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相遇
2024-09-15 02:38:27
作者: 顧三銘
第182章 相遇
見著一個半大小子縮在竹簍里哭的時候,身軀顯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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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斐守歲出奇地冷靜,因為此人此面,他是認識的。
聽著號啕大哭,身軀冷笑一下:「見素,這算什麼,你給我的大禮?」
可惜見素一去就是百年,斐守歲又在巨石之下閉塞了時間,就只好與竹簍里的娃娃大眼瞪小眼。
看了好一會兒。
斐守歲跟著身軀的動作,蹲下。手要碰小娃娃時,小娃娃猛地睜開了眼。
一雙墨綠色的眼睛,斐守歲永生永世都忘不了。
陸觀道。
補天石,陸觀道。
竟是這般相遇的。
疑惑從身軀的心裡生長,身軀正要移開手,陸觀道立馬抱住了他的手腕。
小小人兒仰著頭,兩隻小手扒拉住斐守歲。
同一張臉,換了個地方,還是那般樣子。
「做什麼?」斐守歲眨眨眼,「我可不是石精。」
「唔……」
斐守歲很輕易地掙脫開,模仿小孩的聲音:「唔唔,繼續哭啊,怎不哭了?」
「……」
眼見陸觀道吸了吸鼻涕。
斐守歲又說:「剛才哭得不是很敞亮嗎?怎麼……」
「哇——!」
那哭聲撲面,斐守歲一下沒承受得住,摔坐在地上。
「……要死。」
「哇——哇——」
「別哭了!」
「哇!哇……嗝。」
「……真是收放自如啊。」
斐守歲有些無語,他起身拍拍衣袖,卻見旁邊的巨石縫隙里,長出一隻只血紅的眼睛。
「你……你看看你都招來了什麼。」
守歲頗有些無奈,畢竟竹簍里的小人兒可憐兮兮。
「唉,」嘆出一氣,「有什麼可看的。」
血紅的眼睛,如阿鼻地獄的怨鬼,死死盯著斐守歲與陸觀道。
就算是一場寶鑑幻夢,斐守歲也能感知到眼睛的惡意,是赤裸裸的,想把他拆骨吞腹。
「都給我滾回去。」
斐守歲說得輕巧,紅眼睛們趴在巨石上慢慢縮了進去,但沒有縮得徹底。
守歲生了氣:「怎麼,想吃這小人兒?」
話落。
眼睛又長出來,窸窸窣窣的呢喃從石縫裡冒出,像是冰冷的水珠,滲透著斐守歲單薄的寬衣。
斐守歲啐了口:「你們都給我聽好了,這個小娃娃……」
手一移,手指之下,陸觀道朝著斐守歲憨憨地笑。
「……這個小娃娃是我的,你們不許搶。」
「我的,我的!」陸觀道。
可血紅眼睛沒有離開,凝視里,惡鬼的低語漸漸透過了屏障,圍繞在斐守歲身邊。
有鬼說。
「大人,這個石頭看著就梆硬,不好吃,不如讓給小的吧。」
「大人,小的來鎮妖塔整整三百年了,還沒開過葷呢,大人能否……」
「大人……」
「大人你不愁吃穿,可小人不一樣啊,小人……」
「住嘴!」
斐守歲秉著氣甩手,一下甩開黏糊糊的毒氣,從竹簍里抱出了陸觀道。
髒衣服裹住陸觀道小小身子。
斐守歲妖身的瞳一幻,眉心痣瞬息之間變得血紅:「怎麼,你們是想當我的下酒菜嗎?」
言畢。
厚重的黑墨術法撲向石縫中的眼睛,有無數個妖怪的聲音從裡頭傳出。
說著:「快跑快跑,槐妖大人生氣了!」
「哎喲喲,哎喲喲,這位大人居然還會生氣!」
「平日裡菩薩心腸的,為著個不打照面的孩子生氣?」
「許是見素大人的緣故……」
「你們還說什麼,快跑快跑!」
聽妖怪們落荒而逃,斐守歲背手掐訣,開始念咒。
咒語如冬日井水,於石縫中噴涌。
但湧出來的不只有咒,還有冰冷的玄鐵鎖鏈。
五條玄鐵鎖鏈盤旋於巨石,它們蛻皮般出現在斐守歲的手腕、腳腕與脖頸處。
鎖鏈不長眼,一下橫穿了落荒而逃的妖怪身軀,有不少小妖的屍首掛在上面,有的已經腐爛,有的成了白骨。
斐守歲冷著臉,一墜手臂,鎖鏈就晃動不停。
掉下好些攔腰斬斷的妖屍。
瞥了眼周圍,斐守歲臉上只有嫌棄。
耳邊傳來不斷的求饒之聲。
「大人,我們錯了……我們錯了……」
「大人,我們不該覬覦您的東西……」
「大人……」
「大人饒了我們吧,求求大人……求求大人……」
但鎖鏈仍在。
斐守歲一步一步走向石縫中的小路。
每動一下,鎖鏈的聲音就碰撞鎮妖塔的法陣,好似只有這般才能讓妖眾知道,守牢人動怒了。
陸觀道聽著鎖鏈聲,縮了縮脖頸。
斐守歲按住他的腦袋:「別亂動……」
一股血腥味冒出來,不是妖怪的,是槐花香。
陸觀道的手倏地抱住斐守歲。
斐守歲垂著眼:「抱我作甚。」
血從斐守歲的脖頸與鐵環交界處流出,粘在陸觀道的手心裡。
陸觀道:「痛……」
「不痛,習慣了便不痛。」
斐守歲拍了拍陸觀道後背,這會兒,小人兒哭得輕聲,是抽泣,好像哭聲不為的自己,是為了身側那素昧平生的槐妖。
「好痛……」
「你痛什麼,」
斐守歲赤腳走出屏障,腳踩濕滑的青階,路過一具具已經化成白骨的妖,他笑說,「還以為是塊無趣石頭,沒想到能有這般用處。」
「唔……」陸觀道蹭著斐守歲身上的槐花香,「有趣……有趣……」
「有趣?」
「我有趣……」
「哦,這麼說,就是見素叫你來打發我的時間嗎?」
「見酥?不認識,不認識。」
「不認識……」
斐守歲心中琢磨起人兒的來歷,手腕與腳腕劃破而出的妖血,落在水流里,暈開,成了沒有蹤跡的深秋。
身軀的痛一點點滲入記憶之外的斐守歲。
斐守歲看到自己抱著陸觀道,走向巨石頂的小屋。
這小屋……
似曾相識。
且身軀能感觸到的東西,斐守歲也有所影響。
赤腳之下冰冷濕滑的青階,脖頸處隱隱的刺痛,還有懷中暖暖的人。不光視線重合,就連感知也在慢慢取代。
斐守歲快有些分不清何處是寶鑑,何處是天庭。
或許……
或許打一開始他就在寶鑑里,沒有去過天庭。
走著走著。
陸觀道的小手抓住了斐守歲的衣襟。手兒掛在鎖鏈上,手背沾了紅艷的血。
小人兒努努嘴:「血……」
「哦?你還認得血,」斐守歲饒有興趣,「也就是說,你在來鎮妖塔之前就成形了,是嗎?」
「成形……?」
「化形,妖怪變成人的樣子。」
「唔……」陸觀道蹭蹭斐守歲胸口,「不記得了……」
「那你怎麼知道的血?」
每走一步,鎖鏈聲就丁零噹啷地響。
陸觀道聽著鎖鏈聲,說道:「你流血了,它乾的。」
小手指著鎖鏈,似乎有些生氣。
「它壞,它壞。」
斐守歲笑了:「是,它壞。」
「但我,」陸觀道仰頭,「知道你流血了……」
「嗯。」斐守歲隨便應了聲。
陸觀道的手就托住了他的下巴。
斐守歲並未低頭,還是朝那小屋走去,卻聽懷裡的小人兒,哽咽了聲音。
「可以不流血嗎?」
「不行。」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有人要我流血。」
「那你打祂!」
「打不過,」斐守歲笑了笑,「要是打得過,我就不在這兒了。」
「哦,這樣……」
陸觀道又不說話了,低頭搓起斐守歲換下的髒衣。
斐守歲看了眼:「髒的,別玩。」
鎖鏈依舊在響。
陸觀道的手指纏住髒衣:「不髒,我看他不髒。」
「你怕不是傻了,再仔細瞧瞧衣裳的袖口和領口。」
可陸觀道沒有去看,反而擡起頭,看向斐守歲。
那一雙濃綠的眼睛,仿佛能把春天帶入鎮妖塔。
四月底的晚春,就藏在陸觀道眼中。
斐守歲笑說:「怎麼了?」
「不髒。」
「瞎子。」
「我不瞎!」
笑意勾上斐守歲的眼尾,許是多年來沒有人靠近他身,這樣的接觸,讓他有些新奇。
須臾。
拌嘴聲里,血紅的眼睛消失在巨石縫隙,妖怪們也不見了蹤跡,只有鎖鏈拖拽著斐守歲的身軀,於冷泉之下幽幽地響。
斐守歲走到屋前,鎖鏈停歇。
屋門前長了青苔,暗綠一片。
陸觀道瞥了眼,不作答。
推開門,有一層不易察覺的禁制展開,鎖鏈在斐守歲踏入屋內的那一刻,變成白色槐花,消散。
陸觀道正要伸手去抓槐花,被斐守歲制止。
「做什麼?」
「花!」
「幻術。」
「唔,」蔫蔫地收了手,陸觀道說,「這兒沒有花。」
「是沒有花,」
斐守歲繞過屏風,走到榻邊,他將陸觀道安放在榻上,笑言,「這裡的土地連金烏都看不到,自然沒法抽芽開花。」
「雞唔是什麼?」
「金烏……」
斐守歲回憶起掛在天上耀眼的光,可太遙遠了,記憶模糊,他有些忘記所謂「日」的模樣。
在黑暗中生長,他的眼前只有監牢與幻術。
於是他說:「黑夜過去之時,從東方升起的,那一個亮眼的圓,就是金烏。」
「哦……那她為什麼不來這裡?」
看到陸觀道求知的雙眼,斐守歲乾脆告訴了真相。
一邊翻動著木櫃,一邊解釋:「這裡的妖怪做了錯事,所以她懲罰他們照不到光。」
「照不到光?」陸觀道盯著斐守歲,一點點爬出髒衣堆里,「沒有了光,會怎樣?」
斐守歲翻出一件舊衣:「會瘋。」
「瘋?」
「像他們一樣。」
「他們?」
「你仔細聽,有很輕很輕的聲音,是他們在門外遊蕩,想要進來。」
照斐守歲說的,陸觀道閉上嘴,仔仔細細地聽。
耳識捕捉著呼吸之外的聲音,流水、石鳴、鎖鏈、青苔還有斐守歲的笑聲。
陸觀道猛地回頭:「你笑!」
斐守歲抱著衣裳,笑意毫不遮掩:「你太好騙了。」
「為什麼騙我?」
「騙你?」
斐守歲走到陸觀道面前,「因為那些妖怪壓根不敢靠近我,他們怕我。」
「那剛剛?」
「他們是為了你,不是我。」
「是我?」
斐守歲微微頷首。
陸觀道歪歪腦袋:「我想到一件事。」
「你說。」
「唔……」陸觀道皺起眉,「做了錯事才在這裡,做了錯事所以照不到光……那你呢?」
看到小人兒赤熱的眼神,斐守歲收了笑。
笑意過後,老妖怪再一次戴上久違的面具。
面具之外,那一張淡漠的臉,說道:「因為我也是『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