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夾尾
2024-09-15 02:37:21
作者: 顧三銘
第126章 夾尾
「……廢話。」
斐守歲眉頭一抽,忽略了心跳,要抽離開手,陸觀道卻捏得緊。
「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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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斐守歲不解其言,頗有不悅,「你心不痛,與我的手何干?」
陸觀道紅著臉,淚珠還掛在眼睫上:「就牽一會兒……」
眨眨眼。
「一會兒。」祈求,搖尾。
「……隨你。」罷了,不與人爭辯。
斐守歲心想那紅繩他都無可奈何,不過牽個手也不礙事,大不了等到了謝義山面前鬆開便好,不過他與陸觀道的十指相扣還是說不上來的奇怪。
怪就怪在,他的心跳,好似比往常快一些。
瞥一眼,看到陸觀道的那隻手,不過比他稍稍寬些,也沒甚特殊之處。
於是背著過往走罷。
陸家四人走遠了,好似沉入遠遠的河水中,溺在水波蕩漾里,盪啊盪,盪開了陸觀道心中的疑惑,盪開了大霧繚繞。
步入樹林,一切比繁星更黑。
身側有呼吸聲,比抱在懷裡更重。
斐守歲與聲兒並排走,與海棠鎮不一樣了,截然不同,聽得他有些煩躁。心識的海本該平靜,但這些天一日比一日躁動,有怨念作祟,可有不知名的感情湧上來。
老妖怪心中念著靜心咒,頭頂懸著閃光的紙燈籠。
假明月高照,真人兒低眉。
臨近明晃晃的出口,斐守歲卻踩到了什麼,聲響不大,軟軟地陷在泥地里。
那十指相扣的手問:「怎得了?」
「腳下有東西。」
斐守歲藉此蹲下.身,要鬆開手,陸觀道卻先行一步,彎了腰替他拾東西。
紙燈籠的光下,亮出一隻純白的繡花鞋。
此情此景,兩人記起了海棠鎮初遇阿珍姑娘時的傍晚。
繡花鞋實乃純白也,不過埋在泥地里髒了不少,也污了繡花紋樣,看不清繡的是什麼。
斐守歲拍開灰土,琢磨著細看,不錯過任何線索:「把紙燈籠拉下來。」
紙燈籠飄到陸觀道手邊。
陸觀道很是聽命,遣燈靠近。
亮光映出繡花鞋,才覺此鞋不同尋常之處,是它有些過大了。
並非愛什麼三寸金蓮,只是斐守歲不止一次見到金蓮之女子,她們弓腳如蟲,那腳兒裹起來就像僵死的老豆角,讓斐守歲難以忘懷。
斐守歲從不欣賞什麼大與小的差別,捧在手上又如何,該是拋棄的,總有一天頭也不回地走。
老妖怪輕嘆,耳中突然響起啪嗒在地上的聲音,他記得荼蘼之鞋,似乎並不合腳。
遂言:「與你見面的白衣姑娘,穿的可是繡花鞋?」
「不曾記得,」
陸觀道歪頭,「那時候正挖土,只聽到遠遠有人跑來,擡頭就是她。」
無法證明來者是荼蘼還是燕齋花。
斐守歲看著繡花鞋,決心與海棠鎮那會一樣,藏鞋尋人。
撣了撣,將鞋塞在袖中。
「走吧。」
陸觀道的手還與他牽著,十分彆扭。
斐守歲眉頭微皺,邊走邊說:「心還痛嗎?」
言下之意,乃是不痛便撒手吧。
卻聽陸觀道言:「不痛。」
「那我……」
「不行!」
陸觀道打斷斐守歲的話,又怯怯地撇頭,「太黑了。」
「……」呸。
斐守歲立馬換一笑臉:「牽手也罷,那這紅繩,你可有辦法?」
把難題拋給了他人。
陸觀道低頭看了眼,手指戳戳紅繩,他脖頸上還有紅印子,方才與自己掙扎著,一邊後退一邊想著前行。
他又明目張胆地湊到斐守歲身邊,把手提起來,便見斐守歲的手腕上也有紅印。
傻笑道:「為何不解開?」
斐守歲眉頭一跳,伸手就要去扯紅繩,佯裝他能破此術法,他的手還停在半空,便見陸觀道慌慌忙忙握住了他。
手腕被擒,溫熱與一雙雨夜的眼睛望著他。
兩人相覷。
陸觀道憨態。
「……」幼稚,有病。
殊不知,陸觀道怕極了紅繩散開。
「有風。」陸觀道說。
「風?」
斐守歲背手,身周是排山倒海的黑樹,風確實是有,但又何必開口提。
老妖怪身處他人之幻境,難免多心,傳音一句。
「是有何異樣?」
見斐守歲如此小心,陸觀道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
終是忍不住,斐守歲思索片刻,說出心中之思:「幻境外還有話直說,怎的幻境之中你就彆扭裝傻,不吐真言了?」
看著人兒又想游離視線,守歲用手掰過他的臉。
仰頭。
「我觀你非幻術而成,乃是與我一樣的真人,到底是何等心事……」煞了嘴,斐守歲忽想到一事。
莫不是心也長大了?
陸觀道看著他,他的指腹輕壓在陸觀道的臉頰肉里。
「你……」默默挪開手,「得罪了。」
「得?!」
陸觀道倒吸一口涼氣,驀地捧住要墜下去的手。指尖是涼的,不甚熱,便也還是接住了,復又貼到自己的臉邊。
又嗚嗚哭作兩聲,眨巴眨巴眼睛,試圖流兩滴惹人憐愛的淚珠來。
可惜了,此情此景,斐守歲不吃這一套。
老妖怪反手抽離,順帶打了下陸觀道的手背,不過很輕。
「走了。」
「好……」灰溜溜夾起尾巴。
……
一炷香時間。
才出了大火之幻境,推開那扇亮光的門,紙燈籠消散,成了一團雲煙。
入目是濃霧,撲鼻的陰濕。
斐守歲短了呼吸,與陸觀道:「跟緊我,去尋謝伯茶。」
「好!」
啪的一下,皮肉碰撞,陸觀道又勾上了斐守歲的手,但斐守歲只允許手腕,其餘不得數。
走著。
走入濃濃世俗里。
剝眼,是寥寥,好似再走幾步要去生死間的望鄉台,看一看迷霧外頭,人間裡可親可敬的親朋。
霧氣逼人,斐守歲不得不幻出紙扇,一扇濃霧,破開一條徑來。
腳下是戲台樣的木板,被水霧浸泡,好些腐朽長出霉斑,白的爛的不成樣子。
陸觀道用袖子捂了口鼻:「好難聞的霉味!」
「當心,別吸太多。」斐守歲囑咐一句。
倒也確實不好聞,霧氣之中夾雜著一股溫吞的香灰味,混雜著烏糟糟的氣息。
像是春日祭拜,小小廟宇擠了個成千上萬的人。人的氣息,摩肩接踵。老人老婦人,孩子小娃娃,白頭黑髮,都齊齊地舉香,讓灰白香灰落在濕乎乎的地上,被一腳一腳暈開。
香灰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裡,它無處不在,如雨霧揮散不去。
也不知此幻境用意,常言夢境幻術皆與施術者經歷有關,若是如此那荼蘼為術法源頭,又何曾見到如此睜不開的霧氣。
霧氣……
觀地大物博的當朝,一說到霧都便只有川渝,「古蜀地」三字。
蜀地四周抱山而繞,中空含水,常年雲霧遮蔽,荼蘼經年累月待在這樣的地方,倒是會影響其術法。
而梅花鎮離蜀地不遠。
思索間,甩袖抽開濃霧。
斐守歲焦急著步伐,只怕走得慢些,推開門遇到的不是謝家伯茶,還是涼透的意識,腐爛的軀殼。
在他身旁的陸觀道跟得著急:「走得好快!」
「人命關天。」
「謝伯茶?」
「是,」
斐守歲從陸觀道嘴裡聽到伯茶之名,還是有些不適應,問一句,「你從前可都是喚他『臭道士』的。」
陸觀道想了想:「我記得他的名字了!」
呵。
「那我問你,紅衣裳的姓甚名誰?」斐守歲。
「紅衣裳的?」
陸觀道大口呼氣,吸入一嘴的香灰,他咳嗽幾聲,啞了嗓子,「他……咳咳咳……叫『見素』。」
「是見素也,那凡間姓名幾許?」
聽此言,陸觀道倏地停下腳。
斐守歲沒得反應,被人兒一拉,踉蹌幾步,正正巧撞在人兒身上。
墨發嘩啦啦地凌亂:「做什麼!」
「他……」
陸觀道低下頭,貼在斐守歲耳邊說悄悄話,「他在這裡面,我不能大聲說,怕他聽到。」
「什?」
斐守歲剛放鬆的神經立馬緊繃。
那個緋紅衣裳也在百衣園,怎會如此?他們三人與顧扁舟兵分兩路,而此時顧扁舟應該帶著柳家屍首去官府對質才對,豈能……
斐守歲皺緊眉頭,又想起燕齋花之言,他之舊友,負心人也。
「你確定否?」
「是在幻境裡頭。」陸觀道篤定。
沉在話語裡的斐守歲沒有注意近在咫尺的人兒,靠陸觀道身上,再說:「那你可知顧扁舟何時到的百衣園?」
陸觀道不自知地咽了咽:「就在剛才。」
剛才……
長發貼在脖頸後,有些癢。
想起一事,斐守歲言:「你既能感知到顧扁舟,那謝家伯茶在何處?」
顧扁舟是天上有官職的神仙,哪怕再落魄也不需要他一屆妖邪擔心,眼下重中之重仍是凡人謝伯茶。
斐守歲又道:「我們還是得先尋伯茶兄。」
「我知,謝伯茶……」
陸觀道愈發沒得距離,他不願撒手,將斐守歲整個人在懷中攬住,「往前一直走,能看到一面火光的門。」
斐守歲細聽。
「門後頭有個與人一樣高的木偶娃娃。娃娃背著四面藍白靠棋,穿紅褲黑靴……」
「說重點。」斐守歲打斷。
「嗯……」
陸觀道閉上眼,「娃娃著了火,但甩長.槍護著……護著謝伯茶!」
護著謝伯茶?
想是謝家伯茶有了麻煩,師祖奶奶才顯靈。
「謝伯茶他半跪在地上,」
陸觀道偏偏頭,說話時氣在流動,「有血,一地的血,他用自己的血在地上畫什麼……」
吐出之氣擾著,斐守歲這才意識到他是靠在陸觀道懷裡的,耳垂紅了下,復又被大霧掩蓋。
他立馬掙脫開,歉意:「多謝!方才之事……」
卻見陸觀道可憐巴巴的手,懸在空中。
「你?」斐守歲。
「走吧!」
陸觀道撇過頭,遮掩眼瞳里的失落,重新拉住斐守歲,這回是光明正大地牽,好似不怕斐守歲責罵。
老妖怪煞了話,看著那隻不離不棄之手。
「好。」
還是救人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