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孔雀
2024-09-15 02:39:05
作者: 顧三銘
第214章 孔雀
聽不到?
斐守歲腦子一蒙。
這算什麼,明明就在眼前的聲音,他卻……
同輝寶鑑,這也是寶鑑的計謀嗎?
斐守歲一時語塞,卻見那塊黑石頭的臉,倏地變紅。
到底說了什麼?
身軀起身笑著:「我想你該是聽到了。」
斐守歲:我沒聽到。
陸觀道:「……嗯。」
身軀又言:「怎還不起身,是要我再說一遍嗎?」
「不用,不用!」陸觀道立馬打斷斐守歲的話,「我現在就起。」
「好。」
斐守歲:……算了,估計也無關緊要。
便見陸觀道愣愣地站起來,然後與身軀對視。
兩人一句話都不說,就這般良久。
身軀在笑。
而陸觀道的臉色愈發紅,最後是同手同腳,去倒一杯冷茶。
茶水不淺,滿到杯口。
可笑的是,陸觀道又沒拿穩杯盞,讓那冷茶濺在了桌上,他還沒及時反應,一愣之後,連忙去擦,但又不習慣紅衣,叫著衣擺捲走了茶壺。
嘩啦傾倒。
茶壺茶水碎了一地。
陸觀道:「……」
身軀:「……」
斐守歲捂臉。
陸觀道急著朝身軀解釋:「大人,我這、我不是故意的,這衣裳我穿不習慣……」
「我知道,」身軀聽罷,倦了眼帘,「我用術法復原茶杯,你再去晾一壺。」
「好!」
之後的之後,身軀的視線總是昏昏沉沉,連帶著斐守歲都有些困意,止不住要闔上眼帘。
聲音窸窸窣窣。
斐守歲依稀能聽到修復茶盞與點爐煮茶之聲,還有兩人有的沒的搭上幾句話,其餘的一切,布料摩擦。
奇怪,怎會犯困。
斐守歲想要睜開眼,但被身軀束著,動彈不得。
身軀也是懶散,說一句:「你不喜歡也要穿,我就想看你穿這件衣裳。」
為何?
「為何?」陸觀道。
「哪有這麼多問題,」身軀揶了下衣袖,「一天天的,不是問這就是問那兒,又不是沒……」
突然煞了話,視線才稍稍清明一些。
斐守歲順著視線去看,看到一旁不知所措的陸觀道。
「對不住。」身軀。
「什麼?」陸觀道。
「……嘖。」
「嗯?」
斐守歲:……
這樣的對話方才就聽過一遍了。
斐守歲都快猜不透這時的自己,究竟在想什麼。
正是沉默,陸觀道撓頭不知時。
身軀的自言自語傳到了斐守歲心中:不知他有沒有去過人間。
嗯?
身軀:若是與我一樣久居監牢,見不到光亮和外面的天地,豈不可憐。
斐守歲默然。
身軀:方才之言,他是聽了,還是沒懂?看樣子……
看到陸觀道勤勤懇懇地煮茶。
身軀:看樣子沒有。
縮了縮腳,身軀靠在榻邊,喚一聲:「你要記住。」
陸觀道擡頭。
「明日必須穿身上這件,別無其他,明白否?」
「為……」陸觀道想到身軀適才所說,立馬閉上嘴,「知道了。」
「你想知道為何?」
陸觀道微微仰首:「可以嗎?」
「不可以。」
話落。
眼瞅著陸觀道蔫巴下去,身軀笑道:「等明日就知道了,放心吧,與你無害。」
「我自然知道大人不會害我!」
「嗯。」
「大人要是害我了,那這普天之下我便無人可信,無處可去,所以大人說的我一定辦到,」陸觀道用力說著,低頭倒茶,絲毫沒有察覺身軀漸漸閉上的眼睫,「大人,這茶水還燙,是稍稍喝,還是施法晾得快些?」
良久沒有回應。
陸觀道轉過身:「大人?」
所見一個縮著身子,將自己蜷在角落的斐守歲。
睡著了。
「……」
陸觀道不再說話。
斐守歲也因視線昏暗而看不清前方。
就這樣安靜了好一會,陸觀道的腳步聲才靠近。
斐守歲聽著動靜,身軀的不安滲透入他的心識,但守歲知道這兒暫時沒有危險。
不過,暫時。
便有動靜,是大手一攬,抱住戒心滿滿的老貓。
老貓不自在地動了動,聞到身側淺淺的異香後,才放寬了心。
迷糊著:「明日……記得穿衣……」
「記得。」
「還要帶上玉扳指。」
「嗯。」
「你……」
「嗯?」聲音靠得近了,是陸觀道用力將老貓抱起,湊到耳邊,「大人?」
老貓蹙著眉:「別走。」
陸觀柔聲細語:「大人我在呢,一直都在。」
「好。」
「大人安歇吧。」
感觸著動作,是被穩穩放下了,而後有被褥覆上,以及陸觀道輕手輕腳地離開。
寂靜。
斐守歲耳邊是緩慢的呼吸,沒有喘病,沒有堵塞之感,這是先前的他,難以想像的。
其餘……
還有陸觀道的嘆息,時不時從遠處傳來,復又接近。
斐守歲:這廝在做什麼?
但看不到任何,只有漆黑一片。以至於斐守歲的耳識被無限放大,能聽到極其細微的動靜。
衣料、靴子、茶水還有……還有肌膚。
是粗糙的手貼在斐守歲額前,一句難以捕捉的嘀咕:「有些燙。」
斐守歲:病了?
聽陸觀道走遠。
斐守歲卻察覺不出身軀的異樣,並非熱病,那又是什麼?
隨後。
微涼的棉巾覆蓋於額頭,斐守歲跟著身軀一顫,皺眉。
陸觀道低聲:「大人?」
斐守歲:……
「大人,胸口難受嗎?」
身軀迷迷糊糊:「別煩……」
「好。」
原是喘病的後遺症。
斐守歲忍著睡意想要施法,撚兩指之後,才意識到同輝寶鑑的壓制。
老妖怪心有不悅,那濕漉漉的棉巾又蓋在頭上,冰涼了額前。
等到身軀的胸悶之症緩解,斐守歲也就愈發的撐不住眼睫。
很困。
那頭上的棉巾換了又換,身軀被陸觀道抱起靠著軟枕。
身軀睡得很香,斐守歲也耐不住困意,而陸觀道側躺在一旁,給那帳中喊熱的槐樹輕輕扇扇。
一陣一陣的風,吹得人昏昏欲睡。
斐守歲眼前漫上一層混白,可他不想就此睡去,努力著睜眼,努力著清醒意識。
直到陸觀道開始拍他的脊背,他才實在支撐不住,合上。
合眼前,只啐一句:當是老媽子了,做這些夥計!
可陸觀道聽不到,還在扇風,還在拍背。
須臾。
意識混沌。
斐守歲在黑夜裡,如一片漂浮不定的浮萍。
起初的夜還是寧靜,守歲也睡得安穩,但漸漸地,耳邊有了嘈雜之聲,如炮仗一般炸開。
噼里啪啦。
電閃雷鳴。
傾倒了什麼。
斐守歲皺眉,聽到脖頸處鎖鏈帶來的閒言碎語:「哦哦哦!你們快看,牢門炸開了!」
「沒想到那個小白蛾子還真有點本事!」
「這與她何干?是上三層那兩位大人做的。」
「哪兩位,我怎不知?」
「哎喲喲,就是赤龍解君隔三岔五來擰緊牢門的那兩位啊,你糊塗了,連這都忘了!」
「可那兩位還在牢里啊……」
仿佛能看到獐頭鼠目的妖怪,手指鎮妖塔高處,「你看看,還在啊。」
「哎喲喂,你真笨啊,說不定是幻術,幻術!」
「不可能,不能是幻術,守牢的槐樹不就是幻術一門的行家?若是幻術,他豈能不發現!」
什麼幻術?
那兩位又是何人?
斐守歲狐疑,意識雖然逐漸清晰,可身軀還在朦朧之中。
又聽。
「莫不是用了邪門歪道?」
「哎,你還說呢,我們的存在難道不就是……」
「快些走吧!不然等著被仙界抓嗎?要是被抓住了,可有苦頭吃。」
「話說,你看到那隻黑烏鴉了嗎?」
「你找她作甚!」
「不是找她,不是找她。我不過先前聽說過,好奇罷了。」
「你可少管人家,管好你自己!」
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有翅膀扇動,有走獸掃尾。
轟隆里,假山倒台,假樹折腰。
斐守歲卻仍舊無法動彈,無法睜眼。
妖怪們摩肩接踵,離開了名為鎮妖塔的地方。
聲音墜落黑夜。
有妖言:「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奇怪什麼?」
「我們都鬧出這麼大動靜了,為何守牢的槐樹不出面?」
「說不準他也想逃呢!」
「那不對,」一隻小妖站在巨石上,眺望鎮妖塔最高的牢房,「我看他屋子有微微的燭光,他該是醒著!」
醒著?
怎會……
斐守歲眼前明明只有昏黑,看不到晚春與水。
那小妖又說:「這莫不是仙界想出來的陰謀,為的就是找理由了結我們?」
「你這說的……」
「怎樣?」
「到有幾分……」
「簡直是放屁!」一隻漆黑的凶獸探出頭,「有功夫等你們商討,我早就跑了!快讓開,別擋道!」
黑獸的長尾卷過巨石,讓那小妖一下從石上墜落,好不狼狽。
斐守歲動了動耳朵,本想繼續聽些線索,可妖怪的吵鬧在慢慢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熟悉的聲音。
一句絕望的求饒。
「大人……」
陸觀道?
「大人你這是作甚……為何我身上的紅衣會變成繩索……」
什麼?
「大人,大人你說話啊,您理一下我好嗎……」
等等。
是孔雀羽的赤衣!?
斐守歲腦內的記憶倏地喚醒,他想起遊歷人間時,遇到的鬼怪傳說。
說那妖界火孔雀一族最是忠貞,而用它們尾羽所做的法器,更是如牽線傀儡一般聽話。且火孔雀之法器除了施術者外,無人能解,除非被困者有絕對壓制的力量,不然永生永世只能背負著施術者的烙印。
怪道適才看到時,讓守歲心中生疑。
可這上乘的火孔雀羽毛用來做了衣裳,還要給陸觀道穿……
思索匯聚。
耳邊有斐守歲自己的聲音。
說一句:「外面危險,你好生在屋內待著,見素趕到時會來解開束縛,你不必擔心。」
斐守歲:……
陸觀道卻咬牙切齒:「這就是大人昨日說的那些昏話嗎!」
「昏話?」
仿佛能感受到身子移轉,看向跪在地上,一身反骨的陸觀道,「我為的你好。」
「大人若是為了我,就該把我放了!」
「哦,此話怎講。」
「大人!您有沒有想過,鎮妖塔如此大的動靜,為何仙界到現在都沒有派人來查?若是考驗,難不成這損失要大人您扛……您不會想著一人扛責,一人背著……」
話卻不說了,陸觀道的語氣漸漸哽咽,最後吐出,「大人,你笑什麼,我猜對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