣的人的。除了沒有賞賜以外,他們最近應該也頻繁地告假,而且不明緣由,這樣的人,更加可疑。」
「你說得有理,」兩人紛紛壓低著聲音,湊到一起說著,「我不能把自己的命交到一個失蹤了的老女人手裡,必須得找到她!」
「刺史安排內鬼的事,我去盯著那邊商會,看看能不能找到班離出手劫道的線索,要是能成,局面對您,對我,可就大不一樣了!」
「到時候咱們就長安見了。」
安戟倒是比他還得意些,那臉上的笑啊,扯得臉皮子都鬆動了。
兩人正合計著呢,外頭不知道是誰竟然敲門了!
「誰?」
「刺史,是我。」
沈十一?他怎麼會在門外?
安戟瞬間慌了神,幸好侯鎮足夠淡定,一把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激動,先叫人進來再說,他自己則躲到了堂後去。
「進來吧,剛想歇會呢,你就來了。」
「攪擾刺史歇息,是我莽撞了。」
「無事,聽說你一早便回來了,令堂的病,好些了嗎?」
「多謝刺史掛懷,好多了,還得多謝您送的好藥,我母親才能如此快就痊癒了。」
「大家都是同僚,相幫相助都是應該的,對了,你剛回來,就忙著來見我,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哦,」這時候沈十一才從身後掏出了一封加急文書來,遞到了安戟面前,「是長安來的加急文書,看著應該是禮部下發的,我剛一收到,就給您拿來了。」
安戟定眼瞧了瞧,又往那後邊望了望,打開了看了看。
「南詔國王將親自前往長安,拜會新帝,叫咱們準備著好生接待。」
安戟看完,又是一個頭兩個大,忍不住地扶著腦袋哀怨起來。
「怎麼了刺史,這不是咱們露臉的好機會嘛?」
「好機會?現在黔州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剛剛丟了一批軍械,現在南詔王就要往我們這邊來了,要是人死···死在了咱們地界上,你我的項上人頭還要不要了!」
安戟壓著聲音,悶著嗓子叫喊道。
「可他們只是路過,應該會帶自己的護衛吧,用不著咱們費神費力的。」
「糊塗!」安戟立馬出言教訓他道,「人家帶了護衛了,咱們更得好生招待著,要是他們挑事的話,咱們也好先應對著呀!在自己的地盤上,要是還讓人欺負了的話,咱倆也就不用去什麼長安了,自己在外頭找棵樹吊死謝罪算了!」
「對對對,刺史顧慮得周全,那我先去叫人準備著接客?」
安戟沉思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內屋,便招呼著先叫沈十一下去了。
「出來吧,人走了。」
侯鎮這才敢冒頭現身,盯上了安戟桌子上的那封文書。
「你看看吧,長安來的,加急文書,咱們怎麼辦?」
「刺史,」侯鎮邊翻動著文書邊分析道,「會不會——這批箭鏃丟失,就跟南詔王即將入京有關?」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殺他?然後嫁禍給咱們?」
「不排除這種可能,也或許,有人正是想利用這個機會,來混淆視聽,以達到自己真正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除了這個,還能為了什麼?」
安戟湊著腦袋貼過去,兩人四目相對,其實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了。
「哼哼!侯紀紳,你小子還跟我玩兒上貓捉老鼠了?」
「刺史英明,什麼都瞞不過你,我正是覺得,這件事或許是針對成南王而來。」
「那你預備怎麼辦?」
「這取決於刺史希望我怎麼辦,我是您的人,您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安戟看著言辭謙卑的他,咧著嘴角就笑了出來,卻實實在在地露出了一股冷氣來,侯鎮也絲毫沒從他口中,聽出半分玩笑的意思。
難道是自己玩兒脫了,安戟警覺了?
他擡頭試探,安戟卻早已收起了表情,轉而正臉看起了他來。
「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放之任之。」
「就這樣?」
「是這樣。」
安戟玩味地打量起了他來,他甚至開始懷疑,侯鎮到底是哪頭的人,他竟然連成南王也不管了?
「不留退路?」
「這就是退路?」
「何意?」
「賭陛下相信成南王的忠心,寧死不屈從認罪。」
「要是陛下狠下心來呢?」
「那咱們做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侯鎮的話倒是讓安戟眼前一亮,他竟然都忘了,自己謀算再多,都抵不過皇帝生殺予奪的一句話。
自己,只是棋子而已。
而他侯鎮,身為棋子,卻早已有了這樣的自覺。
他不賭運,不賭命,他只證明自己的能力和忠心,要皇帝想殺他都不能名正言順地殺。
皇帝的顧忌,不在某一人,而在天下萬民!在天下的悠悠眾口!
所以這小子敢拿著自己的命去搏,去賭,原來他不是瘋了,他是看透了。
安戟這次的笑,顯得就真誠多了,他是真的很想笑一笑,笑自己找到了這樣一個明明白白、乾乾淨淨的盟友。
「意義?我現在找到了,跟你一起玩兒這場遊戲,真是刺激!要是有一天你能回去長安,我給你置辦宅院,保證不讓你在佛寺道館裡風餐露宿的。」
「多謝刺史擡愛,那我就還是先去查商會的事了,至於王爺···」
「隨他去吧,萬事,終有歸宿,他的歸宿,咱們決定不了。」
「小人告退。」
看著氣定神閒離開廳內的侯鎮,安戟顯得更加滿意了起來,自己只當他是個長安落魄公子,搭救一番,說不定將來會起到些什麼作用,沒想到啊,他的作用不可估量。難怪呀,長安那麼在意你,托我一定好生照看你呢。
「侯紀紳,托你的福了,我也要光耀門楣了!」
侯鎮除了門,本想直奔獨孤千葉所住的驛館而去的,可又想到今早時分的事,便又挪動不了腳步了。直接衝到商會去找段沖也不現實,站定在街上,他半天挪動不開腳。
「去城門口看看,說不定會遇到的。」
轉臉,他便直奔向了城門口,那裡往來出人之人眾多,說不定會碰到什麼遮遮掩掩的心虛之人呢,碰碰運氣吧。
剛準備動身,他便又折返去了一趟趙回聲家,把他給薅了起來,帶著他一起去。
「哎,是不是還是覺得我好啊,跟我在一起待習慣了吧?怎麼樣,我是不是比你那個小司馬懂事可愛多了?」
「不是,」侯鎮直接開口否認道,「因為你有錢,城門口有一家羊肉湯粉,味道一絕,我想邊吃邊看,又沒錢,所以來叫你了。」
「你——你個壞蛋!」
「過獎了,在下正是如此。」
「臭不要臉的,撐死你!」
「那就先多謝趙財主了。」
趙回聲本來是美滋滋地跟著他出門去的,沒想到這個好吃鬼竟然是打的這個主意,想騙自己的錢!白吃白喝!
「掌柜的!五碗羊肉粉!」
剛一坐下,侯鎮就輕車熟路地點起了餐來。
「你一個人吃,還是咱倆一起吃?」
「哦,對了,你也要吃的哈?再加一碗!」
「好嘞,六碗羊肉粉!」
趙回聲被他氣氣得眉毛鼻子擰到一塊去了,就是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來罵他,你罵他吧,他還挺高興的嗎,跟你在誇他似的,簡直是死不要臉!
「吃吧,撐死你個餓死鬼!」
「多謝趙財主請客,我的肚皮會記住你的。」
「哼哼!還是不用了,我的錢袋子,不允許我這麼做!」
侯鎮倒是不管這些,凡是都要先吃飽了再說,剛剛忙著對付獨孤千葉,後來又忙著幫安戟出主意,肚子裡早就沒食兒了。
「好吃,快吃快吃,待會就坨到一起去了。」
他倒是齜牙咧嘴地吃得相當開心,趙回聲卻在心裡暗自懷疑起來,這小子跑這麼遠來吃一碗粉,還特地叫上自己,到底是為什麼呢?
夾起一根粉,放進嘴裡,趙回聲卻怎麼也吃不出他那股香勁兒來,不管怎麼嗦溜,看起來都有些難以下咽的樣子。
反觀侯鎮,連干兩碗,愣是沒帶一絲停留的,直到第三碗,他才慢慢地緩下勁兒來,細細品嘗著。
「好吃哈?」
趙回聲都看得有些入迷了,要不是侯鎮一聲飽嗝打出來,他都還得沉醉其中再看看呢。
「這羊肉水粉,有點長安的味道。」
「切,我說呢,你怎麼這麼喜歡這裡的粉。說正事吧,叫我來,幹什麼來了?」
趙回聲還能不知道他那肚裡的小心思?瞞都瞞不住的!自己就是最了解他的人!
「看看,看看咱們黔州城門口的大好風光!」
「等誰呢這是?誰這麼倒霉?」
趙回聲立馬探出腦袋去,在城門口那邊探查起來。
「不知道啊,看看再說吧,咱們在明,人家在暗,任人擺布的滋味,可不好受啊。」
「你還讓人擺布了?」
「城外的那二十幾具屍體,你忘了?」
他一說,趙回聲倒是有些頭緒了。
「怎麼,找到疑犯了?什麼人吶,膽子如此之大?」
「沒有啊,先看看吧,說不定能看到些什麼呢。」
「這能看出來什麼,光盯著,連個目標,連個範圍都沒有?」
侯鎮倒是想啊,但商會也不是他們這種人進得去的呀,不盯著城門口,他總不能去盯著人家班離一個姑娘家吧?
「那你說,什麼範圍,什麼目標?」
沒想到趙回聲還真有些頭緒,轉臉就開始思索回憶了起來。
「那個胡人,倒是咱們插不上手的,不過···跟著從長安來的那批人,應該也不是什麼簡簡單單的護衛吧?這些人死了,沒人查嗎?」
「對呀!既然貨是金吾衛的,那人會不會也····」
「不會!」趙回聲斬釘截鐵地反駁道,「人家金吾衛是什麼人,怎麼可能打不過這些小嘍囉!」
「也是哈,那就只有——鏢局!」
「鏢局!」
兩人異口同聲,紛紛想到了這個答案。
「西南一帶的鏢局,漢中的長隆鏢局為最盛,要是從長安走貨到黔州來的話,一般人都是選擇長隆鏢局的。」
趙財主倒是記性好,一下就想了起來。
「鏢局走貨,以保證安全為首要責任,如今貨丟了,人沒了,他們必定要傳信回漢中的總部報告,並且還要向長安的送貨人進行賠償。」
「信使!」
趙回聲又突然想了起來,他們家之前就走過貨的,用的也是長隆鏢局的鏢師。
「這是什麼?」
「鏢局為了確保路上貨物不會被人劫走,所以他們除了派出鏢師隨行在隊伍里保證安全之外,還回特別命人送信到目的地和沿途各站口,吩咐人準備接應。大的鏢局更是有好幾重的保險措施,對於貴重的貨物,有時候甚至會走兩條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陰陽路線,來迷惑劫匪。」
「兩條線?也就是說,有人送了貨,有人走空趟?」
「就是這個意思,我爹之前請長隆鏢局護=護送貨物的時候,也會加錢,讓他們多開一條路出來,免得真貨讓人劫走了,損失難以彌補。」
「照你的意思,咱們很有可能上了當,貨根本就還沒到黔州來?那會啊阿史那故意騙咱們的,還是他也被蒙在鼓裡了?」
「這個嘛···咱們得去找找長隆鏢局的信站,裡面有專門為這趟貨送信的信使,只要找到信使了,咱們就能知道,從長安出發的時候,是不是走的陰陽兩條路了。」
「那還等什麼,趕緊去找人吶!」
侯鎮想得簡單了,趙回聲剛一說完,他就坐不住要去找地方找人了。
「等等!」趙回聲啞著嗓子將他拉了回來,「人家也是有規矩的,不是你去了,人家就會把東西交到你手上的。」
「那怎麼辦?咱們就在這乾等著?要不去商道上等著看吧,說不定能把人堵到呢。」
「嚯!侯大爺好氣魄呀!長隆鏢局的人你都敢堵?好啊,你去堵,堵了之後沒兩天,人家就上門尋仇來了,十個人把你一個人住在家裡,給你打死了都不會有人知道的!再說了,人家在長安是有靠山的,你說動就動啊!」
「誰呀?知道背景嗎?」
這個還真難住趙回聲了,一時間他也沒想起來,長隆鏢局背後到底是誰。
直到轉眼間,看到了城門口正在換防的士兵,他猛地一下想到了什麼。
「哦!對對對,我想起來了!」
「誰呀?」
「好像是先帝的近身護衛,當年在洛陽受了傷,先帝念其忠勇,所以就特賜黃金百兩,讓他回家養傷養老去了。結果呢,他扭頭就去開了鏢局去了,一直開到現在,生意越做越大,都已經成了西南第一號了!」
聽他這麼一說,侯鎮倒是想起了些什麼來。
「是不是當年洛陽圍困王世充的時候,與尉遲將軍一起,搭救過先帝的那個小兵?」
「小兵嗎?不是將軍啊?」
「不是!」侯鎮非常肯定地說道,「他就是當年我爹手底下的一個小兵,當年先帝還是秦王的時候,奉高祖皇帝之命,於洛陽會戰王世充的殘餘勢力。後來有人趁著先帝外出,告發尉遲將軍謀反,後經指正,實屬誣陷。先帝便命人取來金銀,跟尉遲將軍賠禮道歉,將軍很是感動,於是決定誓死效忠先帝。當日,先帝便在我父親手下點了四個小兵,帶著他們和尉遲將軍去探查王世充的軍營情況。」
「哦!這個我知道了,後邊的我知道了!」趙回聲迫不及待地打斷他道,「先帝遇戰,皆上衝鋒在前,身先士卒,那次於陣前挑釁王世充的軍士,結果引得人家傾巢而出,前來追擊先帝。先帝帶著身邊侍衛和尉遲將軍一起,且戰且退,不僅成功脫險,還將敵人引入了包圍圈裡,全殲了他們!你說的那次戰役,是這個吧?」
「你也知道?」
「嘿嘿,」他還有些不好意思了呢,「我也讀過書的,先帝的英勇,我也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沒想到啊,這個長隆鏢局的掌柜,竟然是你爹的老部下,而且——他竟然只是一個小兵?」
「先帝論功行賞,不論出身,不論品階,有功則賞,士卒皆死戰禦敵,所以每逢戰事,多勝少敗。」
侯鎮說著說著,就不由得嘆了口氣。
要是父親沒有那麼糊塗,自己現在,會不會好過很多呢?
「是啊,可咱們現在哪能那麼容易見到以前的那個小兵啊,人家現在可長隆鏢局的大掌柜了,咱們就是擠破了腦袋,估計人家也不會搭理咱們吧?」
「也是,還是算了吧,別到處去惹事了,別到時候人沒見到,還讓人羞辱一番,連臉都沒地兒放了。」
趙回聲也不禁跟著砸吧起嘴來,以前他就老聽侯鎮說,他要回長安他要回長安,他心想,長安不就是多了些亭台樓閣嘛,到底有什麼好的。現在他算是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原來他記憶里的長安,跟我,是不一樣的。
他想回去的,不是長安城,是他以前的家。
「不過這個鏢局倒是一個新的突破口,要是在商會和···別的地方都沒什麼突破的話,這裡倒是可以請安戟去賣賣老臉,問問看。」
侯鎮還是沒說破他對於沈十一的懷疑,畢竟當年收趙回聲來黔州衙門的人,就是他沈十一,現在自己要是挑明了對於沈十一的懷疑的話,老趙估計是暴跳如雷,說不定什麼時候還會說漏嘴。
「商會應該還是能找到東西的,不管是西域胡商,還是長安、太原的客商,都是可以找到蛛絲馬跡的。要是有人真的密謀參與了劫道之事,肯定會有異常表現的。這個段沖我知道,別的不行,套話、擾亂人心這些東西,他拿手得很!」
「現在就看,是誰跟這些商客有關聯了,是班離還是···」
「你有懷疑對象了?」
趙回聲問起,侯鎮卻不敢回答他,只能言說起了其他。
「我關心的,是他們到底要拿這批軍械做什麼用?還有,為什麼阿史那帶著幾個金吾衛來黔州,卻要用鏢局來押送箭鏃?難道兵部和金吾衛就調不出這麼幾個人手來了嗎?」
「是啊,誰知道這些傢伙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啊?而且我看吶,那些金吾衛一點都不慌不忙的似乎軍械丟了,對他們來說,是件輕鬆事一樣。」
趙回聲的話倒是讓侯鎮又醒了過來,連日來特意避開成南王府,已經讓他忘了,此次劫道事件,最大的受害人,就有可能是他。整件事,或許本來就是衝著他來的。
阿史那彼干和褚世安,名義上是代天子來巡查黔州新發現的金礦的,可來了好幾天了,他們愣是連金礦都不去看一眼。倒是這個商道劫案,他們上心得很。
就連侯鎮自己有時候也恍惚了,他不知道長安究竟要搞什麼鬼,到底要給李侗安上什麼罪名,這個李侗,到底有什麼保命的必殺之計。
「哎呀,真是煩死了!」
他也焦躁地開始抓耳撓腮了,趙回聲就顯得更沒什麼頭緒了。
「哎呀,我就是個仵作,仵作就是驗屍的,我什麼時候又得跟著摻和這種雜事了,真是惱人心吶。」
「哎,對了,我一直沒問你,仵作這種手藝,一般都是家傳的,就算是你爹讓你學這個,那你又是跟誰學的啊?」
說起這個,趙回聲倒是有一番故事要講了。
「我爹說啊,商戶人家,最是借運生財的了,誰知道哪天運氣用完了,就要流落街頭了。他要我學門手藝,將來要是趙家敗落,也不至於讓我餓死街頭。後來他給我找了好幾個師父,學過木工,學過雕刻,學過丹青筆墨,但我都上不了手。直到後來,我娘說起,說我親爹原先吶,是個仵作,後來才入的行,做的衙役。我就接觸到了仵作這門營生了,沒想到我學得還挺快,後來有一次跟我爹一起出遠門走貨,他受了傷,我還救了他呢。原先他也是不願意的,說是讓人知道了,以後娶不著娘子,可看我認真,又學得入神,漸漸地也不再叛逆了,他也就默認了我當了這個仵作了。」
「你爹真好。」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我爹向來慣著我,我喜歡什麼,他就給我什麼!」
趙回聲得意得都快眉飛色舞了,絲毫沒有注意到一旁侯鎮的落寞神情。
「老侯,你怎麼了?是不是想起你爹了?」
「不算吧,他行刑那天,我都不敢出門去看,一隊官差守著我們家門口,平時都不讓我們隨便出去,但行刑那天,倒是可以放我們出去了。大哥去看了,他說,爹死了,咱們要離開長安了,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可能——以後我們就要在那裡安家了。」
侯鎮說得淡然,但趙回聲卻在他的話里,聽到了無盡的哀傷和落寞。
「我那時候已經在長安的校場考校結束了,先帝說我頗有我爹年輕時候的風采,可後來沒過多久,太子之事東窗事發,父親的計謀也跟著被發現。我們家,包括我,都成了長安城裡的笑柄。」
說著說著,他自己都笑了出來。
「有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回去,到底算是一種束縛,還是一種解脫。但我就是想回去,我要所有人都看見,我們侯家,還有人在。要是有一天我能回去長安,我還想去先帝的陵前祭拜,我想告訴他,當年他饒恕我和我的家人,如今,我們又回來了,我沒有讓他失望。」
侯鎮憋著那口氣,不知道看向的何方,最後連那聲嘆息,都及其收斂。
「回家吧,回家咱倆喝兩杯,順便等等消息,現在你也不好去王爺哪裡,不如醉一場,反正明天照樣過!」
「是啊!明天照樣過!就算是死了,又能這樣,小爺我都多活了十年了!」
侯鎮站起身來,高呼到。
周遭路過的人,紛紛側目看向他,都遞來了鄙夷的目光。
「哎呀,還沒喝呢,你就醉了?趕緊走趕緊走,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那你去叫司馬來,我們一起喝。」
趙回聲瞬間不樂意起來,一把手撒開了他:「你們倆吃我的喝我的,現在還打算在我家搞什麼——那什麼嗎?」
「什麼那什麼?說什麼呢你!我們可都是正經人!你一個讀過書的人,嘴裡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呢!我們不就是喝酒嗎,這不是你說的嗎?」
「我···我是說了啊,只許喝酒啊,不許干別的!」
「放心,不會當著你的面幹壞事的。」
「嘿,你!」
侯鎮一聊到蹭吃蹭喝的時候,精神頭也一下子就來了,不僅要喝酒,還要吃燒雞,吃烤魚,什麼都要!
「你剛剛不是吃了四五碗粉了嗎?」
「我又餓了啊!」
「餓死鬼!撐死你!」
趙回聲一向大方,尤其是在吃的上頭,更是絕不含糊。
三個大人一桌,侯鎮還非得給他兩個弟弟妹妹安排一桌,趙回聲又得給兩個小孩子單獨安排吃食。有時候想想,他還真像是他們侯家的備用管家一樣,不,是奶媽!天天圍在他們一家人身邊轉悠!
「你說說你,吃了我多少白食了!自己吃就算了,還帶著一家人都來,不知道的撞見了,還以為那是我自己生的孩子呢。」
「放心,我們幾個以後都會孝敬您的。」
「你——們?」
「對呀,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可以認你當我的乾哥哥的。」
「滾滾滾!不需要,小爺我一個人好得很!」
見他倆又吵了起來,溫括趕緊站出來圓場道:「來,讓我們感謝趙大為的豐盛款待,讓我們喝上了這頓酒!」
「看看,還得是人家!司馬跟你呀,差了就不是···不對!是你跟人家,差了不是一點半點的!多學著點吧,以後出了我家這門,再這麼不要臉,小心讓人打死啊!」
「好了好了,別吵了哦,你不是喜歡吃嗎,吃吧。你呢,喝酒吧,你能喝酒的吧?」
溫括一邊給侯鎮夾菜,一邊給趙回聲倒酒,倒是挺開心的,還挺···挺活潑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高興勁兒。
席間,趙回聲不停地拉著溫括,跟他將這些年侯鎮幹過的醜事,什麼幫人抓雞,結果不小心看見了人家老大娘洗澡,結果人家就非要嫁給他。還有什麼在花樓抓賊,誤入了人家的待客房間,結果差點被客人當成接客的了···
溫括邊聽他講,邊笑得直不起腰來,侯鎮呢,本來還想攔一欄他的,可那張大嘴呀,他根本攔不住,索性就讓他說去了,反正都是些陳年往事了,不值一提!
「說吧,我已成經典,整個黔州,再也找不出像我一樣的風流人物了!」
侯鎮不知道是喝醉了,還是借著酒勁兒撒酒瘋呢,嘴裡含含糊糊地說了一大堆!
「你什麼時候風流過了,啊?你不就是個來蹭飯的嗎?還說得跟自己幹過什麼大事一樣,簡直是···」
「不要臉!」
侯鎮接著他的話說道。
「對!不要臉!說的就是你!」
侯鎮醉沒醉他不知道,但看趙回聲這樣兒,他應該是已經醉了。
「我先扶他進去,你好好在這待著啊,等我回來。」
不知道他聽見了沒有,溫括也顧不上這些了,抱上趙回聲就往屋裡挪。
「你看著不重啊,怎麼這麼沉吶!」
「沉?我是黃金嗎?我就沉了?你說謊!小壞蛋!」
說著說著,你小子就開始動起手來,在溫括懷裡一點也不老實。
溫括也不客氣,一掌就給他推到在了床上,蓋了層毯子,他就麻溜地跑了出去,外頭還有侯鎮呢,要是著了風可怎麼辦吶!
可到了外頭,侯鎮卻不見了人影,兩個孩子也早早地就去客房睡了,他會跑哪兒去呢?
他不會是自己也摸著黑,進屋睡去了吧?
溫括開始一間一間屋子的找,找了好久,沒想到竟然在兩個孩子的房間外面,看到了侯鎮。
「你怎麼在這兒啊?不是喝醉了嗎?」
「我酒量好,不會醉的。」
「那你就不能騙騙我?」
溫括的話讓他很難回應,他也只能笑笑,轉臉繼續看向屋內。
「有時候我覺得,這兩個孩子就像是我的戰利品一樣,他們活著,我就有了活著的意義。要是那時候我就自私地放棄了他們,估計現在,我也會活得很爛吧。」
「阿鎮會一直都是個很好的人的。」
「要是可以的話,我也想對你好,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有那一天了。」
「胡說!」溫括忍著已經到了眼眶邊上的淚,厲聲叫住了他,「會的,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我信你,你也要信你自己。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如今局面,不是你想退就能退的了,所以,大膽往前走吧,沒什麼好害怕的,你不是已經一無所有過了嗎,更何況現在你還有我了。」
「對,我有你了,我還有希望,我還有···」
說著,侯鎮就靠了過來,緊緊貼到了溫括眼跟前。兩人像是頗有默契一般,享受著這一切,無人打攪,但也沒什麼逾矩之行。
很快,侯鎮就鬆開了他,兩人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各自告別,回了自己的屋裡。
「真甜吶!」
抿著小嘴,侯鎮就這樣甜甜地睡了過去。雖然他平時看起來挺兇狠冷漠的,但其實心裡,也跟那兩個孩子一樣,為一點點小事就歡喜得不行。
苦苦等待著段沖探查的結果,沒想到還沒等來他的消息,班離就先找上門來了,看著也是一副神色凝重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事了。
「那個···你如何知道,我在趙家的?」
「猜的,整個黔州,就這處宅子可以跟王府比肩了,應該是趙家。而你嘛,跟他也算是狐朋狗友了,在一起也正常。」
「是是是,狐朋狗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公主說得在理。那你專門跑一趟,是來找我的,還是···」
「找你的。」
一大清早,侯鎮人還沒清醒呢,她就上門問話了,弄得他手足無措的,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