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捉花
2024-09-15 02:37:14
作者: 顧三銘
第120章 捉花
那火來得突然,四周濃霧濤濤,也不曾見到火星子,就這般撲不滅似的。
火就像沿了灑滿酒的石板路,哪管什麼清白不清白,一口氣全部吞了去。
瞬息,三十餘具新娘屍首被大火圈禁,她們早就失了生機的臉,乾巴巴地為火提供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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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守歲在術法中來不及出手,只能眼睜睜看著赤火一路撩撥,火燒儘早已糜爛的軀殼。
「啊——」
有些尚未了願的新娘被大火點燃,痛苦地抱著自己,「公子……公子……」
「救我……」
斐守歲凝眉。
「好痛……好痛……」
老妖怪驀地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鮮血。
亓官麓在旁:「公子!」
「不要過來!」
斐守歲施法幻出一個結界,困住了亓官,「你與我的術法相連,乃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想變成蒼茫大地的一縷白煙就別管我!」
亓官麓猛拍結界:「做事沒有這般的道理,公子快放我出來!」
悶哼一聲。
斐守歲扭過頭,他停了渡化的術法,又有鮮血從他的嘴角流出,咳嗽幾聲,勉強站直身子。
在大火前,一雙悲愴的灰眸子俯瞰新娘。
這般的火,他能想到也就謝義山的師祖奶奶解君了,可是解君赤火為何會燒到這兒?謝義山有危險?
不。
斐守歲抹去嘴角鮮血,在亓官麓眼前,一步一步邁向大火。
眉心痣血紅,一襲青衣,長發墜腰,像是個一心尋死的。
「公子!!」
亓官麓撕心裂肺地喊,「公子救人是善心,若要把自己搭進去萬萬不可!」
女兒家說得心切。
「換作我是這些新娘子,也絕對不會讓公子上前的!公子!」
可再怎麼喚,斐守歲都沒有停下腳。
老妖怪盤算著心中思慮,在亓官麓一聲聲吶喊裡頭,他的手慢慢伸到了赤火中。
「公子!!!」
斐守歲看著大火舔舐他的手心,一下鬆了眉眼:「不必擔心我,這火光不燙。」
亓官麓聽罷,先是手撐著術法,緊繃的弦鬆懈後,她散架般坐在地上。
「啊……真是嚇人。」
也是,要真為赤火的威力,他和亓官早就飛灰湮滅,哪有活得份。
斐守歲猶豫些許,再伸手去拉新娘。手一觸到新娘的嫁衣,新娘子連人帶衣裳一氣攤成了灰土。
與此同時,濃霧之中大風襲來,那一個兩個還在燃燒的新娘也如斐守歲手中的灰,散開。
斐守歲沉默。
她們真是約定好了,一塊兒走去瞭望鄉台。
大風之中,灰土旋了又旋。
寂寂的風,灰灰的土。
斐守歲背手,掐訣去尋新娘冤魂,空曠的戲台上,沒有一個魂靈。
「麓姑娘,看來有人先行一步,替我們渡化了可憐人。」是解君。
話落,斐守歲一甩袖,捆著亓官的術法散去。
「公子是說這兒還有旁人?」亓官麓畢恭畢敬走到斐守歲身後,低頭做禮數。
斐守歲言:「你不必知道,先回到畫筆中來。」
亓官得了命令,身子如水,一扭動,她頭上的珠釵寶玉好似在泠泠作響,嗖的就竄入筆端。
沒了亓官麓的話語,戲台安靜如墳。
畫筆在斐守歲面前騰空,他執筆細看,這才寬心般捂住胸口猛地咳嗽起來。
咳嗽之聲穿不透濃霧,硬生生在霧中折斷。
霧氣愈發的誇張,已是明晃晃地繞上斐守歲的腳。
斐守歲咳出一手的血,臉色煞白,與霧倒是相襯。
是掐斷術法反噬的緣故,叫他體內的怨氣一下子破了平衡,衝到他的五臟六腑之中,就連本乾淨的心識,都開始染黑。
那心識蔚藍之天,碧波的海,正一點點倒上濃黑。
咳了好久,斐守歲頭昏腦脹,喉嚨沙啞,身側沒有能攙扶的,只得坐在地上,掐訣運轉怨氣。
他不想讓亓官家的看到,是怕了女兒家瞎擔心,更何況弱點本就該藏得嚴實,又身處他人的幻境,是好是壞尚且不知。
盤腿於戲台中央,斐守歲開始念咒回神。
濃霧爬上他的肩膀,濕透了墨發。
長發貼在臉頰旁,倒是深綠藤蔓攀上大樹般。
斐守歲劃開發端,術法還沒開始,那本被大霧遮蔽的白窗子一下打開,刺得他雙目生疼。
老妖怪仰頭去看,用手擋了白亮,他看到大霧裡,有光穿梭,像是一面薄褥子,蓋在他身上。
動了動嘴。
低沉的聲音云:「何人?」
卻見一個女子身影,倏地從窗邊跑過。
斐守歲眯著眼,強光刺目,他勉強看到女子長發,又是隨風而靈動的衣裳。
「燕姑娘來此取我性命?」試圖炸出來人。
但來人不語。
有腳步聲漸漸。
斐守歲唇白青臉,實在是一眼便知情況,他也不打算偽裝,乾脆麵光笑說:「此時了結我,不比方才輕鬆?」
腳步聲止了。
遠遠的,傳來女子嗓音,並非燕齋花:「公子,是受傷了?」
嗯?
燕齋花可沒這般柔情似水。
斐守歲刻意壓低語氣,套話曰:「那一把大火燒得痛快,姑娘難道不知?」
「大火?」
窗戶上的影兒靠近,斐守歲斜了斜身子,確認來者是個小姑娘,與燕齋花一樣扎著低低的麻花辮。
「火從何處來?」她問。
他答:「姑娘不該比我更清楚?姑娘要用我做成人參藥酒,再給一人喝下去,說是要……」
故意停下片刻。
「是要讓那人得道成仙,咳咳咳……」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窗子人影立馬慌張,一下子消失在光里。
守歲猜想,這不是燕齋花,也只能是另外一位叫荼蘼的姑娘,幻境既非燕齋花的手筆,那……
且聽腳步聲慢慢靠攏。
斐守歲抓一把長發,遮擋自己面容。
哐當一聲,有大門打開之音,隨後布鞋啪嗒啪嗒,來者很是著急。
「公子,你還好嗎?」腳步雖重,但聲兒卻飄忽。
斐守歲聽了,背對於她,掐訣:「姑娘便是取走我的性命吧!我這樣缺胳膊斷腿的,不也還是死的份!」
「怎會!」
那女子停在原地,踱步,「這……這……」
斐守歲垂眸。
荼蘼嗎……
「姑娘啊,我要是死了,能否請您留一人性命?」
「你說!」
斐守歲卻煞了嘴。
那女子干著急:「公子怎不說話了?」
咳嗽聲響在戲台上,斐守歲捂住衣襟,弱弱:「姑娘,你也聽到了,我……咳咳咳……我實在是沒了力氣,姑娘還是湊近些……咳咳咳……」
「那……好吧!」
女子走時小巧了步伐,離著斐守歲還有三步路,她又停下,「我長得醜,怕嚇著公子,公子說吧,我聽得到。」
斐守歲心中「嘖」一聲,想到一法子。
「哎喲。」
老妖怪耍滑,就在女子面前躺倒,還捂著胸口喊疼,「姑娘啊,你快些殺了我吧!我是不想活了!哎喲喲,好痛!好痛!」
「你!」
女子終是走上前,正要拉斐守歲的手,斐守歲一個轉身施法困住了女子。
兩人相視。
斐守歲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是燕齋花?
非。
與燕齋花比,此女子眉眼柔和,少了戾氣,就連那一雙眼睛都是清澈,不似燕齋花那般城府深重。
老妖怪心中作賭,笑著坐起:「我不該喚你燕姑娘,你當是喝參酒之人,對否?」
荼蘼被束,暫時無法逃離,她用勁動了動,被術法困得愈深。
「什么喝酒!我可不愛喝這苦東西!」
斐守歲轉身,長發便散開,他慘白之臉被荼蘼看到。
「你……」
「怎得?」
斐守歲言,「燕齋花要用我身入酒,為了讓你成為天上的仙子。姑娘家你也看到了我嘴角之血,正是被燕齋花所傷啊。」
荼蘼咬唇。
「不知姑娘著急看我,可是為了補上一刀?」笑一句。
「你臉色那樣白,還尋我開心!」
荼蘼正在一點點掙脫術法,「若非我來,叫齋花看到了,保不齊奪你性命。」
斐守歲沉默,看著荼蘼在他眼前脫開。
還言:「你這不是捆妖的東西,只是一個幻術?」
兩人相視。
荼蘼已然沒了束縛。
「我都傷得這般重了,哪還使得了法器。」
「倒也是。」
女兒家動動胳膊,見她彎下腰,手背貼在斐守歲額上,道:「有些發熱,莫不是適才運轉術法被打斷了?」
眨眨眼。
當真是同面,不同人。
老妖怪賭對了,從一入幻境起,他就留意了幻境好壞。若他為施術者,必然要在起初就捏死幻境中人,可這幻境反其道而行之,只是大霧渺渺,擋著無法前行,就好像幻境的目標並非是他們三人。
斐守歲擺出一張笑臉,移開身子,說:「姑娘這是要作甚。」
「作甚?」
荼蘼從袖中取出一枚白花。
花兒在她手中浮空,妖力運轉,片刻成了一滴透亮之水。
女兒家遞給斐守歲:「喏。」
「嗯?」
荼蘼動動手指:「療傷啊。」
說著,一巴掌將水珠拍到斐守歲臉上。
斐守歲眼眸微瞪,荼蘼的手掌還貼在臉頰邊不鬆開。
「姑娘你……」動不了了!
荼蘼閉上眼,單手掐訣,放於唇邊:「快快好,快快好。」
「……」斐守歲。
「聽我之命,重塑木身!」
恍然,一股暖流就從荼蘼手掌流入斐守歲的身軀。
暖流頗有禮節,竄到斐守歲五臟六腑時還緩了緩,好似在等候主人家的同意。
荼蘼皺眉。
「你身上怎有如此可怖的怨念?」
斐守歲垂眼。
「哪裡來的?」
荼蘼歪歪腦袋,手掌托住斐守歲的半面臉頰,「不似凡塵中物……」
睜開眼看到斐守歲無可奈何之情,女兒家才知自己在剛才施法時定住了人,她歉意。
「對不住,這兒是我的幻境,我給忘了。」
咒法一解。
斐守歲開了口:「你不趁火打劫也罷,竟還給我療傷?」
老妖怪感受到體內的怨念化去不少,也讓著荼蘼捧住他的臉頰。
兩人靠得極近。
荼蘼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笑得可人:「我與你無冤無仇,不過救你一命,當是積德。」
「那你可知燕齋花?」
一聽此名,荼蘼臉色蔫了般垂下。
「不必試探我,要不是為了捉她,我才不會大張旗鼓,幻什麼奇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