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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024-09-15 05:02:32 作者: 祈雪冬眠

  第二十六章

  蘇禾滿因為失眠第二日起的很晚,林淮煦到的時候,只在院子裡看到外婆的身影。

  外婆坐在院子裡剝花生,拇指用力一捏,『啪』的一聲殼就裂開了,飽滿紅潤的花生米從掌心滾落在竹青圓盤上,一氣呵成。

  林淮煦坐在旁邊一起剝,聽到外婆笑著對他說:「小滿還沒起呢,今天燉個蓮藕排骨花生湯怎麼樣?我記得你和小滿都愛喝。」

  

  「是。」林淮煦說:「她最愛吃裡面燉爛的花生。」

  外婆回想起也笑彎了眼,囑咐道:「你啊,小時候總把自己碗裡的挑給她,今天可得自己多吃點。」

  林淮煦一愣,長大後和老太太見面的次數一年比一年少,卻沒想到她一直都記著這些小事,帶著記憶的暖風像是吹進了他的心裡,一陣陣發熱。

  「謝謝外婆。」

  沒一會兒,竹青圓盤就已經有了一碗的量,老太太從廚房拿了個瓷碗裝起,「差不多夠了。」

  「外婆,我再剝點吧,她要是想吃也可以隨時去罐子裡拿。」林淮煦說完有點緊張,也許是在這位從小帶他的老人面前不會掩飾,捏著花生的指尖泛起白。

  老太太對上他的眼睛,霎而輕輕笑出聲,「行,我去給你拿罐子,你把這些都剝了吧。」

  剩下的也就半袋子,林淮煦剝的很快,輕輕把竹青圓盤上的碎屑雜質都拂了出去,顆顆拾掇好才裝進透明玻璃罐里。

  他擰好蓋子試了幾次,確認不會太緊也不會進氣,才起身進屋放到客廳的木架子上。

  架子上方是一個老舊的黃色掛鍾,走字稍顯遲鈍,就像耄耋老人一樣,一步一緩,『吱-嗒-吱-嗒』的走著字。

  林淮煦擡手看了眼表,竟推遲了兩個小時,順手就取了下來,拿到廚房跟外婆說想修一修。

  「時間不對嗎?」外婆立馬在圍裙兩側擦乾淨手接過,摸著那塑料外殼宛若是相處已久的摯友,眯眼說:「好像是不太對,這鐘買了好多年了,我想著在走字就一直沒管,也是老了。」

  「起子螺絲刀那些上次好像被我放到房間裡去了,我給你找找。」

  林淮煦跟著一起過去幫忙,外婆房間很空,擺件特別少,除了一張床、幾個大樟木箱子和一個很大的老式置物櫃,幾乎沒有其他東西,所以那牆上貼著的畫,還有床上端正放著的小熊娃娃一眼可見。

  不復光鮮,小熊娃娃被壓的有些變形,小臉扁扁的,胸口那還被新縫了塊小補丁,就好像生過病做了一場心臟手術一樣。

  那是他送給蘇禾滿的,還以為她早就丟了。

  外婆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回憶道:「那還是你送小滿的吧。」

  「是。」

  大概是他七歲的時候,田悅帶他去出去旅遊在一個遊樂場裡特意買的紀念品,他一眼就知道蘇禾滿會很喜歡那個娃娃。

  東西是他主動給的,但夏玫說了蘇禾滿好長一段時間,差不多持續了半年,覺得她不該要別人家的東西,可夏玫又從來不會給她買這些。

  那個小熊娃娃對當時的蘇禾滿來說算是比較大的,大到她抱那個娃娃的時候,娃娃也可以擁抱她,所以不管夏玫怎麼說,蘇禾滿還是成功的讓那個娃娃入住了自己的房間,喜歡到睡覺都要抱著,甚至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糯米。

  「後來小澤也喜歡這個娃娃,他媽媽就讓小滿給他,那孩子手重,沒玩幾天就扯壞了,小滿說她已經長大不喜歡這些,我覺得可惜就拿了回來。」

  外婆嘆了口氣,背過身子佝僂著腰在置物櫃裡翻找,想起什麼似的有些感嘆:「其實是那孩子感知太敏銳了,面對會失去的東西就總愛說是自己不想要的。」

  「畫畫也是,她那個時候學畫畫老師都誇她有天賦,還拿了市裡的證書,結果小澤出生後總是愛哭,離不了人,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我也沒時間再去送她,她媽媽覺得浪費錢,小滿都看得出來,就自己主動跟她媽媽說自己不想學了。」

  「也是我們不好。」老太太唏噓不已。

  林淮煦看著牆上貼著的宣紙,那應該是蘇禾滿在蘇禾澤出生後沒多久畫的,夏玫抱著他,旁邊是蘇明豪,外婆牽著蘇禾滿,她手上拉著那個小熊娃娃,棕色的領結,圓滾滾的眼睛,大家都笑著。

  那曾是蘇禾滿幻想的一家五口的模樣。

  他總在隻言片語里了解蘇禾滿的那幾年,每每得知,她好像都在失去,鬼馬少女在一次次失望里放棄所有珍愛的東西。

  失去自己的房間,失去父母那本就不多的注視和關愛,努力爭取的娃娃是要輕易讓出去的,興趣愛好是要自己割捨的,就連最愛她的外婆也把目光放在了弟弟身上。

  她被忽視著,旁觀著那個被眾人寵愛的孩子,那些充滿愛意的笑聲讓她想掩飾情緒,可是低頭玩著積木都是夏玫買給蘇禾澤的。

  澀澀沉沉的情緒將他的心臟快要擠滿,林淮煦突然發現那小熊的領結上好像有字,筆畫很輕,幾乎看不清楚,他剛準備湊近,旁邊窗戶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在幹嗎呢?」沈慕喬從一旁的門框探出頭來,滿臉堆笑的看著他:「借我下車唄,我想去鎮上買點東西。」

  林淮煦把鑰匙遞了過去。

  「謝啦。」沈慕喬又對著老太太說:「外婆,我去鎮上一趟,中飯不用等我。」說著便跑遠了。

  「好。」外婆說完在一個樟木箱子後面終於發現了工具箱,有些為自己的記性差不好意思:「也不知道我是什麼時候放在這裡的,還一直在那個柜子里找。」

  「我拿著吧。」林淮煦雙手接過工具箱。

  蘇禾滿醒來的時候有點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屋子裡面太暗了,潑墨似的烏雲大片籠罩在上空,她看了眼時間洗漱完,胡亂扎了歪七扭八的丸子頭就朝樓下跑,嘴裡還叫著外婆,冷不防的和坐在那修鐘的林淮煦對上,一時立在了樓梯口。

  回想起昨晚,蘇禾滿微微扯了下嘴角,她真是盡力了,但也是真的沒辦法,腳步不自覺的放緩了一點坐到桌上吃早餐。

  喝了大半瓶牛奶,蘇禾滿才感覺自己清醒了點,兩個人坐在偌大的客廳里誰也沒出聲,一個默默吃早餐,一個靜靜修鐘錶,如同處在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陣悶風颳過,細雨如煙似霧般繚繞,等蘇禾滿聞見那股蜿蜒泥濘清香時,窗外驟然響起一聲悶雷,暴雨如注,雨痕順著玻璃窗而下,噼里啪啦的敲打著窗外寬大的柚葉。

  「喬喬呢?」蘇禾滿發現自己一早上還沒看到她。

  林淮煦估算了下時間:「這會應該早到鎮上了,她說要去買點東西。」

  雨勢一直持續到下午時分,蘇禾滿接到沈慕喬打來的電話,不知道她在哪裡,聽著那頭的雨聲還不如自己這邊的大。

  沈慕喬:「這雨太大,我是不敢開車,今天就住鎮上算了。」

  沈慕喬:「林淮煦車還在我這,他估計也沒法走,你給他找個地方住吧。」

  蘇禾滿回了句行吧,打趣今天她就不該出去,外婆做了好多大菜,跟過年似的,三個人壓根就吃不完。

  沈慕喬笑,讓她多吃點才掛斷電話。

  房間倒是不缺,蘇禾滿找外婆拿了床乾淨薄被給他鋪好床,就是林淮煦平時都是來了又走,沒衣服,找了老半天,才在夏逸君那找了套合適的。

  「我收拾吧,哪能真的讓你幹這活。」蘇禾滿把衣服還有新的洗漱用品拿給他,來者是客,就算再熟也沒理由讓林淮煦幫自己家洗碗擦桌子的道理。

  「你把兩隻雞腿吃完的時候可沒有這麼客氣。」林淮煦毫不客氣的拆穿她,手上的動作卻是沒停。

  「我那不是想讓你多喝點湯嘛。」蘇禾滿沒再趕他去洗漱,她本就不太習慣和別人很客套的說那些推拉的話,林淮煦自己想做,她能有什麼辦法。

  兩個人收拾好桌子,把剩菜密封好放進冰箱裡,又一起去洗碗,林淮煦洗,蘇禾滿擦乾,效率出奇的高。

  她白天睡飽了這會一點也不困,洗完澡就坐在沙發上看綜藝,外婆早就去睡了,蘇禾滿聲音放的不大,嘴裡塞著零食越吃越餓,於是打開冰箱又想把菜熱一熱,覺得乾脆再吃一頓得了。

  外婆今天做的著實豐富,雞鴨魚肉滿滿一桌,冰箱都快塞不下,蘇禾滿挑了碗剩的少的,準備做個炒飯。

  窗外雨早就停了,被雨水沖刷過的夜,風裡都是蒸騰的水汽,屋子裡倒顯得悶熱,蘇禾滿順手推開窗,紫茉莉幽蘭的香氣飄逸,一輪圓月散映成金,她看了眼冰箱又看了眼外面的月亮,總感覺自己好像有什麼事情給忘了。

  牆邊薄頁似的日曆被風捲起,她順帶看了眼這才猛然想起。

  今天是林淮煦的生日。

  怪不得外婆會做那麼大一桌子菜,她說夠了夠了,結果晚上又是一輪新的。

  蘇禾滿心虛的撫了撫額,飛快看了眼牆上的表,還好,還好。

  還有一個小時給她彌補。

  「你餓了?」林淮煦洗漱完下來,從她手裡把碗拿了過去,輕輕闔上冰箱門。

  「有點,你要吃嗎?」蘇禾滿的回答略顯呆滯,穿在夏逸君身上很是沒品位的衣服,到林淮煦那倒是特別挺拔乾淨。

  林淮煦狐疑看了她一眼,嘴上卻不會說什麼拒絕的話,「那我做吧,你分我一半。」

  蘇禾滿點點頭,心裡說全給他都沒事。

  飯菜都是現成的,炒起來並不麻煩,只是林淮煦把裡面的配菜挑出去花了點時間,蘇禾滿從來不吃那些東西,她吃炒飯愛用勺子,等會兒不知道要挑多久。

  從廚房出來人又沒影了,他上樓去找也沒看到人,從二樓迴廊經過時,才發現那個纖瘦的身影站在院子外那一小塊紫茉莉前,低著頭不知道在幹什麼。

  月光靜柔,林淮煦腳步就像是被粘在了原地,定定的凝望著,過了好一會兒,才下樓把飯又端到了廚房熱著。

  過了須臾,蘇禾滿才從門後溜了進來,手背在後面不知道拿了什麼。

  林淮煦起身從廚房把炒飯端了出來,又給她倒了杯水,這才坐著問:「平時也這麼晚還出去?」

  「才沒有。」蘇禾滿嘀咕了句,要是為了給他過生日,她才不會出去給餵蚊子呢。

  不過她今天不會和他計較的,誰讓人家是壽星,來外婆這她就帶了些衣服,實在從箱子裡翻不出什麼拿的出手的東西,要不然也不會跑到那去。

  蘇禾滿深吸了口氣,眼睛一閉把花遞了過去:「生日快樂。」

  林淮煦愣了一瞬,那樣燦爛又濃郁的一束紫色的小花就盛開在蘇禾滿的手上,和她瑩白的膚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的心臟很劇烈的跳了一下,呼吸漸緩,可是那股很甜很甜的紫茉莉香還是進去了,而後心跳狂肆奔突起來。

  「我本來想給你剪一束的,但是那上面還有好多小花苞都沒開,只能這樣了,你別嫌棄啊。」蘇禾滿有些難為情,握著花往他手裡一塞。

  花太多了,又小朵,她剪的枝條短,只離花萼一小節,還是用根絲帶緊緊繫著才不至於散開。

  晚上也只有這花還開著,雖然不太好看,但這已經是她能拿的出最有誠心的禮物了。

  林淮煦後來回想起那個場景,總是不太記得清自己是什麼感覺,因為那天的心跳實在太劇烈,他難以招架。

  可是那天的蘇禾滿他總是記得清楚,亮堂的燈光下,她和那束紫茉莉像是原始程序編碼一樣刻進了他的腦子裡。

  「你記得?」他很輕的說。

  「我肯定記得啊,你和我生日那麼近。」蘇禾滿振振有詞,絲毫沒顯露出她其實才剛剛才想起這件事,又從零食筐里挑了一個最大的小蛋糕塞他手裡,笑呵呵的打哈哈,「吃蛋糕,吃蛋糕。」

  林淮煦目光灼灼的看著她,緩緩扯起了嘴角。

  「蘇禾滿,我今年還沒許願。」

  「你想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麼嗎?」

  蘇禾滿卡頓了一下,以為林淮煦是在點自己,二話不說從箱子裡找了根之前不知道誰剩下在這裡的彩色蠟燭,一氣呵成的點亮插在小蛋糕上,「那你快許吧。」

  今天都快過了。

  林淮煦卻不慌不亂,扯起了別的事:「其實你當時應該問我,那個關於你的不好想法是什麼的。」

  「一定要問嗎?」這都快零點,他再不許願就來不及了,蘇禾滿湧上一股心急,蠟燭都點了,說這個。

  誰還記得這種事。

  「要。」林淮煦很肯定回答,誓有不做不罷休的打算。

  「……」

  蘇禾滿妥協:「那你當時說什麼?」

  「我說,我希望蘇禾滿不要那麼快樂。」

  「好了,我知道了。」她飛快的說完,又催了林淮煦一次。

  林淮煦發現她完全就沒在意他說的這句話,甚至還從蘇禾滿眼裡看到了一絲嫌棄。

  還說說她壞話,就這個?

  小學生發言。

  蘇禾滿有些不屑,忍住吐槽的心催促道:「快點吧,時間都要過了。」

  林淮煦低頭笑了聲,有些無可奈何,在蠟燭燃到最後的那一瞬間,終於吹滅了它。

  「我希望蘇禾滿快樂。」

  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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