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草木
2024-09-15 02:38:29
作者: 顧三銘
第184章 草木
「你當然是自願的……」因為我不願意。
斐守歲挑了挑眉。
月上君卻犯了難:「小娃娃,我親手做的紅繩是剪不斷的,只能解開啊。」
「……?」
「剪不斷?是真的嗎!」陸觀道聽罷,好似很是開心,他湊上前問月上君,「伯伯莫要騙我。」
月上君摸了摸陸觀道的腦袋:「我不騙人,好孩子。」
斐守歲:「……」
沒聽到斐守歲的聲音,月上君立馬轉過身,他笑眯眯地握住那個冷靜中帶了一點無語的槐樹手。
「徑緣,這事出突然,實在是……」
「看來大人對我很是器重。」
言外之意。
斐守歲將月上君的用意換了個樣子,就算是月上君別有用心,他也只當是仙家的強留之意。否則,要讓他人知曉了月上君做事紕漏,那他與陸觀道都會被另眼相看。
至於紅繩……便是一場孽緣,無妨。
老妖怪看向興奮不已的陸觀道。
陸觀道的手指勾著紅繩,一圈又一圈,那紅繩梏住了脖頸,就像……
牽住一條很會搖尾巴的小狗。
小狗與老貓……哼。
斐守歲垂眸,與月上君拱手:「這事我不會告訴第三人,請大人放心。」
「唉,你啊,」月上君扶住斐守歲,「會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小妖不喜食甜。」
「嗯?不喜歡嗎。要是不喜歡怎會吃完我送的糕點酥餅,就連花茶都緊要得喝,就愛在裡頭加點蜂蜜。」
「……是恐辜負了大人好意。」
「什麼花蜜?」陸觀道去掀月上君的袖口,「伯伯帶了好吃的?」
月上君笑著搖搖頭,手還放在斐守歲身上。
說的是:「再怎麼甜都沒有用。」
「啊,蜂蜜不甜了?」
「是咯。」
月上君若有所思地看著陸觀道,他想起一事,隨即拍拍手,屋外便有兩個著紅衣的仙娥走入。
仙娥手提兩籃仙桃,手上玉鐲美而不俗,於月上君身後彎了彎腰。
「桃園上好的蟠桃,從王母那兒求來的。」
「大人。」
斐守歲正欲起身作揖,又被月上君攔下。
月上君笑道:「這是酬勞,你且收下。」
「酬勞?」
便看那兩個仙娥從斐守歲懷中抱走陸觀道。
陸觀道的小手撲騰幾下,從籃中摘下一個蟠桃。
這會兒倒是不喊不鬧了。
斐守歲略過一眼。
陸觀道揣著桃子,沖那矮凳上沉著臉的樹妖說:「我聽話,我不搗亂!」
「嗯。」
仙娥福了福,走得很快。
哐當一聲,屋門關上。
這屋子裡沒了小人兒,顯得有些空廣,像是被抽走了什麼,少了點熱氣。
斐守歲於人兒走後,再一次畢恭畢敬地拱手作揖,言:「大人之言,小人必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什麼刀山,哪有你說的這麼嚴重。」
月上君看著斐守歲的禮數,也不再阻,他從袖中取出一物。
一張泛黃的老符紙。
「今日找你,是與見素有關。」
果然……
斐守歲雖早猜到,但顧扁舟前腳剛走,月上君後腳便趕到,實在是有些始料未及。
太快了。
仿佛,一場急匆匆的暴雨。
斐守歲只得裝成並不知情,擺出一副怎會如此的面容:「見素仙君方才與小人見過面,不知大人是有何事囑託?」
「確實是囑託,是與他渡劫一事有關,」
月上君放下符紙,正要給自己倒茶,手指觸到冰冷的茶壺,他微微皺眉,便沒有動手,開口道,「徑緣,他的情劫提前了,你該知道此事。」
「是,見素仙君與我提過。」
「那見素他……如何說?」
他……
斐守歲想起顧扁舟那一副少女懷春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但渡劫並非兒戲,若失敗,輕則修為全毀貶成凡人,重則蜉蝣一隻,朝不保夕。
老妖怪知道其中的利弊,有的仙人就算能渡劫成功,也不一定會留在天庭。
天庭只需能幹之才,不養混吃等死之輩。
只見斐守歲嚴肅了眉目,回道:「他應該意識到了,許是早有預備。」
「要是有預備就好了,也不至於在我面前裝樣子!」
月上君生了氣,「那天他光明正大地拉著我去藥王府抓藥,他以為我沒看出他的心思,那般焦急面泛紅光,我也真想當他病了。」
「既如此,大人有何打算?」
月老,掌管所有情緣,自是包括了仙人情劫。
斐守歲想側側打探月上君用意,卻看到月上君露出別樣的神態。那番神態,是將顧扁舟的心思攬盡了,也順便看透了斐守歲。
「你為了他好,我知道。」
「小妖……」
「所以我才來找你,望你日後去人間多關照他。」
人間?
斐守歲倏地擡起眼,他未曾想過自己還有機會回到人間。
可月上君言:「但以天庭的身份下凡,總會忘記在天庭待過的一段記憶,我不甘心。」
忘記……
忘記什麼?
斐守歲的魂魄欲言又止。
月上君垂著眼帘:「就算讓見素帶著任務去凡間,掌管命簿的仙娥也會動手腳。為防意外,必須忘記。」
「……這是規矩。」
「是規矩,太不通人情。」
斐守歲聽罷,笑言:「大人,這兒不是人間。」
「世人皆愛因果緣分,可若這緣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孽債呢?」
看到月上君眼中的不舍,這是真心實意的關懷了,斐守歲也知道,整個天庭最通人意的就是面前的月下紅娘。
於是斐守歲也說出心底之言,他道:「大人,見素背劍下山的那一刻起,他就辜負了花妖。既如此,早晚的繩結,該由他與花妖來選擇斷與不斷。」
「唉,早知道你是這番話語,我就不該把見素的身世告訴你,」月上君愁了眼眉,「但見素與花妖的情況,並非如此簡單,要是能……」
「不可以,大人不得動手篡改,」
斐守歲便把適才顧扁舟的一舉一動告訴了月上君,「大人若是改了,讓本就預備好的事情全盤打散,只會讓見素仙君猝不及防,到那時候就真的不會有任何迴旋餘地。」
「餘地?你是說,還有……?」
槐樹妖閃過一瞬的猶豫。
月上君卻抓住了那一瞬息:「你有法子,快於我說說。」
「不是法子,小妖僅是在想,大人考量了見素,那可有想過花妖的下場?」
「花妖……自是有的,」月上君嘆息一氣,「昨夜去看了花妖命簿,她……」
對上斐守歲灰白的眼睛,月上君略有難色。
但,還是說了。
「她被一把火燒死在了深冬。」
「是什麼火,大人可有細看?若是普通凡間火,尚可理解。」
「那火極為特殊,是赤龍一族的術法。」
「赤龍……」
赤龍解君。
斐守歲心中串聯起梅花鎮所遇的一切,原來早就命中注定,所謂局面,解十青也干預不了。
看著月上君將那符紙打開,裡頭是一個模糊的人影。
「這是?」
「司命雖說是赤火,但顯現出來的並非竹元面貌。這世上赤龍一族僅餘兩人,解家姐弟,解君與解滿。他們是我後輩,我也曾旁敲側擊,問不出什麼。」
「所以這紙上的,便是另一位赤龍後人?難不成……」
「不可能,當年的血海,我是親自去過的,沒有其他生還。」
斐守歲聽此,捕捉到異常,他已然知道了人影為何誰。
自是半妖道士謝義山。
聽身軀笑道:「大人既然『包庇』過赤龍一族,護住了那二位,想必他們皆是良善。」
「你……這與他們的品行無關,是這突然的變數,讓我有些捉摸不透。」
是。
當慣了神,一旦所謂偏差出現,就會焦頭爛額,無從下手。
可除卻仙神,其餘部族的未來皆在動盪之中。
斐守歲的眼神冷了下來。
月上君道:「花妖的結局無法避免,要是有法子能逃過司命的眼睛,做些補救也是好的。」
「補救?」
「是,徑緣你知『乙木生門』一說嗎?」
乙木。
生門。
斐守歲的意識平靜地看著月上君,他沒想到老仙人也有這般的著急。總覺得仙氣飄飄才是君,到頭來好似天上地下都是一樣的草台班子。
一邊聽著月上君絮叨,一邊反芻其中遺漏的話語。
月上君言:「我只聽一位仙子說過,說甲木與乙木的修煉歷程不同,所遇境界也不會不同。若是甲木,其渡劫多數伴著天地的大劫難,大分裂。若是乙木,則會藏在真假冤案之中。要是兩者對調,也無可厚非,只是所能進階的術法心性有所減免。」
「冤案?」
「是,如若能將荼蘼的劫難提前,那她就有生還的可能。」
「也就是說,要讓人間有冤案才能救下荼蘼?」
月上君卻搖頭:「豈能憑空捏造給世人添亂,便去找本就會發生的,或許……或許荼蘼的出現,能讓人間本蒙冤的水落石出。」
「冤案……劫難……水落石出……」
斐守歲反覆念著月上君所說,他的眼前穿梭過一場場畫面。
一場場大火。
是池釵花湧入火樹之中,是北棠撲入北宅大火,還有燒盡荼蘼幻境的赤火。
荼蘼亦是與火焰一同起舞。
火……
燃燒。
斐守歲沉默著。
最終,他想起一事。
稚童走失案,這是顧扁舟在人間處理的最後一件大案。
難不成,此案歸根結底是荼蘼所作?不,僅是相關。其中燕齋花就是造成了稚童走失,千萬家悲劇的罪魁,不然……
等等!
倏地。
斐守歲雙目一亮,若將先前所遇全部串聯,顧扁舟的人間渡劫,荼蘼乙木的渡劫,兩人之情劫……
還有他斐守歲在人間所遇到的。
梧桐鎮,新娘溺水案,唐家滅門案。
海棠鎮,北薛兩宅抄家案。
梅花鎮,稚童走失案。
這些照理來說,放在衙門官司裡頭,都是一等一的疑案。
想到此,斐守歲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甲木,他是甲木,參天之樹,當是陽。
乙木,花草之木,海棠與荼蘼。
為何偏偏讓兩木相遇,為何偏叫他斐守歲目睹了所有。若是給荼蘼開了生門,那他是否也……
「所以,我心中思慮,要是花妖能度過劫難,哪怕保著魂魄也是件好事。徑緣你說……徑緣?」月上君看到斐守歲有些漫不經心,出聲問道,「你怎的了?」
「我……」
奇怪。
這身軀怎麼突然能被斐守歲控制了?
斐守歲腦子悶頓一聲,立馬回答:「只是大人所言,我聞所未聞。」
「聞所未聞嗎,」
月上君喃喃著,「唉,要是渡劫不用削去記憶就好了,就當是為了如今四分五裂的天下,為了無辜的黎明蒼生。普天之下如此多的真假緣分……」
渡劫,記憶,還有草木。
故事開始一點點在斐守歲的心中串聯,他的心魂困在了同輝寶鑑里,但總覺得輕飄飄的,好似……好似一葉被隨意打落人間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