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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荼蘼

2024-09-15 02:37:12 作者: 顧三銘

  第118章 荼蘼

  斐守歲行走江湖許久,他懂這些明規暗俗,便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騙過了老嫗收養,騙過了形形色色的人,以為他不過白蓮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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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睫毛簇簇,收下水珠。

  墨發在霧氣中四散,四散成捉摸不到的一片薄雲。

  老妖怪心中嘆息,緩緩擡眸:「沆瀣一氣,百足之蟲。」

  「蟲?」

  燕齋花抱住自己雙臂,「哈哈哈!好一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話盡,她用力扯下新娘子的大腿,在空中一旋,甩出好些個蟲卵。她目視斐守歲,腿在她的妖力之中變成了一把長刀。

  刀刃鋒利,如折斷的骨頭,刺穿了心肺。

  「賈公子說得好讓人心寒,我雖是蟲,但借了這一身的皮囊難道不討你喜歡?」

  甩了甩刀,燕齋花輕笑續道,「啊……本以為要再過幾年的,沒想到叫我遇到了公子你,只要讓公子入藥,她啊,定能早日飛仙……」

  「哼哼哼!叫她飛到天上去,受苦,哈哈哈!」

  她?

  斐守歲打眼見到一具具女孩屍軀,實在想不到她為何人。

  莫不是面前的妖怪心存善念?倘若昨日的那番話是真,說什麼不甚清白……

  然而,燕齋花這個手握屍體大腿骨的妖邪,正一步一步朝斐守歲靠近。

  斐守歲也光明正大地幻出紙扇。

  「賈公子,在別人的地界上用術法,是會被壓制的。」

  「你的地界?」

  「對呀,這兒是我花了不少香火錢朝土地老兒買的地皮,他說給我用五十年,現在算算……」燕齋花天真似的掰著手指頭,「正正好用到四十載!」

  女子笑得瘮人。

  「四十年了,我與她相識遠遠超過這個年數。」

  斐守歲利索打開扇面,不聽燕齋花的自言自語。

  「要是早些認識她就好了,她這麼好,」燕齋花捏腔擬調,「為何還有人拋棄了她,將她丟在巨石之下,許諾了無法做到的誓言。」

  「賈公子,不,該叫你斐公子。」

  斐守歲執扇的手一滯。

  「斐公子我早知曉你啦,自從你與那負心漢一塊兒入城,你的一舉一動皆在我的掌控之中,」燕齋花歪頭笑說,「賈一生啊賈一生,隨手取的名字可別靈驗了,成了我手下真假難辨的傀儡!」

  「傀儡……」

  眨眼間,斐守歲一揮紙扇,擋下燕齋花劈來的刀刃之氣。

  女兒家動作輕巧,後退數步,點地時一手拉過新娘子,便見著她們丁零噹啷地響起來,在嘩啦啦似的落下些蟲卵。

  「等公子入了參酒,我定給公子上墳上香,再叫人鑿一個石碑,上面就寫『大慈大悲槐樹妖』如何?」

  斐守歲聽罷,不作回答,只是心道自己早被看穿,不用盡全力怕是逃不走了。

  揮扇,使出颶風,席捲女兒家殘存的余念。

  「啊,公子為何不聽我話?」燕齋花嬉笑道,「這兒可沒有南牆給公子撞啊。」

  長刀一橫,攔腰砍斷颶風。

  颶風破開,後頭現一張淡然之臉,乃是斐守歲抽出畫筆,在他人幻境之中強行變出自己的幻術。

  只見墨水圍合於身周,如海底遊走的龍蛇,將斐守歲護在其中。

  斐守歲點墨:「亓官家的,委屈你了。」

  話落。

  亓官家女子膨脹似的展開,在斐守歲背後展成巨大屏障,一氣擋住所有的刀刃攻擊,那些燕齋花使出來的章法被盡數吞沒,她就像海納百川的宰相肚,只是受苦,從不喊疼。

  斐守歲掐訣言:「吾點汝名,化形於身,汝護其主,萬壽無疆。」

  言畢。

  亓官家的身子骨一旋,將她體內的刀刃之氣盡數甩出,燕齋花見狀立馬後退,卻還是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

  女兒家捂著被刀刃劃破的手臂,笑道:「這個姑娘,生前應當是個善人。」

  老妖怪不回答,拿著畫筆在空中畫下一道長有兩尺的咒語。

  燕齋花抿抿嘴,用衣袖擦了擦刀刃:「公子難道不好奇,我是怎麼知曉的?」

  斐守歲眯眼,他沒把燕齋花的蠱惑之言放在耳邊,見他筆落術成,背手挺直了脊背:「姑娘家,是我困你在此,眼下該是了願的時候。」

  手掌貼合於墨水,斐守歲的手被包裹。墨水有盈亮之光,宛如夜晚漫天銀河。

  「落日殷紅,骸骨臨風,佛陀泯然,見大漠了了,孤雁枯樹,有瘦馬旅人,殮面點唇,塞外春日,楊柳不度。吾執筆逆轉乾坤,當是風吹峽谷,大雨傾盆之時,萬物抽春,馬蹄沾花,陰陽不限,日月同行!」

  頃刻之間,戲台上的木板一塊塊脫開,就在斐守歲身側,向上空飛去,好似是天與地轉換,就連掛在上頭的新娘子都一個個要飄下來,擬作乾枯蝴蝶。

  老妖怪沒了玉冠,也就隨術法散了長發。

  發如瀑布倒灌,一氣湧入狹小而閉塞的黑夜。

  燕齋花察覺不同尋常,立馬換手,長刀扎入戲台中,用力將自己穩在台上。

  她重了眼眉,不再嬉笑:「槐樹妖,你做了什麼?」

  長發輕輕舞,衣袖也在騰空,斐守歲緩緩睜眼,他的眼睛驀然含了霧氣,濕漉漉的,像是在悲憫什麼。

  「你……」

  女兒家在運轉妖力,勉強不隨著萬物傾倒,「難不成你想……呵!不可能,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你一個利己的妖怪怎麼會做!快回我的話,你究竟要幹什麼!」

  斐守歲卻掐訣,再一次念咒。

  說的還是方才之言,不過多加一句:「吾心如明鏡,照汝似修羅。」

  「什麼?!」

  此話一出,燕齋花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鮮血從她喉間蹦出,血珠子沾紅了向上而去的木板。

  「咳咳咳,你!」

  燕齋花握刀的手微微發顫,「強行取代他人之幻術!斐守歲,你不怕迷失黃粱南柯夢裡嗎!」

  斐守歲不言。

  燕齋花又是一口污血。

  血還沒有落在地上,就與空中的新娘子擦肩而過。

  新娘子低眉順眼地笑,大婚妝發,一頭喜慶的簪花,讓血珠在她們臉上開了春。

  燕齋花手背擦去血痕,方才那個新娘在她面前慢慢地墜地,卻在碰觸到地面的一瞬間,炸開。

  蟲卵、血肉以及空中糜爛的惡臭,一下子成了鮮花與甜腥。

  宛如打開的不是棺木,是一束從田間剛摘的花。

  白骨成了花枝,頭顱是最大的那朵,就那般開著,死了也要綻放。

  燕齋花輕笑一聲,她索性不再掙扎,拔出地上長刀。

  長刀一破,木料炸開時,看到刀尾處生了好些破繭的飛蛾,正一個個撅起屁股滋一些紅褐色的污穢之物。

  她諷刺一句:「千年的妖了,還如此心慈手軟?」

  斐守歲看著燕齋花,他松下手,手指勾了勾,身後亓官家的就側耳在他身邊。

  「去吧。」聲音很低,像是被淚水充滿的瓷器。

  亓官家的得了命令,一點點後退。

  「怎麼了?」燕齋花言,「是要棄車保帥?」

  「不,」

  斐守歲朝燕齋花笑了下,「將軍了。」

  眼見亓官家的已然退後到戲台邊緣,看她挪腳步,卻不知要做些什麼,燕齋花又被逆轉術法困住無法大動干戈。

  女兒家道:「可若此幻境並非出自我手,斐公子該如何?」

  「那你方才吐什麼血。」

  「血啊,」

  燕齋花笑嘻嘻地歪歪頭,「因我和她心魂一體,她受的傷只會加倍在我身上奉還啊。」

  又是一字「她」。

  卻無法在戲台上尋到任何其他妖怪的蹤跡。

  斐守歲背手:「想必你口中的『她』,絕非良善之輩。」

  「她……」

  燕齋花哼哼幾聲,隨手摘下麻花辮上的白花,痴痴地看,「啊……她是什麼,誰知道呢。這世上的妖不是罪大惡極,就是殺人放火的宵小,哪管清白紙一張。那些個虛名,不都是他人冠上?承受的人兒啊,又有誰願意。」

  擡眼,指了指亓官二姑娘:「斐公子想是也有被人誤解之處,難以言說,不是嗎。就算是這個墨水姑娘,何時不被流言蜚語所困。」

  「哦,」斐守歲冷淡面容,「你要為自己的罪孽開脫?」

  燕齋花一愣,轉念又是大笑:「哈哈哈哈!開脫?」

  長刀一收,成了聚在一起的白蛾子。

  可嘆,白蛾子飛得快,一會兒就零零散散不再團結。

  「開脫給誰看呢……」

  仰首。

  燕齋花突然變了性子一樣,她自顧自地摸著臉頰,「她找到我了。」

  「什?」

  「斐公子,她今日知道了我做的這些事啊……」

  燕齋花轉頭,又摘了一朵別在辮子上的白花,她言,「花開盛夏,單生重瓣。」

  那花……

  斐守歲細看,總覺得似曾相識。

  「太可惜了,我現在還不能被她抓到,」燕齋花將花丟在已經搖搖欲墜的戲台上,「斐公子,這場戲我不能陪你聽完了。」

  「你想逃?」

  斐守歲背手執筆,墨水悄悄落在他身後,匯成一口只有他能看到的,源源不斷的活泉。

  「哎呀呀,」

  燕齋花的語氣忽然與適才新娘子之言重合,「我不過與公子一面之緣,又能逃去哪兒?天高海闊,說不準呢,明日就能相見。」

  只看到燕齋花的身軀開始透明,在一切都倒轉的戲台中,她格外突兀。

  「我之本體,本就不在此地,倒是公子你被人試探了,還不知曉哩!」

  斐守歲手指曲了下,亓官家的偷偷抱起落在地上開了花的新娘。

  「你若真這般想,那也算得上目光短淺,蛇鼠窺豹。」

  「哼……」

  燕齋花自是看到了亓官家的舉動,「公子好善心。」

  斐守歲不語。

  「救她們,算得上積陰德!」

  她的軀體愈來愈透明,雙臂展開,好似一隻預備起飛的白鳥,「嘻嘻嘻,我來見你了,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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