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道劫案
2024-09-15 06:24:34
作者: 洋晨
商道劫案
「什麼情況?怎麼死了這麼多人?」
看著眼前橫七豎八的屍體,躺倒在官道一側的草地上,趙回聲也露出了十分驚訝的表情。
「所以得勞煩你來看看啊。」
阿史那彼干倒是挺客氣的,弄得趙回聲都以為是不是自己看錯了人。
「去吧,先從那邊開始。」
侯鎮給他指了指地方,就在剛剛發現木屑和木桿的地方。
「能看出什麼嗎?」
趙回聲掃了一眼。淡定地說道:「怎麼說啊,照咱倆的說,還是照他們的說?」
顯然,他們有一套屬於他們自己的交流方式。
「先跟我說。」
侯鎮湊近過去,到他耳邊,假裝不經意地靠近。
「死這麼多人,屍體還這麼近,但你看看這刀傷,明顯不是陌刀就是橫刀,不可能是近戰。所以呀,這地方是被人擺成這樣的。」
趙回聲也側過臉去,看了他一眼。
「能肯出到底是武器所傷嗎?」
「我看你是懷疑,這是人家自導自演的吧?」
趙回聲一邊上手,開始扒拉屍體,一邊看著侯鎮那左瞟右晃的眼睛,調侃起他來。
「這不是廢話嘛,這可是官道,他們可是從長安來的,誰敢劫他們的貨,還敢殺人?是你你信吶?」
「我誰也不相信,我信證據,起開,我要幹活了。」
趙回聲雖然嘴碎,但做這些事,還是很拿得出手的,幹活也麻利,這也是這麼多年以來,他只跟趙回聲合作,不搭理其他磨磨唧唧的仵作的緣由了。
「刀口深而長,鋒利,刀法一流,一刀到肉,隨後直接入骨,兩刀取命。這個人不僅是個高手,而且應該是長期跟人有打架經驗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人善使陌刀。」
「是陌刀,不是橫刀嗎?」
「橫刀刀身,要更細長些,而且陌刀的殺傷力更大,刀身也更加寬厚,更加附和這種傷口的形狀。屍體已經出現大大小小的屍斑,遍布全身,推測應該是昨天前半夜,甚至有可能是剛入夜的時候,出的事。」
一通分析完了之後,他又掰起那人的腳查看起來。
「腳無明顯增生,腳底無老繭,乾淨,無泥垢,不像是安西軍。」
「安西軍?你覺得黔州會出現安西軍?這種可能性會有多大?」
「不太可能,安西軍的調度,是大事,黔州還擔不起這麼大的面子。我更傾向於···他們不是被人奪刀而殺,而是在手無縛雞之力的時候,就直接被人砍死了。」
「有什麼區別?」
「奪刀而殺,說明他們本身自己就帶了陌刀的,那這樣一來,他們的身份可就不太平常了呀。直接讓人砍死,說明他們也沒有預料到,自己會遭遇襲擊,或許他們只是一群從長安來的客商而已,突遭橫禍。」
「你再看看別的,我去跟他們說一聲。」
「小心應對!」
老趙這時候倒是辦事挺認真的,一絲不茍,還真有點神探俠士的樣子了。
「小公爺,刺史,仵作已經看了,是陌刀所殺。」
「陌刀?安西軍?這可是黔州啊。」
「是,正是如此,所以他才要挨個細緻地再查一遍,免得出現了誤判。」
「能確定是什麼時候死的嗎?」
「昨天傍晚到前夜這段時間,算算離現在也過去半天了。」
阿史那若有所思,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看他表情,侯鎮也察覺到了,他不像是演出來的,倒更像是真的很無助很驚訝一樣。
「小公爺,陌刀傷人,咱們還是傳報長安處置吧。」
褚世安這個縮頭烏龜,聽了半天就給出了這麼一個意見來。
「傳報長安,長安也是派大理寺的人下來調查,最多再叫上兩個兵部的隨行。現在,大理寺少卿不正在黔州嗎?」
說著,他就轉臉看向了安戟,安戟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轉頭就去請獨孤千葉了。
但侯鎮卻覺得,這個獨孤千葉不會來,他會找各種理由來推脫這件事的。
「你看出什麼了?」
阿史那彼干又問侯鎮道。
「小人冒昧,想問問小公爺,這裡面裝的,可是箭鏃?」
「侯紀紳!你好大的膽子,這是你該問的嗎!」
褚世安又跳出來叫囂道。
「住嘴!不許無禮!紀紳,你別介意,他這個人就這樣,你從小就認識他,你知道他的。」
「小人不敢,小公爺說的是。」
侯鎮嘴上說著不敢不敢的,但擡眼看著褚世安的那個眼神啊,簡直是要殺了他一樣。
「你猜的對,是箭鏃,從長安金吾衛帶來的,專門配備給我身邊的親衛的。因為不想惹人注意,所以就將這些東西藏進了麻袋裡,偽裝成了走貨的貨商,送到黔州來。」
「小公爺是覺得黔州···」
侯鎮剛把話說出口,就覺察到了不對,連忙閉嘴,但又不知道該接什麼茬。
正當此時,那邊的趙回聲突然驚呼起來,幫他解了圍,眾人也都紛紛圍了過去,看看他究竟發現了什麼。
「怎麼回事?」
「小公爺請看!」
趙回聲站起身來,給她們讓出位置。
地上,一個被翻動過來的男屍,赫然橫躺在他們面前,最重要的是,他竟然是一副西域胡人的面孔!
「胡人?」
「正是,而且只有此人,死法不同於其他人。」
「怎麼死的?」
「被箭射死的,一箭灌喉,箭法高超。但非常奇怪的是,箭在射入他的喉嚨致使他死亡之後,箭竟然又被人拔了出去。」
阿史那彼干一臉的不解,看向了趙回聲:「你怎麼知道射死他的箭,還留在了他喉嚨里,而不是直接射飛了?」
「小公爺請看,這裡這處皮肉翻卷。」
眾人的目光紛紛聚攏過來,跟著趙回聲手指的地方,開始慢慢遊走,直到看見了他所指的那處異樣。
「皮肉翻卷,有何說法?」
「一般各路府兵軍營之中,都會配幾名軍醫,軍營平時在幫人拔箭治療的時候,就經常會出現這種情況。由於箭頭深入肌理,所以在拔出箭頭的同時,也會帶出皮肉來,看著鮮紅一片,很是嚇人。但您再看這個人,他的皮肉翻卷之處,呈現黃白之色,顯然,這個人應該是最後走的時候,才被人將箭頭從他身上拔出。這人已死,所以沒有血色,周圍的肌理,呈現死人身上的黃白色。」
「你的意思是,有人怕被發現,他們用了什麼箭頭,所以他們才拔箭的?」
「這個小人不知,我只能看出,這具屍體異於常人之處。還有一點···」
正當大家準備離開那裡時,趙回聲又繼續補充道。
「還有什麼嗎?」
「此人為西域胡人,但又跟一般的胡人不太一樣。」
「有何不同?」
大家瞬間又被吸引了回去,侯鎮更是直接趴在地上看了起來。
「一般的西域胡人,要不就是常年生活在草原荒灘上,臉上紋路很深,而且布滿了褶皺。要不就是常年走貨,經過河西,來往長安和西域諸國之間,這種人,腳底很厚,而且臉上膚色不均,這是因為長期日曬又頭戴面紗的緣故。但這個人就不一樣了,一臉的胡人長相,卻未經風沙侵襲,整個人看上去就跟長居室內,養尊處優的中原人一樣。」
「看來他是從長安跟著我們來這兒的了,還真是夠有耐心的,劫不了兵部和雍州府,只能在黔州地界上對咱們這些落了單的下手了,看來對方人不多嘛。」
「也許···還有一種可能。」
侯鎮站起身來說道。
「還會是誰?」
「客商頭頭,這種人就長居長安或者他們自己的貨物中轉站,不必出去風吹日曬的,更不必勞動自己親自跑貨。除了長安,這些年隨著南詔等地跟我大唐的聯繫愈發頻繁,所以往來南邊的客商也跟著多了起來。這人出現在黔州,從長安專門跑來的可能性其實不大,更大的可能,應該就是黔州本地的客商。」
侯鎮的說法也得到了趙回聲的認可,他倆長期住在黔州,所以他倆要更了解黔州的商旅往來情況些,也是正常。
「什麼地方可以找到這些客商?」
「其實城裡很多客棧茶館,長期住著的,就是這些客商了。但是那些都只是些小商販,真正大的商戶頭子,一般都住在各地籌辦的商會宅邸里。」
「黔州有商會嗎?在什麼地方?」
阿史那彼干也跟著激動起來,彷佛兇手此刻就站在他們面前一樣。
「有的,地方還挺大的,主要就是供長安來的商戶們落腳,不過後來慢慢慢慢地,就變成了各地來往官員們的落腳之所了,現在供商戶們住的地方,應該就只剩下了一小塊別院了。」
侯鎮說完,還看向了趙回聲,想讓他幫自己確認一下,是否屬實。
「啊,對對對,那邊一般都是招待禮部官員,或者是南詔使節的,商客們反而住得少了。但那裡畢竟是官府保護著的地方嘛,所以還是有很多人削尖腦袋要住進去,安全嘛。」
「在什麼地方,帶我過去。」
說著,他就要立馬動身出發,侯鎮和趙回聲急得要死,趕緊就攔住了他。
「小公爺!」侯鎮上前去勒住了他的馬繩,「咱們還是要先查查看再說,就這樣去興師問罪,朝廷知道了,會怪罪咱們攪擾百姓安生的。」
「簡直是廢話!小公爺親自查案,怎麼還成了攪擾百姓了?我看你分明就是與人勾結,想先趁機通風報信,免得抓了你的自己人!」
見褚世安咄咄逼人,不肯罷休,侯鎮也不願意跟他多言些什麼,目不轉睛地看向阿史那彼干,繼續爭取道:「那裡情況複雜,而且最近南詔的使節就要住進去了,您現在去,會惹得一身是非的。我倒是有一個更好的主意,不會引人注意,也能將事情調查清楚。」
「什麼辦法?」
「獨孤少卿有一個表弟,正是走貨的貨商,現在就在黔州。他認識不少人,也是那裡的熟面孔請他先去探查探查情況,或許會比咱們官府的人貿然介入,好好得多。」
「你有把握,他能幫忙?」
「如果說是給小公爺您幫忙的話,他肯定願意。」
侯鎮倒是挺了解他這個老朋友的,說的真是一點不差。
沒一會,獨孤千葉來了,聽說了侯鎮的提議之後,他也趕忙附和,說段沖一定會配合各位,緝拿兇犯!
阿史那彼干也就只能將此事的調查之權,交給了他們二人。
「少卿勿怪,剛剛小公爺差點就衝動壞事了,我這才將少川拿出來頂事的,還請···」
「無礙,這小子整天閒著,在茶樓酒館也沒什么正事,現在正好,幫咱們出份力,也全了他想出風頭的心愿嘛,不算什麼大事的,紀紳可萬萬不要放在心上啊。」
「多謝少卿諒解,那——您先回城吧,我在這裡處理一下。」
「好,城裡等你。」
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侯鎮頓時感覺到了一股不同尋常的意味,而大嘴巴趙回聲,也嗅到了這股味道。
「喲,看來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這麼痛快的呀!」
「胡說,都是為了朝廷!箭鏃丟失可是大事,要是落入賊人手中,必成邊患!」
「是嗎?」趙回聲探著腦袋湊近了說道,「你自己信嗎?那可是大理寺的少卿!任你差遣,還聽你調配?小子,你可別幹什麼對不起我和老二的事!」
「什麼老二老二的,哪有什麼老二!你那張臭嘴,能不能閉一閉!人家是···是司馬,別瞎說,讓人聽見了,對他不好。」
「喲喲喲,對他不好!怕壞了他的名聲嘛,我知道,不過——我就要!」
侯鎮就知道,趙回聲總是愛跟人唱反調,尤其是自己,自己說什麼,他就反著幹什麼,煩都能煩死你!
「行了,別墨跡了,趕緊過來搭把手,把人運回去,晾在這山野荒地里,好看吶!」
「來了,你先別動他,先找個麻袋來把人裝起來再說嘛。」
兩人又在小事上開始爭吵不休了,原本寂靜的山林邊上,現在突然嘈雜了起來,而且是越來越嘈雜,像是···
「蹲下!」
侯鎮一把拽過趙回聲,兩人躲進了旁邊的大樹底下,眼看著一隻規模不大的商隊,從那邊的官道上穿行過去了。
「咱們又不是賊!躲什麼躲!」
「人家就是路過,看見幾個官差在樹林子裡搗鼓來搗鼓去的,以後還怎麼來咱們這兒做生意了!都是為了百姓!」
「呵!瞧給你厲害的!」
連著翻了他幾個白眼,趙回聲甚至想在他彎腰下去的時候,上前去給他一腳,最好是直接踹翻,免得他一天天的嘚瑟!
「別看了,再看小爺的美貌也不是你能得到的,趕緊過來幫忙!」
「髒活累活叫我,好事美事全想著他!真是個負心漢!」
「跟著我,哪有好事,盡說瞎話!」
侯鎮那兩聲小聲音,還頗有點寵溺的味道呢,老趙認識他這麼多年了,也算是見識到了。
「哎,你再來兩句我聽聽!你別走啊!再來兩句!我還沒聽夠呢!」
「不來了,完事準備回家去了。」
「哎,你是不是平時就這麼跟他說話的呀,那我也要!我也喜歡!」
「喜歡個屁!」侯鎮扭身回去照著他的腰就來了一腳,「誰許你喜歡了?啊?滾滾滾!小爺我還嫌噁心呢!」
「好啊,那你今晚上就自己做飯吧,哎呀,我們家廚子做好的揚州菜,我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吃咯!」
一聽說又有白食可以吃,還是他們家廚子做的,侯鎮立馬變換了嘴臉,趕緊又折返回去,死皮賴臉貼了上去:「哎呀,趙大爺,您想要什麼沒有啊,不就是想聽我叫喚兩聲嘛,我這就給您叫喚,啊!」
「啊,噁心死人啦!」
趙回聲在前頭死命地跑,侯鎮在後面瘋狂地追,邊跑嘴裡還邊叫喚著「趙大爺!別怕啊!來呀!」
好不容易跑回了家,侯鎮又還想繼續犯賤呢,沒想到就看到了溫括帶著兩個小孩子,正在趙回聲家門口坐著呢。
侯鎮連忙控制好了情緒,理了理解衣裳,清了清嗓子,正聲道:「你們怎麼來了?」
「大為說要請客吃飯,我看府衙也沒我什麼事,好像我現在也插不上手了,所以乾脆就帶著他們過來了。」
「哦,辛苦你了。」
侯鎮現在又換成了一副嬌羞到見不得人的模樣來,真是誰看誰瞪眼的程度,那變臉速度之快,簡直是令人咋舌!
「進來吧,都來了怎麼不進去啊,外頭多···」
本以為自己身後還有人呢,沒想到人家早就跑去找侯鎮去了,根本沒聽自己瞎白話。
「城外什麼情況,聽說官道被劫了?」
「你也知道了?」
「城裡很多客商都在談論這件事,還說現在是馬上要到大朝會的關鍵時候了,竟然還出了這樣的事,看來黔州,要不太平了。」
侯鎮也跟著無奈地嘆息道:「是啊,但要是只是被劫貨也就算了,更關鍵的是,被劫走的貨物,不是一般的東西。」
「是隨行而來的金吾衛的箭鏃丟了吧?」
「你怎麼會又···」見此話一出,溫括表情有些不對勁,侯鎮便立馬住嘴改口,「看來這件事確實是挺棘手的。」
「不必想著我,我明白,安戟不信任我,府內又沒有什麼別的我可以幹的事了,所以一時間閒下來了,也不算壞事吧。」
「對,正好避避難,現在大理寺少卿也在這兒,就更輪不到咱們操心了。」
兩人邊走邊聊,正好聊到了屋裡,趙回聲也端著茶點出來了。
「自己人還這麼客氣呀,直接上正菜就行了嘛。」
嘴上是這樣說,但手上又管不住,趙回聲剛一端上來,侯鎮就第一個伸手去搶了。
「能不能有個人樣,弟弟妹妹還沒吃呢!」
「他們想吃自己會來的,矜持,可不能填飽肚子。」
話音剛落,剛剛還拘束在角落裡的兩個小孩子,便立馬飛奔到了桌子邊上來,嘴裡跟趙回聲說著謝謝,手上也一點不含糊,能拿多少拿多少。
「你也不好好教教兩個孩子,以後怎麼辦嘛。」
「有了以後再說吧,黔州這種地方,我們這種家庭,當個壞孩子比當個好孩子,要活得更久些。」
嘴裡還在不停嚼巴,眼睛卻不自覺地看向了兩個孩子那邊,侯鎮也不知道,這樣拘束困頓的日子,自己還要帶著他們過多久。
他們長大了會埋怨自己,跟自己斷絕關係嗎?其實很多時候,侯鎮嘴上說著,不喜歡這兩個累贅,但有什麼好東西,還是會想著帶回家,給他們嘗嘗,看看。侯鎮也不想他們落於人後,不想他們被人看不起,可現實就是,他拼盡全力,才可保一家人無虞而已,至於出人頭地,對現在的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一般的幻想了。
晚上有時候失眠睡不著覺的時候,他也一個人趴在被窩裡想過,自己的那些所為規劃,到底是幻想,還是只是自己不滿於現實,而強行加注在自己身上的麻醉劑呢?
可只要看見眼前有這兩個小傢伙在,自己心裡總能好受些,就算是欺騙,那也只騙自己好了,別給他們希望,也別讓他們失望。
「過來。」
侯鎮輕聲喚了兩個小孩子過來,也不管他們臉上是否還有沒吃乾淨的殘渣,一把就將他們倆摟進了懷裡。
侯鎮很像告訴他們,以後等回了長安,他們想吃什麼吃什麼,想住多大的房子就可以住多大的。但嘆息一口氣之後,他還是將話給憋了回去。只是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背,溫柔地說道:「待會別吃撐了,晚上會睡不著的,知道嗎?」
「嗯嗯!」
小傢伙瘋狂點頭,嘴角上的殘渣也隨之掉落,侯鎮看著他倆有說有笑的樣子,頓時欣慰起來。
他看著他們,溫括就看著他,在溫括眼裡,他也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只不過現在,似乎自己對這個小孩子,開始有了些別樣的情感了。
他有擔當,有氣魄,知進退,明事理,雖然嘴硬了點,但心眼不壞,是個可雕琢的好模子。
「別看了,膩歪死了,吃飯吃飯!」
趙大爺真是出力還不討好,人家都有想看的,可以看的,就自己是一個人,看誰都招人嫌。
不過他也大方,每次侯鎮帶著全家來他這兒蹭飯的時候,他都會把自己珍藏的東西全拿出來,給他們吃喝殆盡了才算完。
「以後啊,除了孝敬你哥,還得孝敬我,知道嗎,兩個小傢伙。」
「知道知道!」
芳怡倒是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就是侯灝,還是不太願意說話,跟誰也不太愛搭腔。
溫括謹慎地提醒了一下侯鎮,沒想到他也只是看了兩眼,就不再管他。
「孩子嘛,有心事了,我找他說說就行了,不用緊張。」
嘴上是這樣說,但侯鎮心裡也怕,怕自己哪個不小心就教壞了他們了,所以台平才會這樣喪氣。
很多時候,他都是把兩個孩子放在家裡,任他們自由生長,儘量避免自己身上那股子市儈的氣質,將兩個孩子給感染了。
侯灝從小就比其他孩子冷靜疏離些,對什麼事都提不起興趣來,對任何人,也都是冷冷淡淡的,沒什麼熱情。侯鎮有什麼也想過,是不是他不習慣離開長安的生活,畢竟那時候,他還是比芳怡大上幾歲的。可在這裡這麼多年了,他也從來沒有喊過一句,要過一點東西。
大多時候,侯鎮都選擇直接忽略他了,可直到現在,他愈發大了,侯鎮才慢慢地感覺到了危機。
要是這小子變壞了,自己是不是也要成千古罪人了?
看著站在門口望著天上的弟弟,侯鎮第一次覺得,自己該跟他好好聊聊了。
「別看了,吃飽了站會兒,你也別吃了啊。」
趙回聲一筷子打掉他正伸出來的手,自己嘴裡卻仍舊嚼個不停。
「今天的事,棘手嗎?」
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小孩兒也出去了,溫括這才敢試探著開口詢問了兩句。
「司馬呀,這個案子,我真心奉勸你,別插手了!」
「真的很棘手嗎?是不是遇到什麼高手了?」
趙回聲往肚子裡哽了哽嘴裡的吃食,艱難地說道:「不是高手,是狠人吶!你想想,誰敢平白無故,劫了朝廷,還是金吾衛的貨!就算是不知情,那也是官道啊,離咱們黔州已經很近了!你說說,安戟這張老臉,他可往哪兒放啊!所以呀,這件事,上頭就算是不發火,安戟也要徹查的,畢竟讓人架起來了,不狠點不行了。」
「阿史那彼干怎麼說的?」
「他沒說,最開始我還懷疑,是他自己自導自演的一齣戲呢,可看到後面,我又開始覺得,他應該是不知情的,這件事,就是一件蓄謀已久的劫殺案!」
「兵器,普通山匪怕也是用不上的,剛剛還聽老趙說呢,裡頭還死了一個胡人?」
「你也覺得這件事跟西域商隊有關係?」
溫括沒有立即答話,而是自己思考起來,他上次到黔州,也是那樣一個夜晚,他也遭遇了伏擊,刺殺自己的,也跟西域商隊也關聯。而且,他們的目標,似乎都是與朝廷有關的東西,所以整件事看上去,被加上了不少挑釁朝廷的意味在裡頭。
「一個胡人雖然難查,但是陌刀這種武器,也不是隨隨便便一件鍛造坊就能打造出來的。咱們雖然暫時不好直接去插手商會,容易打草驚蛇,但陌刀的來路,咱們倒是可以弄弄清楚的嘛。」
溫括的提議倒是不錯,不過事關如此強悍的武器,他們又能上哪兒去找線索能?
「找安戟?」
三人一拍即合,決定趁夜色,偷偷摸到安戟家去跟他商量商量這件事。
「哎,他要是不肯跟咱們干,怎麼辦?」
「他要臉吶!不查出點東西來,他那老臉還要不要了!」
「也對哈,面子裡子的,咱們又沒有大白天去找他,小心點別讓人發現了不就行了嘛。」
「趕緊的吧,再晚點,人全跑了,還查個屁呀!」
躡手躡腳出了門,生怕吵醒了兩個小傢伙,三個人跟做賊一樣,貓著身子蜷著腦袋,半點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可偏偏他們忘了一件事,安戟家的院牆,砌得特別高,除了侯鎮可以試一試飛身進去之外,他倆就只能留在外頭候著了。
「早知道我就練武了,現在這種時候,只能指望他了。」
趙回聲的嘀咕倒是挺讓溫括好奇的,他湊近問起了他來,為什麼對這件事情有獨鍾,因為他也不是第一次聽趙回聲抱怨自己不會武功了。
「我親爹就是因為逞能才死的,我娘怕以後會強出頭,所以死活不讓我學武功,這些年我也跟著我爹走過不少地方了,就是羨慕人家,拳腳好的。」
「是嗎?那我帶你吧。」
「啊?你?」
趙回聲還沒反應過來呢,溫括便拽上他,拉著他一起翻到了院牆外的大樹幹上,嚇得趙回聲差點叫出了聲來。
「哇塞哇塞!你···你竟然會輕功哎!」
「雕蟲小技而已,還想看看嗎?我還可以帶著你站得更高哦。」
「嗯嗯嗯!」
趙回聲猛地點了好幾下頭,差點一頭栽倒下去。
「抓穩了!」
溫括猛地一使勁,趙回聲整個人都被他拋向了空中,緊接著,他自己也跟了上來,一把抓住了即將下墜的他,兩人猛地再一起身,直直地便站在了安戟家的院牆上。
趙回聲還沒來得及驚嘆,溫括又一個飛身,帶著她轉了幾圈,下了院子,還捂住了他的嘴,叮囑他不要說話。
「哇塞!你好厲害啊!」
趙回聲還是忍不住地想誇他,想把自己心裡那些崇拜、敬佩,全都說出來!
壓抑著激動的心情,趙回聲手舞足蹈地看著自己眼前這個很不一樣的溫括!幾次想要驚叫出來,地被溫括給攔了回去。
「以後還帶你哈,別太激動了。」
「好好好!」
趙回聲就差拍手叫好了,那一臉的崇拜婭嗎,簡直是掩抑不住!
「哎,那你為什麼要說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啊,你不是挺厲害的嗎?」
溫括也學著他小聲說話的樣子,湊到他耳邊,解釋道:「學這個是為了自保,不是為了在人前顯擺的。要是真讓人隨隨便便就知道了你會寫拳腳,以後會對你更加提防的。」
「對對對!還得是咱們司馬深謀遠慮啊!佩服佩服!」
趙回聲還在這兒拍馬屁呢,溫括就眼神就已經放在那邊裡屋去了,一個沒注意,他就繞到了自己身後來,扯著一雙滴流圓的大眼睛,看著自己。
「呀!你站我後邊幹什麼?」
「師父,你收下我吧!」
「我···我收下你?我也就是會點這個了,打吧,也不太能打,身子骨也不太硬朗,你去找侯鎮教你,不行嗎?」
「要是肯外傳他家的獨門秘籍,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麼多年了,我在黔州不早學會了!」
見他聲音越來越大,溫括乾脆抓上他,躲到了一處花壇後邊來。
「他不教你,肯定也是你娘的囑咐,都是為了你好嘛,不學也就不用受罪了。」
「我寧願受罪,也不願意受制於人!」
趙回聲倒是挺有骨氣的,這一點,溫括也挺佩服他的。
放著好好的公子哥不當,非得來黔州這種地方當個仵作,沒什麼前途也就算了吧,還整天跟屍體打交道,臭烘烘的,人家見了他就躲,真是不知道他是怎麼堅持住這份心性的。
「你倒是有骨氣嘛。」
「當然了,小爺我除了有錢,就剩下···」
「不要臉了!」
侯鎮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打斷了他,氣得趙回聲不管不顧地跳過花壇,就要過去很揍他一頓!
「閉嘴閉嘴!不許你你說服了!」
想捂但卻捂不住,夠又夠不著,趙回聲也只能墊著腳干著急。
「大晚上來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安戟衣裳都還沒穿好呢,一出門就看見了兩個人又鬧起來了。
「見過刺史。」
三人齊聲問候,但安戟卻是一臉的愁容,只揮了揮手,叫他們自己坐下便是。
「哎,睡不著啊,就算是你們不來,我也得到院子裡轉悠兩圈才行啊。」
「刺史其實不必如此憂心的。」
侯鎮的話非但沒有安慰到他,反而叫他嘆息聲更重了起來。
「我何嘗不想輕輕鬆鬆的呀,可眼下,金礦的事,還沒交出去呢,又出了被劫道這種大事!我本來是想立功,在長安長長臉的,現在好了,臉全丟光了!」
但轉眼一看,堂下坐著的三個人,不正好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嗎!
安戟也顧不上什麼儀態不儀態的了,扯上外套便摸到了侯鎮身邊來:「你們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解決辦法了?」
「正是。」
「太好了!需要我提供什麼幫助,直說,只要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能解決公子案子就好。我這心吶,懸了一晚上了,現在可算是看到點苗條能解決掉它了!」
「刺史,其實我們是想從陌刀的來源上找線索。」
「你覺得,是安西軍那邊搞的鬼?」
「安西軍乃是我大唐邊軍的主力,是國之重器,不會輕易被捲入到黔州的一樁小小案件里來的。所以我們想先查查,最近有沒有什麼西域商隊,從河西經關中、蜀中,到了黔州來,規模還很大,商隊人數也不少的這種。」
「這個嘛···我讓司戶參軍去查查看,這些人有通關文書的,會查得到的。」
「另外,」見安戟沒有說出自己心裡憋著的剩下半句話,侯鎮便再次開口叫住了他,「還有可能州府官員,幫著這些客商偽造了身份,甚至有些都不需要文書都能直接到黔州城裡來的。」
「你的意思是,有內鬼?」
「這個內鬼具體在咱們這邊,還是小公爺那邊,還不得而知,不過這個人應該是老手了,經驗豐富,或者是靠山很硬。咱們只能現在暗地裡找著線索,看看商會那邊能不能匯聚些有用的東西過來,到時候再請刺史定奪。」
安戟聞聽此言,便來了興趣,要跟侯鎮單獨談談。
見他慢慢悠悠地湊近道侯鎮身邊卻不說話,趙回聲和溫括也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紛紛退了出去,關上了門,留下他倆說著悄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