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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墳塋

2024-09-15 02:39:38 作者: 顧三銘

  第242章 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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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手……娘魂……畫筆……

  斐守歲頭顱刺痛,好似有蒼鷹啄食他的頭骨,復又將他從藍天拋向懸崖。

  他忘了什麼。

  唱腔還在繼續,唱的是方才重複不停的「我兒啊我兒」。

  白骨在昏黑的魂魄里撕心裂肺,斐守歲的記憶便在裡頭如絲線穿梭、編織、越過與重組。

  他定是忘了什麼。

  但陸觀道還抱著他,他不能為了自己所謂的記憶,而忘了受苦的石頭。

  斐守歲深深嘆出一口氣,仰頭,疲倦萬分地與陸觀道說:「我們走罷。」

  「可是你……」

  「待在這兒也好不了,不如出去,」斐守歲皺眉,「我們走,走到同輝寶鑑外,說不定我……」

  剎那。

  記憶在墜落峽谷的那一瞬間,還給了斐徑緣。

  槐樹沒有忍住,一口鮮血,吐在了袈裟上。

  措不及防。

  陸觀道還未出聲,斐守歲就立馬捂住口鼻,悶著氣連連歉意:「對不住,我……」

  我……

  雙眼一黑。

  斐守歲看不到了。

  可是陸觀道的聲音充斥著他的耳朵,那黑石頭抓著他的手,喊得比誰都著急:「徑緣,你怎麼了?徑緣!你的眼睛!徑緣,血!血……」

  血?

  有暖流從五臟六腑壓出,斐守歲根本無法阻止那血。

  殷紅的血,添彩了袈裟,而記憶如奔涌的大江大河,灌入斐守歲的心識。

  渾濁的棕黃色江水染髒了大海。

  斐守歲莫名其妙地站在心識槐樹下,看著江水與海水相融。

  泥漿揚起來,就像他塵封的記憶,飛濺,不停飛濺。

  而斐守歲自己,只有血淚。

  和寶鑑中高高在上的燭九陰一樣,斐守歲折了頭顱,血從他的耳朵和眼眶裡一滴一滴匯聚,開在了槐樹腳下。

  記憶慢慢雕琢,陸觀道的聲音是記憶中突兀的雜音,但斐守歲少不了他。

  斐守歲感觸到陸觀道在跑,跑去哪裡?

  一躍而下。

  穿梭。

  復又站在什麼地方,受人審判。

  可嘆斐守歲並不害怕,他暫時失明的眼睛,只能看到幻境裡,一個稚嫩的自己,跪在墳包旁抽噎。

  還在說:「這世上、這世上是沒有長生不老藥……」

  斐守歲:……

  「我翻不過崑崙,見不到王母,沒法子給你尋藥。你投胎去了嗎?又投去哪裡了?」

  斐守歲未料到自己狼狽的曾經,以及他根本不記得這些。王母?崑崙?他通通都忘了,他的心只記得蓋在墳上的包子鋪,那一屜屜熱氣騰騰的肉包。

  何人對他的記憶動了手?

  燭九陰?

  斐守歲凝眉。

  血珠穿成珠簾,他哭得可憐。

  哭到大風吹打墳頭草,鋪天蓋地的雨水,砸死了草下的螞蟻。

  斐守歲仍舊跪在墳前,用顫抖的手,去扶起搖搖欲墜的紅燭。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開始動的手。當血淚漸漸乾涸,當大雨濕透了他的衣襟,斐守歲才看到自己,竟然在扒那老婦人的墳塋。

  用手,用早已血肉模糊的手掌,砸碎了棺木,捧出一具灰暗的白骨。

  他將骨頭抱在懷裡,用一旁早準備的刀刃,割開自己的手腕。

  血,滴下來了。

  卻救不活在風雨中,在望鄉台上看到一切的老婦人。

  斐守歲抱著曾經,痛哭。

  風雨不動時,心如刀割。風雨交加時,心死魂滅。

  痛覺從耳垂後蔓延,一點點肆意在斐守歲的眼與額頭。那一種無法避免的痛,如針扎,扎爛了耳後皮肉。

  試圖扎出顆沒有的良心。

  記憶里的斐守歲一邊忍痛,一邊伸手,就在他的手掐住老婦人的脖頸時,他停了抽泣。那手先行一步,毫不猶豫地折斷老婦人脆弱的骨頭。

  斐守歲垂著眼,取下老婦人的頭顱,他用自己的血,為老婦人畫了眼睫,畫了唇瓣。

  「結芻為狗……」

  斐守歲:……

  「借魂落靈……隨我化形……」

  指腹劃開血珠。

  那是斐守歲留魂己用的咒念。

  老妖怪在心識中語塞,正因他知道老婦人的魂早去了陰曹地府,又能在此時喚來誰呢?

  孤魂野鬼?

  他又為何……

  只見,本雨過天晴的記憶,再一次蒙灰。

  飛騰於天上布雨的龍王,為一個女子讓開了路。

  斐守歲看向突然到來的女子。

  那女子並不慈悲,淡漠的視線割捨給亂葬崗里,複雜的一幕。

  女子身後跟著個暗紅,是千萬年來不變容顏的燭九陰。

  燭九陰在後叉腰:「這就是你說的那個……那個不要命的小妖?」

  「是。」女子。

  「奧,那叫我來幹嘛,看他刨人墳?」

  女子肅穆的表情:「我想讓你在千年後幫他一把。」

  「我?」燭九陰跳腳,「讓我背鍋就算了,還要我去幫人!你別這麼不講道理,好處呢,好處!」

  西王母回過身:「好處你自會知道。」

  「你要當姜太公啊?沒這個道理!」

  西王母不搭話。

  燭九陰在後,挑眉:「他真的就是跪在你崑崙腳下,整整十年的樹妖?」

  「是他。」

  「哦,那我就好奇了,為何你當時不憐憫,現在又千里迢迢趕來囑咐?」

  「是他太蠢了,我豈會在眾仙眼下給出仙丹。我若是給了……」

  「你若是給了,他在眾仙眼中就成了崑崙之妖,未來雖不可預估,但也失了自由,」燭九陰咋舌,「真麻煩啊,救也不是,不救也不是。到頭來看著慘兮兮的刨墳,嘖嘖嘖。」

  西王母:「……你明知我座下有隻狐妖。」

  「你是說解十青?所以你怕了?」

  「怕?」西王母甩袖,「我沒有懼怕之事。」

  「那你就是在替他們害怕,」

  燭九陰走上前,朝亂葬崗里的斐守歲打了個響指,他道,「怕什麼,全部忘記吧。你放心,總有一日我會親手把記憶還給你,可憐娃娃。」

  西王母見燭九陰接下了差事,也就不復說話,揚長而去。

  大雨停擺,雨中的小舟載人,不見人。

  燭九陰朝遠走的王母拱手,隨後便從雲端躍下,墜落在昏迷的斐守歲面前。

  斐守歲抱著頭顱,昏睡了去。

  燭九陰便施法,讓那噩夢成了「美夢」,成了一屜屜的肉包。

  半跪下,燭龍笑眯眯地看著守歲:「包子好吃嗎?」

  斐守歲:……

  「我幫你揉碎了記憶,你可會像孟章一樣恨我?」

  孟章神君?

  「算啦,我都這樣做了,也沒辦法後悔,」燭九陰撐著臉,端詳起斐守歲哭皺的面容,「這般好看的麵皮,為何還有憂心之事?」

  「不該肆意妄為些,然後帶著俊臉去瀟灑人間?」

  「哎呀呀,你哭什麼,我還你娘親可好?乖娃娃,乖娃娃,別哭啦,娘親總會回來的……總會……」

  聲音開始浮空,站在心識里的斐守歲慢慢離開回憶。

  回憶很短,短到抽噎聲和陸觀道的反駁重疊,斐守歲都還被.乾涸的血痕所困,無法自拔。

  是燭九陰續筆了魂魄,是陸觀道在外奮力了聲音。

  陸觀道怒吼一聲:「為何惡果皆由苦命人承擔!」

  苦命人……

  「為何你們偏要拉斷最細的麻繩,是因為他們本就該死嗎?!他們做錯了什麼,要承擔本不該有苦難!」

  斐守歲虛眯著眼,重影之間,他看到白晃晃的高台,疊在一塊兒的層雲里站著好些不怒自威的神明。

  陸觀道的聲音愈發加大:「那你與我說說陸家鎮的大火從何來?難道不是你們的、所謂的放縱嗎?你們在創造什麼磨難,你們又想給人間帶去什麼病苦!我不明白,分明是可以安居樂業的,分明是可以闔家團圓的,偏偏一場火……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

  抱著斐守歲的手逐漸用力,斐守歲卻聽到神明低語,淺淺深深。

  陸觀道在被千萬人指責,那燭九陰、孟章以及月上君呢?

  斐守歲皺眉,試圖擡頭去看周圍,卻有聲音告訴他。

  「槐妖,你且閉目養神。」是孟章。

  近在咫尺。

  隨後。

  燭九陰的聲音打不遠處來,落在高台的石柱上,他咳嗽幾聲:「狗屁天庭,屈打成招!咳咳,小石頭你說得對啊,他們這群道貌岸然的傢伙,咳咳咳……」

  燭龍受傷了?

  斐守歲忍不住想去看,正巧此時,有神言。

  說的是:「麻繩若不挑細處斷,厄運若不附苦命人,又好去找誰呢?」

  這是誰說的?!

  斐守歲猛地睜開眼,強光倒入他充血的眼睛,他卻還要瞪著去尋。

  尋那一句,沒有血肉的冷話。

  可他看不到。

  白茫茫,大霧一片,就像月亮升在平靜的湖上,湖邊的小屋昏暗無燈。

  陸觀道感受到懷中人的憤怒和迷茫,他緊了緊懷抱,沒有同思安一起下跪,他與謝義山筆直地站在神明階上。

  寂靜。

  無法迴響的高台,直到木偶扁舟出現前,才有了些許動態。

  是咯吱咯吱的聲音。

  旋轉。

  率先打破沉寂的並非反抗,而是那扶著顧扁舟的解君。

  木頭見素一瘸一拐。

  赤龍解君笑嘻嘻地朝諸神打招呼,雖然沒有一個仙回她。

  之後,跟著披長袍的江千念與雪狼,她與他走起路來有寒風一陣。

  那陣來自極北的風,吹淡了斐守歲眼前的濃霧,人影在風裡清晰,從混沌到明朗,好似只需要風。

  也就夠了。

  斐守歲眨眨眼,風冷了怒意,他對上朦朧里江千念擔憂的目光。

  女兒家的眼睛,多了點風霜。

  老妖怪微微頷首,示意無妨。

  江千念這才挪開視線,同雪狼一起走到謝義山身邊。

  坐在上頭的神明,斐守歲看不大清,只知道不可忤逆,不可生了歹心。但一想起謝義山與江千念,守歲便又特別想看清楚神的樣子。

  究竟是誰來審判,誰來受罰。

  便看,雪狼帶著江千念,將手掌貼合於胸前,微微彎腰,朝那遙遙無法遠望的神明。

  雪狼道:「鎮妖塔周圍有我族看管,陛下無須擔憂,這是妖界的承諾,由此文牒法器作證。」

  說罷,雪狼讓江千念拿出一個斐守歲無比熟悉的東西。

  現妖琉璃花。

  以及一做工考究的文書。

  雪狼接過兩物,再一次彎腰:「勞請陛下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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