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橫抱
2024-09-15 02:38:09
作者: 顧三銘
第166章 橫抱
看到此角兒,陸觀道生生停了動作,斐守歲在棋局裡的扮相,正是先前解君所言的諸葛孔明。
本該脫口而出的千言萬語被陸觀道強硬地塞回了肚中,他看著斐守歲揮扇而去,替謝義山擋下一招。
而他呆愣愣地站在墨水裡,只能看,不能出手。
怨的心緒莫名其妙地漫上來,陸觀道澀了喉間,將心緒強行壓制,他知道自己早不是那個小孩了,他也知現在哭喪與垂淚什麼用都沒有。
但還是生氣,氣堵在胸口,燒燙了喉。
斐守歲就這樣走了,為著個謝義山,很顯然,沒把他放在心裡。
陸觀道黑著臉得出個破天荒的結論,他看向那掛在他腰上,攔住他的墨水人兒,冷冰冰地說:「你的聲音,我聽過,你……何許人也?」
墨水人兒被陸觀道盯著,打戰不停:「我、我……」
陸觀道甩開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會留在這裡繼續點魂。」
聽罷,墨水人兒怯怯地鬆了手,心有餘悸:「那便好,那便好。」
可陸觀道掃了她一眼。
「點魂是一回事,但你並非徑緣手筆,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話盡。
陸觀道背手掐訣。
咒術落,墨水的偽裝從那人兒的頭顱瀉下,如瀑布垂懸。
只見水波之中,是一襲紅衣,一隻銀釵的女子。
陸觀道微微睜大眼,他沒想到斐守歲教的術法能成,也沒設想過阻止他的是……
「……池釵花?」
池釵花被喊了姓名,連忙言:「小娃娃,你聽我說,我!」
「不必了,」陸觀道撇過臉,「還能是誰……」
神唄。
那個無處不在,自詡慈悲,卻視天下蒼生為芻狗的神。
陸觀道垂眸:「這裡有我在就好,你下去吧。」
「小娃娃……不,公子,你何不問問我從哪裡而來?」
池釵花上前一步,銀釵就晃著響,「我若下去了,也幫不到什麼……」
「你從他的術法里來,」
陸觀道凝視女兒家,「想必亓官麓求情時,連帶了你的一份。」
下一瞬。
陸觀道的冷靜換成了淚眼:「求求你下去吧,你能幫到他,你替我幫幫他好嗎?」
「這……」
看到陸觀道的表情,池釵花心中起了些同情之心,她知曉「時過境遷」四字,自然清楚面前之人早已不是梧桐鎮相遇的小娃娃了。
她笑了聲,頗有些無奈:「我起初被人塞在了斐公子的術法裡,他未曾察覺,自然亓官麓也沒有。但現在公子要我下去,恐怕只會添亂。」
「……」
沉默。
陸觀道單手掐訣加快點魂的速度,卻沒有把視線挪開:「那……你是何時醒的?」
「我?」池釵花知無不言,「就在剛剛,一隻玉鐲女子手拍醒了我,叫我攔住你,別做傻事。」
玉鐲手……
陸觀道垂眼,看向那一個老生,兩個武生。
「所以她是僅護著我,不護其他?」
「這……」
耳邊有兵刃捶打,摩擦之聲。
那長劍砍斷了手腳,繡花鞋落在地上,成了一縷惡臭的黑煙。
那招魂幡擋住了毒咒,散開咒念之後又沖了上去,好不瀟灑。
還有墨水,在三人之間遊走。明明不適合上那戰場,但斐守歲還是去了,說著自己是冷漠絕情的妖,可一面對熱血兒郎,斐守歲頭不回地走了。
就連亓官家的都在他的身邊,只剩陸觀道,進退不得,永遠凝望他的背影。
陸觀道心中苦澀難忍,說:「這是劫難嗎?」
池釵花不解,以為說的是那謝義山,便回答。
「想是謝家公子命里有這一劫。」
「不,」陸觀道回過了身,「是眾人之難。」
「什?」
池釵花轉頭,忽然她身邊的靈壓加大,靈壓壓迫著她低頭,她在恍惚之中看到陸觀道。
陸觀道於一圈圈咒語裡背手站立,挺直了脊背,肅穆了面容。
「公子?」池釵花言,「公子這是要做什麼?」
「做什麼?」
耳邊的扇、劍、魂幡還有刀的撞擊聲不絕。
陸觀道慢慢擡眼,自下而上的狂風,吹卷了他的長髮,他道:「速速點魂,我要去斐徑緣身邊。」
須臾。
另一邊。
毒咒與濃霧糾纏。
自斐守歲來,燕齋花以一敵三,還要面對一旁花越青時不時的嘲諷,她忙得亂了長發。
黑髮在空中胡亂飛舞,兵器於瞬息之間左右夾擊。
但是,最讓燕齋花頭疼的並非謝義山與靛藍,而是斐守歲。
斐守歲的術法綿里藏針,燕齋花一旦觸碰到墨水,皮肉就猶如炙烤之痛。
又很不巧,這幻境之中,全是斐守歲的大霧,燕齋花只得藏在毒咒里回打謝義山與靛藍。
就連花越青還會湊上來與她扯皮,說什麼,一人難敵眾人,是她死期將至。
花越青站在很遠的地方,甩了甩狐貍尾巴,耀武揚威:「燕齋花,你很厲害嗎?你打得過我們斐大人嗎?喲,被按著打了吧,可憐的嘞!」
「按著打?」
聽到狐貍之言,燕齋花心雖不爽,但僅是瞥了眼,「也就只有你天真爛漫些,以為我處於下風。」
聽罷。
花越青立馬收了笑容。
此話之後,燕齋花身周的毒咒猛地縮攏,像是擠入窄小瓷瓶的濃墨,一滴滴地墜出瓶口。
在渾濁不堪的霧氣里,毒咒成了千斤重量的眼淚。
眼淚順著燕齋花動作,一口氣打開。就在空中,瞬息成鋒利的冰錐,帶著不懷好意的咒念,襲向三人。
斐守歲率先察覺到惡意,他一把手拉住謝義山,用自己的手臂當成盾牌,吃下一連串的毒咒。
毒咒扎入老生的臂膀,痛覺被刺醒,斐守歲身上的戲曲服裝如蛻皮般撤走。
眯著眼,見那冰錘化開,化成一攤膿水逼退戲服,斐守歲知曉這一出,名曰出局。
靛藍因是謝義山召喚,也跟著往後走。
燕齋花笑著看那變回本貌的斐守歲:「斐公子要逃到哪裡去?」
斐守歲不言,被毒咒刺過的地方迅速開始泛黑,他咬唇不語。
便見謝義山與靛藍擋在了他身前。
謝義山怒道:「娘的!有什麼招數沖我來!」
「你?」
燕齋花努努嘴,「是個小娃娃都懂那『擒賊先擒王』,謝義山你怎的不知?」
擒王……
斐守歲緩緩擡眼,他的眼睫漫出一層水霧:「你傷了我沒用,上頭還有個陸觀道在,只要他不死,這大霧終有一朝能散了你的傀儡。」
「哦?斐公子說的陸觀道,莫不是那不久前才明事理的石頭精?」
燕齋花沒將陸觀道放在眼裡,「他能做什麼?殺了我,還是救你?」
叉腰,燕齋花捋了一把散開的發,後頭的毒咒里探出兩個腦袋。
一個北安春,一個薛譚。
北安春嘴裡叼了一根純白髮繩,薛譚頭上頂著一把木梳。
眾人眼見那燕齋花接過梳子,開始慢條斯理地梳頭,開始細細綁她那根麻花辮。
「反正都是籠中鳥,階下囚的命,等我點唇畫眉,再殺你們也不遲~」
說完,燕齋花竟就真從毒咒中拿出一盒螺子黛,在遠處描眉。
謝義山看著好不生氣,咬著牙傳音:「狗娘養的,要是沒有那層毒咒就好了!」
靛藍頷首。
「要是毒咒散了,我還會砍不過一個傀師?!」
謝義山握緊魂幡,卻將視線轉在了斐守歲身上,他話語一輕,擔心言,「斐兄,你這傷口……」
斐守歲搖搖頭:「無礙。」
無礙?
謝義山看著斐守歲愈見發白的唇瓣,還有虛汗不停的額頭,便知這毒咒兇險,定是讓斐守歲萬般痛苦。
而他謝家伯茶也不會再讓斐守歲沖在前面。
可沒了辦法,沒了斐守歲的大霧,謝義山與靛藍無法靠近燕齋花。若等著燕齋花抹完胭脂,只怕會被按在地上打。
思慮至此,謝義山四處看了看,看到上頭的水墨團,他猶豫兩下,最終還是傳音。
說了一句激將之法:「陸澹!你可聽得到?」
陸觀道在上驅動著術法:「何事?」
謝義山看向斐守歲,咽了咽,畢竟他剛剛才從解君口中知道斐陸兩人的前塵往事,他有些害怕,就怕陸觀道不受他指揮。
上頭陸觀道遲遲沒聽到後話,便問:「我在操控大霧,沒有注意你們,是發生了何事?」
說著。
陸觀道轉過頭,望向濃濃毒咒,他的視線略過一眾人等,獨獨落在斐守歲那處。
而斐守歲,正躲在謝義山與靛藍身後,單手掐訣抑制毒咒蔓延。
「……」
陸觀道微微睜大眼。
謝義山正在此時傳音,補上一句眼見為虛:「是燕齋花打傷了斐兄!這毒咒扎在斐兄身上,就怕耽誤了一時半會……」
話未說完。
高高的水墨術法裡,跳下一人身影。
那身影有目的地翻身,一個借力,站在了三人之前。
是陸觀道。
謝義山愣住,立馬破口:「你下來做什麼?斐兄辛辛苦苦布陣是為了……!」
等等。
謝義山閉上嘴,他見背對著他的陸觀道有些不對勁,不是陸觀道?
猶豫還存在心中,一旁暫壓毒咒的斐守歲開了口:「幻術。」
「……幻術!」
「是,」斐守歲虛眯著眼,看到眼前那個長高的人兒,「他懂事,會聽我的話,只是幻術而已,謝兄不必擔心。」
只是幻術。
斐守歲笑了下,繞過謝義山與靛藍,手還沒伸出,幻術陸觀道就轉過身子,接住了他。
幻術的臉面有些模糊,但仍舊用那雙濃綠,毫不遮掩地將擔憂倒入斐守歲的眼睛。
斐守歲盡了力氣,湊到幻術陸觀道耳邊:「點魂陣還餘一炷香的工夫,你回去吧。」
「回去?」陸觀道頓了聲兒。
斐守歲笑道:「是,回去。」
但幻術陸觀道不說話,他毫不猶豫地將斐守歲抱在了懷裡。
橫抱而起。
斐守歲駭了一瞬,見自己身子突然騰空,身下的陸觀道一隻手抱住他,另一隻手掐訣,用手臂抵住他的脊背,念著點魂的術法。
沒這般待遇的老妖怪,下意識抱緊了身側人。他的手臂還在發痛,身側人雖為幻術,他卻能聽到近在咫尺的心跳,還有撲在臉邊灼熱的呼吸。
斐守歲縮了縮手,心裡頭暗罵,傳音時還是柔聲:「陸澹,別任性,有這個力氣不如點魂。」
「是幻術而已,抱著你不礙事,」
陸觀道站在墨水術法裡,看著自己變出的幻術抱著斐守歲,「嗯,有點……」
羨慕自己。
只可惜沒有說出口,謝義山與靛藍就朝著燕齋花打去,刀劍之聲嚴嚴實實地蓋住了最後的話頭。
陸觀道也乾脆丟下此話,掐訣。
術法覆蓋,大霧重新匯聚,幻術陸觀道帶著斐守歲慢慢向後靠,融入一片霧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