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嬰兒
2024-09-15 02:39:28
作者: 顧三銘
第233章 嬰兒
異香……
陸觀道?
他為何能猜到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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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守歲皺眉。
燭九陰解釋一句:「小徑緣你不用擔心,是我告訴他的啦。」
「……」
「他聽說了我的計劃,本來第一個反對。不過我勸了又勸,反倒讓他主動割腕取血,好感人的~」
斐守歲的嘴巴長出來了,他想要說話,被燭九陰率先一步。
燭九陰又言:「他還問我這些夠不夠,我說夠啦,一滴就成。但他又擔心你,說哪怕全部都拿走可以。斐徑緣,你說他是不是個傻子?總喜歡說這樣的胡話。他要是為了救你而死,不就讓你守了寡,成了個樹下孤身人?」
斐守歲咽了咽,他在適應新來的肉身,沒有注意「守寡」二字。
「哎喲,我都忘記你不能說話了。」
燭九陰復又打開玉瓶,他一口氣將裡頭的血全部倒了出來。
血珠如急雨,墜入暗潮洶湧的海。
那些含著異香的血,沒有被稀釋,反倒直勾勾地朝斐守歲游去。仿佛斐守歲身上裝了什麼法器,它們也就只認定了斐守歲一人。
守歲在海水中蹙了眉,他轉頭去看一旁抱住雙臂,不停安慰自己的亓官麓。
亓官比守歲長得慢,到現在甚至只生出了一枚跳動的心。
老妖怪沉默片刻,便伸出手,用沙啞的聲音:「到我這裡來。」
可惜亓官沒有五識。
斐守歲就用術法去喚,喚一聲:「姑娘,你到我身邊來,好得快些。」
燭九陰:「……哼哼。」
但是女兒家沒有動身,她分明能聽到斐守歲的聲音,她也確實在渴求上蒼的一滴垂淚,不過良心與羞愧在告訴她。
說那:「公子,不必了。」
斐守歲:「不要鑽牛角尖。」
「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亓官麓的白骨之手捂住那顆心,「我本不想活著,卻又給了生的機會。我若再得寸進尺,便是要遭報應『生不如死』。公子若還憐兮我,千萬不要讓我再占了便宜。」
「……」
燭九陰看罷:「那你可以占我的便宜呀~」
只見。
燭九陰劃開已經癒合的手腕,他朝亓官麓所在的位置念訣一聲,手腕上的燭油便一滴一滴,飛向那個滿是歉意的女兒家。
亓官惶恐著要逃走。
燭九陰笑對她與守歲:「小槐樹,這個姑娘我要了,你捨得嗎?」
「您……」此話有失偏頗。
燭九陰蹲在水面上,歪頭:「我府邸缺一個會使發冠的婢女,嗯……最好還會燒柴做飯!正正巧,我覺得她合適。」
「……」
斐守歲沉默,他看向亓官麓。
灰白的眼睛沒有不舍,好似在說:你的去留,自己決定。
亓官麓濕了眼眶,硬是說道:「這是威逼利誘……」
燭九陰:「我聽得到。」
「公子救我……」
「嘖,煩死了!」
燭九陰罵了聲,不由分說地將手刺入水面。
水面的薄冰被打碎,那一隻手倏地出現在亓官麓面前,一把抓住了亓官麓的鎖骨。
指尖橫穿白骨縫隙,亓官麓的心臟猛烈跳動。
聽燭九陰言:「與你們這群笨蛋講話真是浪費我的口舌!別怪我不憐香惜玉!」
「什麼!什麼?」亓官。
「還能是什麼?你給我出來!」
燭九陰一用力。
亓官麓驚恐道:「公子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眼見亓官麓被強行拽出湖面,而亓官的肉身,就在脫離暗紅水波的那一刻,飛速生長。如同吃到了靈丹妙藥,皮囊、血肉還有骨骼,都在豐盈。
抽春,發芽,生滿,填充。
最後長出人的皮與毛。
而燭九陰雪白的長髮,肉眼可見地短了一寸。
斐守歲眯著眼,問:「您救人……」
「少管閒事,」燭九陰撇過頭,用術法變出一件衣袍,隨意丟在亓官麓身上,「快快穿好,別髒了我的眼睛。」
那被衣裳蓋住視線的女兒家,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她有些控制不住眼淚,酷似新生的稚童,開始一抽一抽地哭泣。
燭九陰:「……真難伺候。」
亓官麓一邊忍淚,一邊穿衣,她磕磕絆絆地解釋:「不、不是我想哭,就是突然覺得委屈,有些、有些控制不住。」
「正常。」
「多……多謝神仙大人……」
燭九陰沒有搭話,他轉頭去問斐守歲:「現在的姑娘都這麼嬌滴滴了?我先前也收留過幾個,沒見到哭成這樣的。」
斐守歲:「……您收留了多少?」
「呃,」燭九陰凝眉一想,「沒有數過,反正每天嘰嘰喳喳吵得我頭疼。」
「……」
「但是我不操心,就算死了,她們也會自己找墳。」
鐘山原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燭九陰眯上眼,笑道,「這世上啊,哪座山頭沒有幾個墳的,不必覺得荒唐。」
「小妖明白。」
「你又明白了?」
燭九陰再一次把手伸入湖面。
不過那手不如剛才,他輕飄飄地在水中,像一葉浮萍。手沒有往下強行困住斐守歲,也沒有離開的意思。
燭九陰言:「好了就上來。」
斐守歲:「是。」
「用得著我拉你嗎?」
「或許……」
斐守歲低頭看了眼自己,他已然生得健全。那異香圍繞在他的身邊,熟悉的香氣讓痛覺不復存在。補天石的血從肌膚滲透,化作一個個溫柔的吻。
守歲仿佛能看到手捧花束的陸觀道,就站在花海的另一頭,有暖風吹拂,這是陸觀道的術法與熱忱。
他,竟然也有些想哭。
「哭吧,」燭九陰笑道,「不丟人,你就把我當成賣菜的老頭,哭一場也就過去了。」
斐守歲:「……」
他沒有落淚。
在大海與暗紅之中,斐守歲動了動全新的身軀。
槐樹的心臟重啟,小到指骨,大到頭顱,每一處都是新的,卻又有曾經的烙印。
斐守歲嘆息一氣。
燭九陰聽到了,問道:「有了全新的皮囊,為何還唉聲嘆氣?」
「大人聽錯了。」
「嗯?」
燭九陰的手伸進三寸,「那就當我聽錯好啦。你快快出來吧,妖怪與凡人不同,亓官麓的身軀不必適應,而你的木身融合了我的火燭。火與木而言,你是明白的。要讓我捧著你的骨灰去見孟章,那還了得?晚上還要吃飯的咧。」
「大人……」總覺得燭九陰的語氣變了。
斐守歲也沒有往手的方向游,他揣著心中的狐疑,撩了一把四散的墨發。
燭九陰看罷,道:「我是天地混沌時誕生的一支蠟燭,你說蠟燭燃盡了會剩下什麼?」
「大人您?」
「我只是問問。」
斐守歲淡然了語氣:「大人是燃不盡的。」
「哦,」燭九陰縮回了手,「恭維話我不喜歡聽,你自己上來吧。」
斐守歲:「……」
看到水面上起身的紅衣,斐守歲也沒有寄希望於一個喜怒無常的神。他左右相看,咬斷一根長發,隨意地在後頭打了個結。
朝光亮之處游去。
越接近水面,那光也就越刺眼。
墨發雖被束縛,但長到腰肢,還是肆意。斐守歲的視線被發叨擾,他劃開眼前的遮擋,卻在即將觸到光亮之時,看見了水面熟悉身影。
這是哪一出?
斐守歲默默停下,警惕著後退,而他退那身影就靠近,一整個身體傾在水上。
窺探。
幾乎要把眼珠瞪出來。
斐守歲看到的是阮家姑娘。
阮?
噯。
斐守歲心中竟然記不起女子姓名。
而阮家姑娘撲在水面上,咧著嘴,幽幽然:「那日公子為何不救我?」
那日?
斐守歲記得在三更天下,顧扁舟的手上是有一隻逃跑的風箏。
風箏不亮,繪黯淡顏色。阮家姑娘曾變成風箏在黑夜裡飛舞,但被顧扁舟一支長箭射殺當場。
至於救與不救……
阮女子又說:「為何死的是我呢,公子?」
不對,此處是同輝寶鑑,就如方才的唐家兄弟一般,水面這個定是幻術。
既然是術法,就必有破綻。
斐守歲悄悄背手掐指,新生的軀殼格外好用,連咒念都快了幾分。
術成之時,阮女子的臉已經湧入了水面。
一張乾涸的,稜角分明的,流著血淚的臉,在水中逐漸泡開。
泡脹。
腫脹的皮囊擠壓眼珠。
阮女子笑著:「公子游上來了,是要救我嗎?」
斐守歲布陣不語。
「公子救了這麼多人,多我一個也不妨事。」
不知為何,心中有團莫名其妙的火,在點燃。
斐守歲施法按捺那團火焰,想到燭九陰所言的「燭火」一詞。
是考驗?
火在心識中燃起,於海波之間,搖搖晃晃。
斐守歲謹慎,不願回答。
阮女子又說:「我被人剪了線,撲落在大紅海棠花叢里,公子難道忘記了?」
守歲記得。
「所以公子眼睜睜看著我死?不出手相救?」
「……」
「好狠心的人,」阮沁夕努努嘴,死皮在水裡沉浮,「我生得這般閉月羞花,公子竟然忍得下心,看我受苦?」
受苦,受苦,又是這兩字。
斐守歲轉身朝相反的地方游開。
阮沁夕見了,流下一滴乾癟的眼淚:「公子不要我了,還有誰能救我呢?」
誰……
斐守歲可沒忘記雨夜偷腥的男女,他也還記得阿紫客棧冰棺里的紅衣。
守歲分得清是非黑白,不救自棄之人。
但阮還在說,喋喋不休:「你們一個個地都把我忘了!我去石壓地獄的那日,分明見到了老夫人。她?而她,老不死的傢伙,拆穿了我和薛郎,她下地獄也死有餘辜!可我呢?我為什麼入了石壓地獄……」
石壓地獄,乃十八層地獄的第十一層,專懲拋棄嬰兒的罪人。
嬰兒?!
斐守歲在暗紅水波中猛地回頭,混亂的發,與幾顆小小的氣泡擋在他的面前。
什麼嬰兒?
老妖怪看到阮女子的臉頰腐爛開來,近在咫尺,腥臭的味道鑽入鼻腔。
阮沁夕咯咯笑幾聲,一口沒有牙的嘴巴,一雙捂住爛腹的雙手:「公子,你帶我的孩子,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