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孝道
2024-09-15 02:37:24
作者: 顧三銘
第129章 孝道
陸觀道聽罷,瞳仁微縮。
「你心裡不是這樣想的。」他篤定道。
斐守歲不語。
「你要去救他,就算我跑了,你也會去。」
陸觀道在冷的氣息里,聞到熟悉的槐花香,「你在試探我,對嗎?」
人兒變了。
斐守歲眯眼:「誰知道呢。」
「……你就是在試探,」陸觀道極少反抗,他的手握得愈發緊,「你想走,只想一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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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你覺得我是燙手山芋,但不忍心說什麼,便想總有一日能跑遠,躲開了就好,對嗎?」陸觀道那雙毫不遮掩的眼睛,再次露出痴情來,灼得斐守歲冒出虛汗。
斐守歲避開人兒的赤熱,他被說個正著,卻只好佯裝毫不在意:「並非你所想。」
陸觀道看著他。
「是我害怕死。」
「我不信!」
「……」
斐守歲輕輕動了動手腕,那人兒的手沒有絲毫鬆開的意思。
完了,在梧桐鎮就該跑的。
老妖怪還是一副波瀾不驚之色,笑對陸觀道:「快些走吧。」
陸觀道抿唇看他。
「看我做什麼?再不走,就真的只能給謝家伯茶上香點燭了,到時候要怎麼向江姑娘交代。」斐守歲拉了下陸觀道,周遭空白的氣氛,讓視線只聚集在彼此。
「陸澹。」喚一聲。
試圖打斷目光。
斐守歲嘆息一氣,又言:「人不可沒有良心。」
「所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什?」
斐守歲一愣,以為人兒說的是謝義山,便也沒有放在心裡,下意識回他,「是,你說得對。」
可人兒的目光毫不吝嗇,始終如一。
就這樣東一句西一句地談,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兩人從濃霧幻境的一頭走盡,看到一扇混白的大門。
斐守歲的手腕還被牢牢抓著,他只得單手掐訣,試探前方危險與否。
妖力剛落,在門內聽到一句聲響。
「今兒唱什麼啊?」聲音十分之懶散。
嗯?
斐守歲側耳,皺眉。
「客官有所不知,今兒啊特意請了好姑娘,唱京城來的曲子,叫《青絲恨》。」
聽此言,並非謝義山所在之處。
斐守歲拉著陸觀道正要走,陸觀道卻生生停下腳。
門後又有聲音:「《青絲恨》?我當真沒聽說過,小二的!」
斐守歲微有不快,傳音與陸觀道:「還愣著做甚?快些尋謝伯茶去。」
陸觀道搖頭。
「何意?」
未等斐守歲決斷,便看到陸觀道這廝伸手一壓大門,混白之門轟然一聲打開。
斐守歲暗罵一句:「你!」
門後亦是濃霧滾滾,方才好不容易一掃而空的濕冷,眼下又席捲而來,打得斐守歲一個猝不及防。
老妖怪渾身一顫,眉頭一挑:「陸澹……」
「你看。」陸觀道一指。
濃霧退散開來,如瀑布灌入千丈底的水池。
斐守歲不得不上前去望,見到混白污濁之間,有兩個熟悉身影。
霧氣里,一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兩棕褐小凳。
凳上那蹺著二郎腿,一身富貴打扮的,正是昨日遇到的公子哥。而旁邊弓背低眉之人,乃是曾為三人引路的店小二。
只見小二的一甩白巾,身影在濃霧裡閃過,他臉白如牆,臉頰上貼了兩圓滾滾的大紅紙片,眼珠子一溜一溜,桂圓核似的。
「客官大人。」
斐守歲見此,傳音與陸觀道:「這有何特殊之處?」
陸觀道:「我看到霧氣里,還有一人。」
「人?」
「是。」
陸觀道湊到斐守歲耳邊,用著極輕極輕的聲音,「我想……」
不知為何槐花香沖鼻,陸觀道秉著氣。
「我想你該是看看的。」
斐守歲垂眸,他沒有在意身側那個愈發得寸進尺的人兒,心中只顧著霧氣之後的謎團。什麼叫該看看的,難不成陸觀道又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要換作其他,斐守歲定然不信,但陸觀道不同,一個能從毫無蹤跡中發現冤魂過去的人……
不容小覷。
老妖怪整理神思時,霧中人有了動靜。
看到店小二卑微著身姿,於濃霧翻滾里獻媚:「大人有何吩咐,小的這就去辦。」
斐守歲擡眸。
「你與我說說那戲台子後頭配唱的娘子,是何方人士?」斐守歲見那富貴公子奸笑一句,身子往前傾,用扇遮了下半張臉,眼珠子滴溜著轉。
「我遠從蜀地來此,早有耳聞這百衣園木偶戲之絕妙。且聽說為木偶配唱的娘子,聲音如高山流水,鳥鳴婉轉,」富貴公子端得非良善之面,「今日得空來洗一洗耳朵,可卻只看到偶人,不見娘子,是為何?」
小二的還沒開口,另一個熟人闖入斐守歲的視線。
大霧圈啊圈,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聲音之悠悠:「嶺南。」
是柳覺。
斐守歲傳音笑道:「你要讓我看的是柳覺?」
「是。」陸觀道回。
便看柳覺垂手,碎著步子,又道:
「她從嶺南來。」
「嶺南?」富貴公子大笑,「哎喲,怎會在那個地方!那地方偏僻,人都野蠻!」
柳覺面色極差,轉頭:「她,唱得好聽。」
「嘖,好聽有什麼用呢!我聽人說啊,百衣園的姑娘不是缺胳膊斷腿的,就是臉上有傷的,說不準這素未謀面的娘子……」
富貴公子之言未落,看到柳覺陰森的視線。
「嘖,」他啐了口,「瞧你這打扮,看了真是晦氣!」
「……」
斐守歲與陸觀道相視,不言而喻,這定是施術者的手法,但其中真假……
眼見也不一定為實。
若為真,那昨日一出富貴公子與柳覺的戲碼,就不足為笑談了。
斐守歲背手。
富貴公子開了口:「我說小二的,就算貴團開門大吉,也不該放此等人進來。你們不怕他身上帶了污穢之物,髒了其他客人?」
「哎喲!」
店小二在旁賠笑,「客官大人有所不知,這既是開了門,哪怕來的是丐幫,我們也該好好招待不是。」
「哼,丐幫……」富貴公子上下打量柳覺。
柳覺被看得不自在,低著頭要走。
「喂!」富貴公子一合扇,「你是土生土長的梅花鎮人士嗎?」
柳覺微微擡頭:「是。」
「常來聽曲?」
「是……」
富貴公子眼底露出戲謔:「那不妨與我說說這《青絲恨》,要是說得好了,小爺就賞你五十兩銀如何?」
五十兩銀?
斐守歲記得仙官大人的幻境中,說那柳家麼兒曾偷家中財寶,只為去百衣園聽一首曲子。
老妖怪覺著有了意思,但心中仍惦記尚在危險之中的謝伯茶。
遂言:「不管如何,還是……」
卻見柳覺猛地伸手:「給錢!」
「哈?」
富貴公子哄堂大笑,「你們看看,這世上啊,有了銀票才有面子啊,哈哈哈哈!」
似乎沒有預料到這樣的展開,斐守歲煞了話頭。
「喏,」
富貴公子從衣襟里拿出一荷包,打發乞丐般丟出一粒碎銀,「先給小爺好好講講,講得好,才有賞!」
那柳家麼兒見著碎銀滾在地上,也不攬自己的體面,一下趴倒在地。
霧氣被撲開,涌到斐守歲腿邊。
斐守歲不言,冷冷地看著柳覺姿態之狼狽。
柳覺在地上凌亂著找那一粒碎銀,他的手掌本就污黑,眼下這麼摸來摸去,又蹭上不少的灰土。也不知這整日開著的戲團,有多少人的腳印,多少的髒。
他拼了命般尋,哪管身邊的店小二,就要去掀他人的腳底,終是在富貴公子腳旁找到了碎銀。
柳覺吸了吸鼻涕,如狼似虎般伸出手去,卻被富貴公子一踩,整個手掌重壓,珠光寶氣的靴子碾著他廉價的皮肉。
「嘶……」
富貴公子的臉面在霧中猙獰:「咦,你的手何時湊到了我腳邊?」
人言相由心生,富貴公子愈發用力踩,他的面容就愈發誇張。
在斐守歲眼皮子底下,富貴公子的面貌在幻境裡一點點改變,嘴角咧開,眉毛濃長延伸至發,鼻子被拉著往下墜,兩頰長出白灰色皮毛。
齜牙咧嘴,不顧霧中偶人凝視,執扇嘲笑:「可不是我沒見著,是你呀,本該跪著走!」
腳底嵌入骨間縫隙,手如砧板之魚肉任人宰割。
柳覺咬牙悶哼。
富貴公子靠著桌椅,眼瞳變成了亮綠,獠牙生長,刺出唇瓣三兩滴血珠子。
此妖打扮……
斐守歲凝眉。
富貴公子沒有鬆開腳:「還妄想入教,究竟誰給你的膽子,柳覺!」
奇怪……
斐守歲分明記得昨日那富貴公子並不知道柳覺,甚是他身側小廝才認出。
打眼去看越發不是人樣的富貴公子,一身灰白的毛,除卻眼眶,那皮毛無處不在。
是何妖邪?
守歲摩挲著指節。
見富貴公子俯身拽過柳覺:「你怎的有臉跟在燕大人身後?你也不看看你這一身的腌臢,你也配是燕大人的信徒?」
信徒?
入教?
斐守歲恍然,轉念與陸觀道。
陸觀道一直看著他,未曾離開半分注視。
「……你。」
斐守歲咽了咽,試圖咽下痴情,「你就是想讓我看這個?」
陸觀道頷首。
「那你可知其他?」如那入教與信徒。
「不知。」
「……」罷了。
斐守歲也不打算從陸觀道的嘴巴里問出些什麼,便再次將視線一轉。
富貴公子還是不松腳。
「我倒要看看你這般不要臉皮的人,有什麼資格入教,聽聞你還害得家中老母無藥可買,可是真的?」
柳覺被拽,噎了嗓音。
「我……」
「那日我親眼見到柳家老伯買藥,你可知?」
斐守歲卻看不懂了,這又是哪一出?
富貴公子惡狠了面,他臉上的絨毛一簇簇,像是渾然天成:「你難不成沒有熟背入教的規矩?不知我教徒最基本的為人處世?」
「我、我……」
富貴公子鼻子出氣:「百善孝為先,你連孝道都不知,還想乞求燕大人的垂憐?!」
真是奇怪。
此話說的,好似先前咒罵嘲諷就不是一回事了。
斐守歲背手擬一掐訣之勢,只怕幻術突然的變故乃是有詐。
見富貴公子終於鬆了腳,他一手抓起柳覺,續道:「聽聞你心悅與那唱戲姑娘,可有此事?」
唱戲姑娘……
斐守歲看向濃霧,他自是沒有忘記燕齋花所說。
乃是歌喉一曲《青絲恨》,流落嶺南的賣唱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