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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紫紅

2024-09-15 02:39:12 作者: 顧三銘

  第219章 紫紅

  黑烏鴉有這般大度之心?

  

  不見得。

  斐守歲立馬駁回了自己的猜想,他實在想不到烏鴉擋天雷的原因。若是牽強的,便只剩……

  那一隻銀質髮釵。

  老妖怪看向烏鴉手上的黑羽。

  黑羽像刺,生生砍斷玉手與蓮花。就如髮釵一般,橫貫了池釵花的一生,甚至到死都要握著。

  斐守歲想起梧桐鎮的女兒家。

  傾盆的雨,落個不停,澆濕了身軀與泥地。

  好像那時候,瓢潑的又不止梧桐。

  梅花鎮也有大雨,就在謝義山的過去,濕漉漉的,摸不透的青階。

  起了水霧。

  連續不斷的思索讓斐守歲無法專心注意身軀,甚至連身軀何時動的手,他都沒有看到。當他還沉浸在髮釵、大雨、謝家人、兩妖與解君的關係之中,身軀早已被綠血模糊了眼帘,而黑烏鴉的羽毛也在打鬥中炸開。

  但斐守歲的魂,在慢慢剝離。

  斐守歲無比清醒地看著面前一幕。

  一幕血淋淋,又黏稠的畫面。

  妖血、玉鐲、黑羽和落在地上的手掌。

  手掌朝天張開,一雙一雙,酷似梧桐。

  斐守歲咽了咽,他不穩定的心魂,於身軀飛快的術法下凌亂。

  好暈。

  他想要捂住嘴,那手竟就真的透過了身軀。

  守歲眨眨眼,凝視自己透明的手。

  「這……」

  耳邊是張牙舞爪的嘶吼,分明是女兒身的烏鴉,殺起來比花越青還要瘋狂。

  斐守歲咽了咽。

  花越青?

  白狐貍呢?

  守歲久違地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他一頓一頓地迴轉頭顱,看到那隻受了傷的白色狐貍。

  哦,對了,海棠鎮那會兒,北棠曾經說過,說她救了一隻受傷的白糰子。

  受傷……

  花越青負傷了。

  斐守歲悶著聲音,他的思考開始渙散,如同離開身軀時,他的魂魄飄飄然。

  他的視線被打磨,模糊成大霧。

  轉頭去尋烏鴉。

  烏鴉還在殺,砍斷了玉手,踩碎了蓮花。

  扯嗓一聲:「大人,就當是為了這支髮釵,我護你身後!」

  果然……

  但髮釵是月上君贈與,難不成這梧桐鎮子還與牽線紅娘有關?

  那顧扁舟呢?

  斐守歲心中顫抖著,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於是拼命地去想,他想到了一葉扁舟。

  顧扁舟此時打了頭陣,卻被玉手掐住了脖頸。

  說什麼?

  說:「成仙可真不瀟灑,反倒處處禁錮,處處不自在……咳咳咳,一想到人間的修士為了成仙……」

  白茫茫的大霧,在顧扁舟的話語中升騰。

  斐守歲捂住頭,心裡的慌張漫開來,他仍舊沒記起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

  什麼……

  他晃著腦袋,同輝寶鑑的術法迫使他低頭去看,他看到一隻僵硬的手。

  手是他自己的,那手正掐訣,試圖破解咒念。

  咒念?

  絕不是鎮妖塔,也非同輝寶鑑。

  那是誰?

  斐守歲緩緩墜落地面,他蹲下.身,深吸一口氣,旁邊揮扇的身軀就倏地飛了出去。

  去救奄奄一息的緋紅扁舟。

  可斐守歲只略一眼,心中就知曉了結局。

  沒事的,死不了,我們都死不了。

  寶鑑在告訴守歲,這兒的生靈都通過了考驗,可……

  斐守歲記不得了,還有一人,他記不起來。

  掐訣的手沒有鬆開,仿佛這術法定要破解,不然會叫他悔恨終生。

  老妖怪咬唇,額前的虛汗滴下,他屏氣擡頭,去看一切能讓他記起來的東西。

  寶鑑……

  同輝寶鑑……

  斐守歲的心,莫名其妙地生出一個問題,他這般問自己:「我究竟是什麼時候入的寶鑑?是被天兵天將帶走之後,還是生在死人窟時,就已經被寶鑑所困?」

  所以才有撲不滅的大火,才有連綿不斷的荒原。

  斐守歲凌亂了視線,絲毫沒有看到身側的玉手,正在抱他入懷。

  「啊……」

  掐訣的手還在用力,可手的主人卻失了魂般,朝朦朧的神明祈願。

  斐守歲仰望虛無縹緲的金塑:「您總喜歡笑看眾生,像我這般無趣的棋子,您看得可還盡興?不仁啊不仁,您是不仁的……」

  斐守歲說著說著,他抱住了自己。

  墨發垂擺,浮在那血淋淋的妖屍之上。

  「天地不仁,您也不仁……您看什麼都是紙紮的枯草,哪怕是他,哪怕是什麼……」

  到底要說何事?

  守歲的心開始反問。

  「我是從何時開始,浸泡在寶鑑之中?何時……」

  他還記得在高台上,火焰蓮花間呆滯的顧扁舟。

  那個也是幻術嗎?

  他記得是。

  斐守歲記起在幻術里,顧扁舟於火中沉默,而他被大火灼燒,沒了力氣躺倒在地,一睜眼就到了這裡。

  因為被身軀束縛,他從未仔細端詳寶鑑的法陣。

  是真是假。

  像吃了一把毒蘑菇,斐守歲的思考東扯一把,西撈一捧,他有些孤單地蹲在角落裡,聽黑烏鴉的嘶吼,花越青的咒罵。

  以及那緋紅手上冰冷的長劍。

  一扇水墨之風掠過。

  斐守歲抿唇。

  視線從假神身上挪開,他仍舊記得自己遺忘了過去,於是他去看,看到自己砍斷了神的玉手。

  綠色的汁水,張狂了他的半張側臉。

  一轉身,他的眼裡,是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那雙灰白的妖瞳,斐守歲向來沒有放在心上。

  因為他總覺得灰白有些怪異,所以常用術法變幻,可今日一瞧,他又好似接受了灰,甚而有些歡喜。

  就像那身旁石做的玉手,也是這般顏色。

  斐守歲微微張嘴,不受控制地問:「我還沒有看盡,您就要帶我走了?」

  玉手的動作一停。

  周遭的聲音,漸漸打薄,緋紅與古槐開始淡出視線。

  於是斐守歲極近仰頭,試圖看清那黑烏鴉的翅膀,是否真的受了天雷之傷。

  「別帶我走,」斐守歲說,「這樣的不明不白,與死何異?」

  玉手從地底生長,祂們抱住了斐守歲的細腰。

  斐守歲看了眼:「如此著急?」

  玉手的指尖生出綠藤,已然困住斐守歲的軀殼。

  有蔥綠的嫩葉生長,就像爬山虎,爬滿了槐樹閉塞的心房。

  看綠藤肆意,斐守歲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頸,卻沒有摸到心中所想。

  他笑道:「我身上沒有鎖鏈。」

  綠藤減緩了生長。

  「我記得你。」

  綠藤停止了抽芽。

  「海棠鎮阿紫客棧,要帶走陸觀道的就是你,對嗎?」

  此話落。

  綠藤猛地抽春,爆出一朵朵沉默的紫紅。

  斐守歲看著怒放的花,並未阻攔,只是說:「後來在花海的盡頭,你……你是想攔著我,還是帶我走?」

  綠藤與紫花已經長到了臉頰。

  斐守歲又問:「帶我們走,走去哪裡?」

  梧桐樹葉又寬又大,在槐樹身上突兀得不成樣子。

  斐守歲被綠葉遮住了視線,有些煩躁:「你還沒有回我的話,就算是大羅神仙,也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話落。

  颯颯風聲響起。

  綠藤梧桐一點一點挪開遮蔽。

  斐守歲借著那窄小的洞口,繞過紫色梧桐花的親昵,他看到熟悉的一幕。

  是顧扁舟甩劍擋在自己面前,而黑烏鴉捂著折斷的翅膀,口吐鮮血。

  白狐貍呢?

  花越青被玉手掏心,昏死了去。

  斐守歲:「……給我看這些作甚。」

  梧桐晃了晃葉子與花。

  「看了有什麼用,我救不了他們。」也救不了自己。

  可。

  顧扁舟的聲音傳來。

  那緋紅見素,沙啞地吼道:「您若要審判,就帶我一人去高台上受水牢火刑之苦,何必牽連三個代罪之妖!」

  水牢。

  火刑。

  聽起來總覺得似曾相識。

  哦。

  斐守歲記起來了,他出生的地方不就是赤火與冷原之地?

  怎麼,不是顧扁舟攬責,又為何與他扯上干係?

  卻聽那個疲憊不堪的自己,打斷顧扁舟之言:「小妖自願去死人窟,不必讓見素仙君掛懷。仙與妖本就隔著楚河漢界……」

  聲音蒙塵。

  再一次飄遠。

  斐守歲冷笑一聲:「都這般護著了,還說什麼楚河……」

  護著。

  就像被人砍斷了混亂的藕絲,斐守歲的記憶里,生出一點赤紅。

  赤紅之後,是陰魂不散的大雨。

  大雨下啊下,灰濛濛的水霧將緋紅推遠。而那峽谷的河水漲了起來,有高高的荒草吞咽雨珠,生在了槐樹腳下。

  斐守歲便坐在槐樹枝丫之上,笑看那個樹底的痴心之人。

  唔。

  誰來著。

  沒有注意突然轉換的幻術,斐守歲看到那人身後的濃綠,比爬山虎還要誇張。

  斐守歲托住自己的雙頰,聽耳識里噼里啪啦的大雨,他說:「同輝寶鑑,你究竟還想讓我看清什麼?」

  樹下傻等痴心之人,隨即伸出雙臂:「我在這兒接著你,你不必害怕,快些下來吧。」

  斐守歲:「……」

  「我是誰不重要,快下來吧。」

  「我生在這裡,又能去什麼地方?」斐守歲垂眸,脫口而出,「我不識得你,也不願與你出去。」

  「這不要緊!我認識你就好了!」

  斐守歲:「騙子。」

  誰又騙了誰?

  斐守歲悶哼。

  那人著了急:「我是來尋你的!你不要怕,我不騙人,我自始至終說的都是心裡話。你、你怎不理我了?我的聲音是不是太小了?我……我是不是我不該來的……不該來的……可我不帶你走,我就不甘心!你一人活在這裡,這裡這麼寂寞,沒個人說話,怎麼好得?」

  斐守歲:「那你要留下來?」

  「你同意了?」

  好似,打破了屏障。

  斐守歲聽到狂卷的風,嘩啦啦地吹散荒原與大火。

  痴心的石頭開口,他說了先前埋藏在心底的話:「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你就那樣把我丟在沒有光的地方,我等著你,等去了人間,但我找不到……」

  「說了多少遍,聽得心煩。」

  「噯?」

  斐守歲低著頭:「別說了,耳朵都起了繭子。」

  「我!我……那我說什麼好?」

  「你……」斐守歲喉間的話低沉,他有氣無力地敷衍,「你講故事與我聽吧。」

  「故事?」

  「你不是在我身邊存了術法,就為著哄我入睡嗎?」

  斐守歲挪了挪手,他翻過槐樹層層的綠葉,望見那荒原的濃綠。

  「你忘了?」

  「我沒有!」

  「那你怎是這副表情。」

  表情……

  斐守歲眨眨眼,在他面前如一團棉絮的肉.色,正在逐漸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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