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入教
2024-09-15 02:37:26
作者: 顧三銘
第130章 入教
可這些事情……
倒是有趣了。
斐守歲眉眼淡然,看著長毛垂於地面的富貴公子,心中不由得一顫,這樣的妖,他好似在何處見過……
何處……
聽富貴公子惡狠道:「我教眾多教徒,也不缺你一個。好笑,你真將自己當成了什麼人物!以為是大羅神仙轉世,能救他人於水火嗎?」
這話說得愈發驢唇不對馬嘴。
「燕大人是看你可憐才放你進園內『聽曲』,不然以你的天資,哼!」富貴公子猛地將柳覺丟下,「你也配!」
柳覺捂住脖頸,劇烈咳嗽起來。
「要是我……咳咳咳……要是我能證明我有入教的資格……咳咳咳……」
「入教的資格?」
周圍忽然開始吵鬧,好似有無數個窺探這一幕的偶人從一旁扭過頭。
都在凝視,甚至於大霧都是眼睛。
富貴公子不屑言:「你有什麼資格!」
「我能、我能……」柳覺低下腦袋。
「你能什麼呢?」富貴公子哼一聲,「文不文,連秀才都考不上,武不武,便也沒見你傍一個武狀元的稱號來。怎的?孝道也無,國家大義更不必說。柳覺啊柳覺,你真是讓燕大人失望透頂!」
「什麼!」柳覺倏地擡起頭,那雙低沉的眼睛布滿了血絲。
不對勁。
斐守歲的直覺告訴他,有事發生。
便見柳覺像是一條喪家野犬,一下撲到富貴公子身上:「燕大人,失望?失望我?我嗎?」
富貴公子嫌棄至極,立馬脫身:「不然還有誰?」
「怎麼會……」
柳覺瞪大眼,痴傻般:「大人不是說,只要我有錢就能贖出她,只要我一心向教就能救她的……怎麼會……大人莫不是在騙我?大人騙我……」
「哼!」
富貴公子撣了撣衣袖,「你以為大人可憐你,你就能肆意妄為了?」
「我不是……我沒有……」
「與你一塊『聽曲』的高家娘子,還有程家六姑娘,你可知?」
「她們?」
「是啊,她們為著一個馬車位置三番五次當街出手,」富貴公子很是不屑,「燕大人說了,若是明日再如此,便將她們做成『聖偶』。成那聖偶人的衣裳,也是一件幸事。」
當街……
馬車位置……
斐守歲記起謝義山所言,是沒錯,謝義山說過他在停馬車時,曾見到當街扯頭花的婦人。
這麼說來,今日那婦人豈不是……
又聽富貴公子言:「你要是想入教,倒還有別的辦法。」
嗯?
斐守歲擡起眼帘。
看到富貴公子俯身與地上的柳覺,聲音很輕,斐守歲不得不開了耳識。
在濃霧與細碎聲里,斐守歲聽到偶人咯吱咯吱的拉扯,還有機械似的心跳。
咚咚。
咚咚咚。
敲門似的,響在寂寥的幻境裡。
「你要是能讓燕大人開心,也不妨一樁能事。」
柳覺募地往後倒,唇瓣哆嗦:「讓燕大人開心?」
開心?
斐守歲想起燕齋花的瘋言瘋語,又憶起柳覺父母死時的慘樣。
「那要如何,那我該如何做?」柳覺抓住富貴公子的褲腳,「我願意入教!我想入教,我想救她……我想救她……我有罪,我定是有罪的!燕大人,我是有罪的,我不是無罪之人,錯的是我,錯的一直是我……燕大人……燕大人……」
柳覺低下頭,額頭抵住了地面,淚水化開大霧,成了他無聲的悲。
「燕大人,大人!教教我,教教我……救救我……救救我……」
哭聲從喉間溢出,水似的漫開來,漫成了滾滾大霧。
店小二還是弓背不悲不喜,他臉上的紅色圓紙片粘連,成了另一雙眼睛,正監視柳覺。
那個癱倒在地,只會喃喃的柳家麼兒。
柳覺哭著抱住了自己:「爹娘……爹娘啊……」
想起柳家人的下場,斐守歲自是不會起什麼憐憫之心。
「娘啊,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為什麼要生下我,來這世間受苦……」
冷眼看著。
「是啊,」富貴公子開口,「她生你下來,讓你受苦,你可甘心?」
「嗚嗚嗚……嗚嗚嗚……」
柳覺抱住頭,烏糟糟的長髮,還有臉上一行被淚水沖乾淨的寬布條子,「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大人說了,要有情有義,要有孝道,可是大人啊,我的心好痛……大人啊,你看我如此可憐,怎麼不救救我,救救我啊……」
「讓大人救你可以啊,」富貴公子彎著眼珠子,扭頭言,「大人想要參酒,柳家婆子不就是挖人參的行家嗎?」
霧氣雖冷,但此話更甚。
斐守歲呼出一口氣,他已經猜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柳家二老半夜挖人參,卻被自己孩子送去了陰曹地府。
呵,這燕大人可真是個祥瑞。
至於富貴公子的一身白毛,早在他站起轉過身時,斐守歲就知道了。
斐守歲看到富貴公子身後長出了一雙翅膀,一雙毛茸茸的白色翅膀。那翅膀上繪有棕黑斑點,斑點如窺望世人的眼睛,與店小二的臉頰有異曲同工之處。
那翅膀,毋庸置疑。
是蛾子。
白蛾。
而蛾子只能是燕齋花,那個將新娘大腿隨意扯開的白衣姑娘。那個滿是屍軀的新娘屋子,想必都出自燕齋花的手筆。
斐守歲嘆息:「看到了,我們走罷。」
還能怎麼辦,這是幻境,幻術之真假,幻術之用意,斐守歲不知。看到便心裡有個底,一個是能產卵附身的蛾子妖怪,一個是終夏之末荼蘼花妖。
真是一蹚渾水。
陸觀道在旁:「不繼續看了?」
「不看了。」
耳邊還有柳覺的哭聲,說的什麼「救救我」,說的什麼「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也不知錯的是他,還是這世道。
斐守歲背手,拉一把陸觀道:「走了,這是幻術。」
言外之意,就算出手又有何用,更何況那柳家無辜人早死了,現在告訴真相,更是馬後炮一般無助。
「好。」陸觀道跟上前。
柳覺還在哭。
白蛾公子還在罵。
唯獨濃霧此起彼伏。
「娘親啊,娘親啊,我是孝順的,我是孝順的,是這個世間太苦了……太苦了……」柳覺的哭聲盪開來,「要是可以,我下輩子再做你的孩子吧……娘親啊,我是孝順的,我送你去極樂世界好不好啊……娘親啊,我愛她,所以我要為她上刀山下火海……娘親啊……不要在熬花了眼,在為我縫破掉的衣裳……」
「娘親啊……」
「我醒不過來了……」
陸觀道回過頭。
混白的大門轟地關上。
斐守歲也停下腳步。
兩人看到柳覺低著腦袋,像是一隻老殭屍,一步一趨,走出了大門,走向濃霧裡。
口內還在喃喃自語:「娘親……爹……娘親,我來找你們了……娘親……」
與先前看到的一幕,截然相反。
可那天斐守歲並未察覺什麼幻術咒語。
老妖怪沉默著,凝視麼兒。
麼兒沒了魂,走起路來反倒像個稚童,讓斐守歲想起身前的陸觀道。
這是有魂還是沒魂?
思索著:「別看了。」
看有什麼用,還是那個下場,擅自介入他人的因果,連著自己也要遭殃。
斐守歲說:「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陸觀道回首。
「那火呢。」
「……」斐守歲噎了話頭。
陸觀道立馬改口:「只是覺得要去找謝伯茶,也是一種『霜』。」
霜……
斐守歲不言語。
「我知道!」陸觀道自答,「掃把都拿起來了,不掃豈能成。」
陸觀道的手從未鬆開,他換了一張笑臉。
「走了!」
原來……
這人兒長大了,也就不直率了,開始學會掩藏自己的心,開始扮起笑臉,成了個討喜的娃娃。
斐守歲卻懶怠說什麼,那就這般吧,是他的選擇,他無權過問。
手腕拉著。
往前走去。
柳覺的聲音漸漸消失在濃霧裡,成了一張暗淡的皮影。
喊的不過是「娘親」二字,好似他這一輩子,只得罪了娘,而其他的就無甚關係。
再呼出一口氣。
白花花的冷,濕了臉頰。
斐守歲低下眼睫,說道:「你可知曉……」
「嗯?」陸觀道回。
「你的身世。」
「什麼?」
陸觀道倏地停下,他愣愣地轉頭:「身世?」
「是,」
斐守歲看著陸觀道,不是那般笑看,眼眸里多了幾分認真,「你的身世,你可知曉,你要……」
你要是神,會憐憫這萬物嗎。
斐守歲自始至終問不出口,面真正的神時,他油嘴滑舌,面見素時,他裝作健談,或許他只有問陸觀道了。
陸觀道不解,撓了撓頭:「我不是陸姨和陸叔撿來的?」
沒有記起從前?
斐守歲笑著:「邊走邊說吧。」
「啊好,」陸觀道與斐守歲並肩,「陸叔說,他是在道觀前撿到的我,然後給我取名『觀道』。」
斐守歲輕輕附和著。
「但是除了這些,我就不知道了!」陸觀道笑嘻嘻的表情,隱入斐守歲的眼瞳。
騙子。
他在騙人。
在梧桐鎮,在海棠鎮,陸觀道從未有過這樣的神色。
這樣,強裝開心,眼底還是悲涼的。
斐守歲心中一笑,不做追究:「此事後,你有何打算?」
繞過大霧。
「打算?」
陸觀道伸手摸了摸脖頸,他與斐守歲相連的紅繩在先前點魂時消失,但他知道,紅繩並不是斷了。那繩兒只是藏起來了,因他還有隱隱的痛,一直在刺著脖頸的皮膚。
只是斐守歲。
斐守歲就不一樣了,掛在他手腕上的,松松垮垮,沒有記憶。
笑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
「我若是不答應呢。」神若是不答應,你該如何?
陸觀道搖了搖頭:「你會答應的,多一個人挑擔不是件好事?」
「呵。」
當是把自己認成了沙悟淨。
斐守歲不再開口說此,身後確認沒有什麼柳覺與白蛾公子,他才放下些心來。
身旁的陸觀道拉著他去找謝義山,沒得辦法,他的追蹤之術在他人幻境之中毫無用處,不然那點留在燕齋花身上的墨水……
老妖怪收起紙扇。
心內念訣。
果然,術法感知到一片濃濃的霧,別無其他。
無可奈何:「還有多遠。」
「往這裡走。」
斐守歲不信:「你若是在將我拉去看什麼……」
話絕於口。
大霧衝出,有一陣奇怪的香灰味。
定是有人點香燃燭,不然這香味何至於如此撲鼻。
斐守歲皺眉:「陸澹。」
「不是我。」陸觀道連連搖頭。
「……罷了。」有師祖奶奶在,謝義山的命也該有個底可兜。
老妖怪便是倦了看一幕幕幻術,他抽出腰間紙扇。
「擋路的,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