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火氣
2024-09-15 02:37:15
作者: 顧三銘
第121章 火氣
「捉她?」何意。
荼蘼鼓腮叉腰。
斐守歲問:「你與她一個容顏,捉她莫不是為了畫皮?」
「呸!」
荼蘼卻不歡喜,「麵皮?你是不知,她以前可不長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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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好套話。
因荼蘼,斐守歲體內怨念在慢慢消減,他盤腿笑著,用手撐住臉,是一副從未在他人面前的表情,侃道:「那你與我說說,她何來與你一樣的長相?我觀她容貌,並非幻術面具所為。」
「是她為了……」
還未說到關鍵,荼蘼才知被斐守歲套了話,差點就說出實情,她臉色剎得紅了,急到額前碎發都炸開,「你!我好心救你,你居然!」
斐守歲裝作無辜:「姑娘說什麼?」
「哼!」
荼蘼甩開滑於肩膀的辮子,像一個年幼的小女娃娃,「不與你閒聊!」
正要走。
「且慢!」
斐守歲站起身,喊住荼蘼。
荼蘼以為又是什麼恭維話,走去好遠才回首,便見老妖怪朝她拱手。
「這是做甚?」女兒家斂袖捂嘴,「我們妖邪何時盛行這一套凡人禮數了?」
斐守歲作揖:「勞煩姑娘告知我一事。」
看斐守歲如此恭敬,荼蘼也沒錯可挑,只得:「好吧好吧,你說。」
「幻境之中,有個年加冠的褐衣公子,他現在何處?」說的是謝義山。
荼蘼皺眉,好像是感知到了什麼,她眉眼微松。
「你再攔我,他就真的要駕鶴西去了!」
言畢。
荼蘼提裙,立馬朝光亮處跑。
她一身雪白,跑起步來卻很輕,要不是那雙不合腳的繡花鞋,她當與天上騰雲的仙子無異。
在遠處轉身,已經完完全全融入雪白里,她嬉笑道:「不過他呀福大命大,斐公子不必擔心,他自是有貴人相助,哪怕是龍潭虎穴,也能化險為夷。斐公子還是關照關照那個黑衣的陸少俠吧!」
陸觀道?
「他怎的……」
話沒問盡,荼蘼不見了。
斐守歲站在原地,看白到極致的光亮,沉思起方才之言。
陸觀道能出什麼事,難不成他哪兒也有一批嫁衣新娘子,要拉著他訴說平生?
老妖怪撣撣衣袖。
不過該是離開了。
看一眼戲台下寂寥大霧,霧濃濃,好似有幾百雙眼睛杵在裡面。
斐守歲背上凝望他的眼睛,霧氣成了一件寬大的袍子,一路蔓延,蓋實了戲台。
動下腳,霧氣也就跟隨他。
陰濕的幻境,一點兒也不像方才遇到的荼蘼,但是斐守歲清楚,他能感知到同類的氣息,甚至能嗅到荼蘼身上術法的味道。
自從海棠鎮昏迷後,他的五識被極大放開,這算不得好事。若與昨夜遇到的神仙串到一塊兒,怕不是一出以身試險的話本。
試的是什麼?也就那黑衣少俠陸觀道。
斐守歲頗有些不滿,他低頭理了理長發,一步一步,向著光去。
……
須臾。
推開一扇白光做的大門。
入目,是一片火原。
火光撩撥尚還濕潤的墨發,斐守歲愣愣地站在交界處,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成。
火?
此火非赤龍之火,不甚霸道,看上去似幻似真,宛如凡人吃了仙丹,承受不住要爆體而亡。
那火光不長眼,東倒西歪地搖擺,手裡拿了一個酒葫蘆,時不時嘬上一口,再晃蕩幾下,一圈一圈地吐蛇信子。
斐守歲手背擦去霧氣,直面大火中一條明顯的小徑。
看著就燙。
老妖怪思索片刻,為得萬全,他執筆喚出墨水裹挾腳板,這才邁開腿踏入大火之中。
熾熱,滾燙的火,他就像篝火上架著的烤魚。
每走一步,火氣哄上來,刺痛他的手背,便不得不將手縮在衣袖之中,但火還是來勢洶洶,一下烤乾了身上陰涼的水霧,連幻出屏障也被立馬吞噬。
「……」
看著眼前消失殆盡的墨水,斐守歲掐訣再幻,不過半炷香,幻術就皺巴巴似的飄走了。
沒了辦法,只得抽出紙扇一揮,用八卦之風滅火實乃下下策。
只見風後,擋在路上的火被滅去一半,可卻立馬反撲上來。
「嘖。」
到底是他人的地盤,斐守歲不敢輕舉妄動,很是艱難地前行,還要小心火光,與戲台的白霧比,此處稱得上寸步難行。
但仍是要走的,不走何以去尋那個麻煩。
斐守歲擦一把熱汗,戲台是冷的,這兒燥得要命,一陣冷暖叫他喉間瘙癢,說不出的難受。
荼蘼幻術也是厲害,這些個細枝末節都能被考量到位,若非他斐守歲是幻術一門的行家,怕是早信以為真,沉溺在幻境之中了。
咽了下唾沫。
再走去一段路,身周火光愈發沒節制,竟就點著了他的衣角。
斐守歲立即拍滅火苗子,看著青衣燒去一小塊,汗著臉面,說不出的疲倦感衝上他的心識。
心識污黑之怨念尚未退卻,眼下又吞入火原的熱氣,好似要沸騰,活活煮死大海中的槐樹。
老妖怪皺眉,停下腳,站在火叢之中。
「咳咳咳……」
捂嘴咳嗽。
斐守歲調動體內妖力,壓抑試圖衝破平衡的怨念,上一次怨念失衡已是千年之前,是他為了救下跳崖老嫗,才不得已用盡全力。
之後的數百年,他都如履薄冰,謹慎地護住陰陽兩界的那一束灰色光柱。
老妖怪黑了眼圈,心中訕笑:「荼蘼的術法也不甚管用……」
喉間難忍,從瘙癢成了刺痛。
在四方赤紅的火里,一滴水都沒有,斐守歲愈發想要水,目見火光幻術。
道:「姑娘救我還給我設此迷障!」
見他幻出一拐杖,邊拄邊言。
「技高的幻術可以假亂真,就算幻術中人完好無損都能……咳咳咳,都能叫他痛不欲生。姑娘家能有如此通天本領,何至被困一個小小戲糰子?不如多行善事,早日得道成仙,也算體面些。」
斐守歲知道幻術里有一門叫「言」的絕技,他娓娓續:「我觀姑娘是良善之輩,方才替我療傷,怎得眼下又不放過我?那起初遇見又何必一個甜棗,一個巴掌,叫人心寒。」
拐杖上有術法,頓一下,滅去一圈火來。
「咳咳咳,」
老妖怪刻意用袖口擋臉,在嘴上幻一招蠱惑人心之術:「施術者能感知到術法中的風吹草動,姑娘若是聽到了,不如回了我的話,也好叫我這一路走下去有些支撐。」
「也免得日後相見,臉面薄,煞紅了彼此,還以為有什麼前世瓜葛呢!」
言畢。
一陣冷風吹進火原。
豁得一下,吹開了斐守歲身邊寂寥大火,帶來濕漉漉的水汽。
斐守歲抖擻衣裳,變去拐杖,朝上空拱手作揖:「多謝姑娘。」
可荼蘼言:「斐公子誤會了,這大火不是我的手筆。」
「什?」
荼蘼婉轉之音流入斐守歲耳中:「我也不知這火從何處來,方才我想替你撲滅,不過你也見著了。」
看到大火又長起來,野草般要蔓延五千里地。
斐守歲知荼蘼意,拱手為落:「姑娘好意,徑緣心領。」
正要走,荼蘼又說。
「你等等!」
「姑娘?」
好像在猶豫什麼,荼蘼默了許久。
「公子當心,莫要忘了此處是幻境。」
斐守歲惑然,他自是不會忘,此話從何處來?
「公子要尋的陸少俠,他、他在……」
顯然,荼蘼之言未道清,她的聲音突然消失在茫茫火原中,像是被硬生生折斷的蠟燭。
蠟油滴。
聲嗓旋。
火還在荒原。
斐守歲臉色一變,臉上侃侃而談的面具倏地藏下。
這算什麼,又是不可聽不可言的麻煩事要來攤上他?
此人間旅途本一帆風順,自從遇著了陸觀道,甚麼鎮妖塔,五品緋紅道舊友……
甩甩袖子,斐守歲冷冷瞥了眼火。
「呵,請的甚君。」
火燎啊燎。
「真當我是隨隨便便就會上鉤的魚兒?」
不知怒氣,就是這般冒了頭。
轉身就要走,那火兒卻忽得聽懂了人話,瞬息將來時的路點燃。
「……嘖。」
斐守歲變出拐杖,故一瘸一拐:「哎喲喲,適才點魂傷了五臟六腑,我實在是走不動了……」
就當是從謝家伯茶身上學來的不要臉皮之法。
一不做二不休。
斐守歲慢悠悠地坐在石板上,如他所料,不燙也不灼手了。
他道:「先前一回又一回請我入瓮,我都遵命了,但這一折子戲。」
望著無邊無際的大火。
「再不奉陪!」
便見墨發垂腰的高瘦人兒賴在地上,也不知做什麼的好,幻出一把梳子,給自個兒梳頭。
嘴裡還裝模作樣念叨:「見素兄買的勞什子發冠,當真不頂用,是想叫我一路披頭散髮過去?沒得體統。」
墨水梳子穿梭長發,頗像一個穿針引線的婦人。
「等會兒仙官大人又要大駕,」
梳子一散,變成一深色髮帶,斐守歲低頭,長發微垂,粗略地綁了綁,「看我蓬頭垢面,豈不是丟了他的臉。」
髮帶輕飄飄,又因是水墨,在其頸後如畫兒似的若隱若現。
斐守歲拍拍衣襟,漫不經心言:「反正我與陸觀道不是什么叔侄親朋,換作百年前的戰場,他那樣的小孩死在荒野上都沒人埋,今日大駕不告知我緣由,我也不動身了。」
是。
管祂什么九天神佛,斐守歲不曾忘記身後戲台上三十餘條性命,聽著燕齋花所說用香火錢買來土地,這污糟的世道,真叫他噁心。
老妖怪本是虔誠修煉的愣頭青,自從出了死人窟,這一路來,也算看清了不少捷徑。有那些子路可走,誰還想著鯉魚躍龍門,拼一個好彩頭,不如搏一座山頭在搶一個壓寨夫人。
說不準何時來一個九九八十一難,他就能修成正果了。
斐守歲越想越覺著心中燥熱,伸手鬆了下本不緊的領口:「仙官大人,也未與我說救人的報酬。」
拿出紙扇,輕輕扇風。
「像我這般錙銖必較的小妖,如何承得了仙光呢。」
愈發熱了。
大滴的汗珠從臉頰旁滑落,斐守歲捏緊扇骨,猜十之八.九,有什麼東西在朝著他走來。
或是祂的手筆。
亦或是被幻境迷住的陸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