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春雨
2024-09-15 02:38:23
作者: 顧三銘
第178章 春雨
「你也知道不該在天兵天將前耍威風。」
「是。」
月上君嘆息一氣,轉念與斐守歲:「徑緣你看看,他嘴上說著不該如何,但還是急匆匆地救走了,現在跑來領罰,你說傻不傻!」
「……」孟章。
斐守歲見著孟章欲言又止的樣子,也猜到了月上君在眾仙之中的形象。
但月上君是仙人,與他一個妖邪無關。
於是斐守歲彎腰,輕輕往前:「多謝神君。」
孟章眯了眯眼:「圍爐煮雪,只差你與石精了。」
是在說謝義山與江千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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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守歲知曉,回道:「是小妖好命。」
「你……」
孟章欲言又止,但不再說出心中所想,見他甩袖轉身,撂下一句,「凡間新年將至,要團圓,且趁早。」
接下此話,斐守歲擡眸。
「大人明明不說輪迴,卻在牽著……」
話沒完,月上君捂住了斐守歲的嘴。
眼神暗示,休要再說下去。
斐守歲立馬黯淡了目光。
那本遠走的孟章,回過身來:「這輩子不爭,下輩子也不會爭。」
「……」斐守歲。
月上君在旁嘆息:「你惹他做什麼?」
「並未,是先前神君與我說過一句話。」
「他?」
「是,神君言『這世上哪有什麼輪迴』。」
月上君聽罷,輕笑道:「汝之今生,吾之未來。吾之今生,汝之前塵。」
斐守歲垂了頭:「今生,前塵……」
「罷了,你還是管著自己為好,休要將他的酸言酸語聽進去,」月上君掐訣替斐守歲療傷道,「等過凡間半個時辰,會有仙子前來讀你的『罪狀』,你且閉上耳朵認下。」
「認下?」
「要是不認,只能像見素那般,你願意嗎?」
「不……」
斐守歲看著月上君白色的長髮,他從發梢而上,看到月上君的眼眸。
眼眸沒有期盼,是命中注定的凝視。
守歲衝著那雙眼睛,抿唇說道:「我會認下。」
「乖孩子。」
月上君的手正要觸碰斐守歲,斐守歲卻言。
「『拔劍自刎,玉碎瓦全』的戲碼,我想天庭早看膩了。」
「嗯?」
月上君的指腹划過斐守歲臉頰,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守歲後頸。
斐守歲被迫仰首:「可若是『假作真戲,逃之夭夭』呢?」
月上君的手用力了些。
斐守歲知道自己在賭,便賭著面前仙人是否有那詭譎之心。
但手遲遲沒有掐緊,話也遲遲沒有回。
月上君略為複雜地看著斐守歲,極輕極輕地一句:「你早這樣做了。」
「?!」
斐守歲看到月上君鬆了手,看到飄飄的彩雲剎那間聚攏在他眼前。
那一層層七彩的棉雲在他的視線里漸漸灰暗。
月上君提袍走遠之時,斐守歲的視線完全暗淡了。
仙……?!
突然。
斐守歲啞了嗓子,咿咿呀呀的聲音代替了他想說的話。
仙官大人……你……
只能猜想是被月上君封住了五識。
僅在瞬間之後,斐守歲連彩雲都看不到了,什麼都感觸不及。
這是要……要逼他認罪?!
一個想法穿過斐守歲的心識。
斐守歲咬牙,他拼盡全力揚起脖子,試圖透過悶重的布,去喚神明不可存在的偏心。
可神明走去哪裡,他都不知。
不甘一下子從心中蔓延,斐守歲吃力地想要轉動身子,卻發現手腕與腳腕處又上了一層難以察覺的枷鎖。
「原來……」
斐守歲在心中冷笑一聲,「原來那『天地不仁』是真真切切的,所有暖色都是謊話,所有的生門都被人堵死了!」
守歲顫著沙啞的嗓音,他沒有這般動氣過,他以為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以為沒有死局,尚有迴旋餘地。
手腕的傷口在癒合,他知道。
但癒合之後呢?
斐守歲咬牙:「這讓世人如何斗得過天,這讓見素如何……如何……」
還有那個陸觀道。
他又如何在銅鏡里,在紅繩的另一端,好好活著。
氣惱與悲觀充斥著斐守歲眼前無盡的黑夜,他知道心中那點子計謀早被神看穿了,可他還是不甘心。
第一回,無法掩藏的心緒漫開,成了高台上一滴又一滴的眼淚。
淚水在失焦的灰白眼眸里匯聚,慢慢滑落。
慢慢的。
從天而降,落在人間萬畝的良田。
陸觀道著一黑衣於良田邊的竹林里行走,天突然下起了雨,明明前一刻還是朗朗晴空。
「這雨來的蹊蹺,」陸觀道按了按帷帽,「是有何變數?」
前頭的黑牙看了眼天,聳聳肩:「有妖哭了。」
「妖?!」陸觀道立馬抓住黑牙的手,「是斐徑緣?」
「哎喲!」
黑牙嫌棄地甩開,「天上這麼多妖,我哪知道是槐樹還是柳樹?你別瞎操心。」
「我……」
「你怎麼了?」一直在陸觀道肩上的釵花紙偶擡起頭。
「方才,有過一瞬的心悸。」
釵花紙偶歪歪腦袋:「從梅花鎮出來你就這樣,心悸一路了。」
「是……」
「就說是瞎操心嘛!」
黑牙用彎刀劃開雜草,「有這個功夫不如早點趕路,我們要去的四象府邸,離這兒還遠著呢。」
「你說的四象……」
「又來了,又來了,你都問幾遍了!」
「我是怕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哎喲,不會不會,」黑牙勸慰道,「四象青龍能容得下赤龍餘孽,自然會屋門大開讓你進去。說不準人家早早預備了熱茶,就等著你敘話呢。」
「……你所說,有些太荒謬了。」
「我荒謬?」黑牙賭氣道,「那就別跟著,我還不稀罕哩!」
「好了好了,」釵花紙偶笑說,「我也聽你們吵了一路,沒完沒了,還不是同行。」
「哼!」
這些吵鬧的,有生氣的聲音,從銅鏡里傳出,落在了斐守歲的心識里。
斐守歲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流成了凡間瓢潑的春雨。
人間。
「奇了怪了,春天的雨還能有這麼大的。東家小姐,你可當心著點,別被雨水打著!」
「我曉得,」
釵花紙人縮了縮身子,朝天上看去,「這雨是有些大了。」
陸觀道聽罷,馬上給池釵花上了層術法。
「唉!」池釵花。
黑牙悶哼一聲:「等救著了槐樹妖,你再好好對他,現在給我東家小姐獻什麼殷勤。」
「……」
陸觀道不言語,一邊躲雨,一邊朝那遠處的蔥綠走去。
明亮的綠色布滿了眼眶,斐守歲看著面前極為真實的一幕,好似他現在就站在陸觀道身邊,與陸觀道說著「雨大,小心路滑」的話。
雨水洗刷了眼帘,不管是痛楚還是五識,都在告訴斐守歲。
這兒是天庭,不是人間。
這兒沒有陸觀道,也沒有深秋同行的謝義山與江千念。
老妖怪垂了頭,黑暗給他帶來了無邊無際的孤獨,卻也將銅鏡搬到了他面前。
原來天上的時間這樣慢,原來地上的陸觀道走了這麼多路。
明日又是什麼時候?
斐守歲聽到陸觀道又在與黑牙拌嘴,聽到釵花紙偶拉架的聲音。
酸澀止不住地占據鼻尖,曾經最不屑的同伴,成了奢望。原來他早就習慣了黑夜路上多一個人,哪怕小小個子,只會撒嬌。
人間的大雨哭哭啼啼,黑牙手上的彎刀划過好些個綠草。
斐守歲擦不了淚水,他想著看清陸觀道在做什麼。灰白的妖瞳,讓他有些望不到陸觀道。
陸觀道定是跟在黑牙身後,走得極快。
銅鏡那兒的說話聲傳來。
「我聽聞孟章神君的任職時間便是春天。我們這會兒去,說不定還能看到來往的仙官仙使。」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是陸觀道。
「黑牙當然不知,但我又不是他。」
不是他?
斐守歲的耳朵動了動。
「可你還喚她『東家小姐』。」
「執念咯,用了人家的軀殼,雖是死後才全部占據,但還得記著人家的好。他這個人好壞參半,我這個石精也好壞參半,不算虧待了他,也不算委屈了我。」
「思安,」
陸觀道喚出一個斐守歲陌生的名字,「我總覺得梧桐鎮還藏了秘密。」
前頭用著黑牙軀殼的石精思安扁扁嘴:「並非所有秘密都要揭露。就像你先前給牛車人家解釋紙偶,要是告訴他們紙偶裡頭有魂魄,他們還敢借車嗎?」
「不敢……」
「那不就好了,裝糊塗有時候也是一種樂趣。」
裝糊塗……
斐守歲看著大雨之中的兩件蓑衣,在朝遠處的炊煙人家走去。他從梅花鎮來到天上不知過了多久,惹得人間已經入了春日。
萬物復甦。
梅花鎮的白骨,或許也開了花。
斐守歲的視線不自知地注意著陸觀道,那段大寒的日子,他不敢猜想陸觀道是怎麼度過的。
人影沒有改變,看上去還是從前。
回首時,才發覺皮囊有了痕跡,痕跡是風吹日曬。
陸觀道站在屋檐下,擡起頭。
釵花紙偶問他:「看什麼呢?」
「總覺著有人在看我。」
「在天上看?」池釵花笑著拍拍陸觀道的肩膀,「說不定是斐公子。」
「……」
「啊,我是說斐公子定安然無恙,在天上保佑你!」
「我知曉你的意思,」
陸觀道低了頭,帽檐上的雨水就順著動作嘩啦啦地傾瀉,「紙偶身子待得慣嗎?」
「沒甚區別。」
「那便好,我能模仿的只有這些了,委屈你一直坐在我肩頭。」
「陸公子客氣。」
斐守歲眨眨眼,原來那紙偶出自陸觀道之手。
便見陸觀道踏入農家窄院,借了一晚的柴屋。
人間的天黑得很快,斐守歲還沒有乾涸眼淚,陸觀道就醒了。
雨水在此時停歇,靜謐的夜晚,有春蟲聲陣陣。水珠落在寬葉上,慢慢地與大地相擁。
陸觀道呆坐草堆里,他依舊擡頭,望著窗戶外皎皎明月。
聽耳邊一點一點的水落,院內的雞已睡,院內的狗兒也歇。月光把他的黑髮照得微亮,好似透過了雲層與夜晚,兩人也能遙望。
陸觀道不說話,他困意全無,無法安眠。
斐守歲無法說話,他酸澀眼眶,落淚人間。
「唉……」
陸觀道嘆息時,雨又開始淅淅瀝瀝。
這會兒,斐守歲的眼淚匯在了鼻尖。
這會兒,人間的春雨落葉無聲。
陸觀道看到明月被雲層掩蓋,說不出的心慌從他的心裡漫開來,他的指腹摸索著脖頸上的紅繩。
紅繩還連接著天。
他知道,斐守歲定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