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蘇禾滿想搶手機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林淮煦接過手機。

  他看了兩眼，又雙手送回去：「唐醫生確實很好。」

  夏玫訝異於他也認識唐逸，轉念一想如果這件事從林淮煦的嘴裡得到認可似乎更可靠，他們兩個畢竟是同齡人，觀念更相近。

  隨著蘇禾滿成年，夏玫對於她的感情問題總是憂心忡忡。

  擔心她識人不清，衝動行事，最後落得一個受傷的結果，也擔心她會被一些不良青年欺騙，花言巧語將她哄騙了去。

  說到底，社會對男女戀愛婚姻的包容度存在偏私，她只祈願蘇禾滿能儘量避免掉那些陷阱和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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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下一秒，林淮煦的話就像在平靜的湖面投入一塊巨石，激起萬丈高的水花。

  「不過阿姨可以考慮下我嗎？」林淮煦說：「我比任何人都先認識蘇禾滿。」

  如果知根知底是夏玫的要求，怕是再也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了。

  夏玫這一晚上想起這件事都有點回不過神，自家閨女到底是什麼時候暗度陳倉搞定了林淮煦，以至於她看到唐逸都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心裡已經偏到了另一邊，到底是對門看著長大的孩子更放心。

  不知怎地，她又想到之前田悅說林淮煦脖子上的紅團，蘇禾滿離開時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

  蘇禾滿揉揉臉，將車窗打開一點透氣，還好趕上查房夏玫沒多問，要不然這解釋起來太麻煩了。

  林淮煦握著方向盤笑：「阿姨應該是滿意我的。」

  怎麼可能不滿意，他可是夏玫心裡最優異的孩子，而且那話一聽就知道林淮煦把責任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暗示是他主動的。

  蘇禾滿有點臉熱，靠在車窗邊看到了他們曾經讀過的小學，恍惚間好像記憶重現，外婆牽著她從那裡路過，她那時還尚年輕，總是把自己收拾的很麻利，蘇禾滿喝著一杯豆漿，小籠包被她用塑膠袋揮著在空中打轉。

  這一夜，她又抱上枕頭去敲林淮煦的門，心裡依舊為昨天的恐慌難過。

  林淮煦臥室還亮著一盞流蘇小檯燈，他愣了下，下意識往旁邊挪了個位置留給她。

  蘇禾滿抱著枕頭從旁邊上去，第一次走進他的私人空間，鼻息里他們的身上的氣味其實是一樣的，但林淮煦好像又比她多了一點清冽的草木氣息，讓人覺得很安心。

  林淮煦在床上很輕的摟著她，聽她講話。

  蘇禾滿為昨天的一無所知內疚，她不知道外婆的名字，也從來沒有了解過外婆，收音機壞的時候她都在做什麼呢？

  為什麼最愛聽遊園驚夢？

  名字是老外公取的嗎？

  她老了，不再如年輕時那般手腳精幹，只能一個人回到那個小院子裡，很孤單的活著。

  鄉村的夜是那樣幽暗，貓頭鷹會發出可怖的叫聲，那個時候她又在想什麼？

  她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蘇禾滿從未見過，她生下來就在看外婆一點點變老。

  「我還看到了外婆給自己準備的遺照，」蘇禾滿吸了吸鼻子，「我都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拍的，她還騙我說自己有一張照片。」

  老太太把自己的頭髮梳的很妥帖，一絲不亂，露著一個並不太適應的微笑，拍下人生中唯一可以擁有的照片。

  林淮煦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感覺有什麼東西透過薄薄的衣料刺痛著他的皮膚。

  蘇禾滿抱緊他的腰繼續說，她還想到了外公，那個總是有點凶偏愛表哥他們的老人，外婆年輕時也幻想過愛情嗎？被父母安排著嫁給一個脾氣並不算太好的男人，會不會也想過就這樣吧，也許平淡的日子裡兩人也能生出一點愛意，總有幾分真心。

  可是不愛的人容忍度就是很低啊，可以隨意呵斥，可以不用在乎她的感受，可以橫眉冷對。

  她一直都在很孤單的活著，從來沒有人真正去了解過她，走進她的生命里。

  林淮煦抱緊她，突然想起那天海洋館裡她說的話，洄游是重複根據自身條件尋找外部需求的行為，永遠沒有定期。

  良久，他才說：「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

  住院醫師建議外婆多在醫院待一段時間，蘇禾滿有次去食堂的路上正好碰見一個小護士在跟唐逸表白，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小護士很失落的走了。

  蘇禾滿正猶豫要不要換條路，被他抓個正著，唐逸看神情就估摸著她現在應該是知道了，主動提及起他們那段沒見面的相親。

  「難得，你終於知道了，我還猶豫要不別告訴你算了。」

  「其實那也是我第一次相親，」唐逸無奈的笑，「沒想到你直接拒絕了，可能是男人的好勝心吧，我挺想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裡，正好我們參加同一場婚禮就特意坐在了你旁邊，沒想到你壓根就不認識我。」

  不僅不認識，還總是客氣的對他露出假笑。

  蘇禾滿問：「所以你那天是想找我『報仇』？」

  「說不上，主要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被女孩子拒絕，」唐逸聳聳肩，幽默化解，「你應該也看到了，我可是很受歡迎的。」

  好勝心驅使他第一次坐在蘇禾滿旁邊，卻意外看到一場好戲，大概是從那個時候，唐逸覺得這個女孩還挺有趣的。

  而後是接下來的幾次交際，蘇禾滿表現的都很好，進退有度，也很有自己的觀點想法，動心在所難免，只是他晚了一點。

  分開時，蘇禾滿祝他早日遇見一個志同道合、可以永遠相約去打卡美食小館的人。

  唐逸背對著她揮揮手，說你也一樣。

  --

  四月中上旬，外婆快出院的前兩天大舅和二舅又吵了一架，依舊是為了外婆的贍養問題。

  蘇禾滿這才知道其實這個問題已經討論快一年了，從她去年剛回來外婆因為高血壓進醫院，到這次小廚房起火，大家覺得再也不能放任下去。

  二舅很振振有詞：「爸不是把錢都留給了你，你是大哥，你不照顧誰照顧媽？」

  大舅不甘示弱：「你宅基地不也有一半，而且小時候就你過的最好，什麼都先讓給你，結婚買房爸哪次缺了你的。」

  二舅悻悻地摸摸鼻子，把戰火轉移到所有人身上，「要我說乾脆就輪流照顧，三個月換一次，小澤小滿他們不也是媽帶大的。」

  夏玫一聽不樂意了：「二哥你怎麼能這麼說話，小光他們不也是媽帶大的。」

  大姨二姨也紛紛加入戰場，所有人都想維護自己的那一份利益，數落起對方的過錯，攀比他們這些年受的委屈。

  拿出的理由一個比一個不靠譜，大舅堅持不退步，說夏逸君還沒結婚，這樣會影響他。

  二舅冷哼一聲，說他的兒子也一樣。

  外婆就躺在病床上，聽外面那些骨肉至親互相推諉著，爭辯著，極力訴說著自己的不易，她掀起松垮的眼皮，很平靜的望著窗外。

  蘇禾滿很難受，在這一刻突然發現小院其實從未屬於過外婆。

  小時候她就在想，為什麼每次去鄉下，大家都默認說回外公家？她說那不也是外婆的家嗎？夏玫當時說不出個所以然，問她是不是故意找茬。

  原來是從來沒有人這麼認為過。

  外婆在好幾個不屬於她的家裡來回奔波，有時候在照顧蘇禾滿蘇禾澤，有時候在照顧其他的表哥表弟，抽空了還要回家忙農，明明每一個地方都和她擁有著無可分割的聯繫，但好像就是沒有一個地方是屬於她的。

  後來，一個一輩子都在被呵斥的女人在丈夫死後終於有了一個名為自己的家。

  那裡成了蘇禾滿短暫的棲息地，她喜歡去小院，外婆的身上好像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馨軟恬靜，還帶著淡淡的皂角味。

  可曾經的孩子卻更愛用價值去估量那座小院。

  蘇禾滿以前一直以為外婆是門口那棵老槐樹，此刻終於明白她只是被隨手播撒的油菜花種，一開始只有孤零零的一棵，年復一年隨風生根，硬是開出了一整片金黃的花海，用自己的堅忍頑強點亮了蘇禾滿的童年。

  蘇禾滿尚有遠飛的能力，可是宋景恩沒有。

  她跟不上自己孩子的腳步，更跟不上蘇禾滿的腳步，蘇禾滿離家去了很遠的地方，小孫女離她的生命越來越遠，遠到只有視頻的一小角，還時常看不到。

  宋景恩坐在院子裡，擡頭是無邊無際的天，可她的一生都被困囿在這座小院裡，她的世界太小，走過最遠的地方也不過是百公里之外的菖坪。

  蘇禾滿想等一等宋景恩。

  像她小時候蹣跚學步一樣，外婆總是耐心的站在前方。

  蘇禾滿握住她的粗糙的右手，外婆從小小的窗戶外收回視線，淺淺的笑了一下。

  「宋景恩女生，我們一起吧。」

  「我帶你離開這裡，我們一起去看綿綿青山，碧波浩然。」

  她說的不是什麼假話，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蘇禾滿想盡力把握好每一天和外婆的時光。

  外婆笑了，一頭齊耳的短髮被白霜浸染，皺紋淡然溫順的鋪在她的臉上，一點光從她略顯灰白的眼睛透出，對這個名字陌生又熟悉。

  宋景恩深刻的掌紋撫上孫女細白的手，很寬慰的說：「好，謝謝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