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求救
2024-09-15 02:37:02
作者: 顧三銘
第108章 求救
臥病在床……
斐守歲漠然。
「你可真是個大孝子,來來來,諸位評評理!」
小廝大聲嚷嚷,周圍馬上聚了一圈人,「此人,柳家老伯獨子柳覺。柳家老伯大家都知曉吧,是個頂頂好的人,不光忠厚老實,還是個吃苦耐勞的主,誰知攤上他這麼個天打雷劈的!」
「何處說來?」
「哎喲,您不知道?就是半月前,柳家婆子生了一場大病,病到人都沒法下地,現在還躺在榻上起不來呢!昨個兒,我替我家公子去藥鋪子買傷寒藥,還見著了柳家老伯,他一個人喏,一個人孤零零地數著銅板!」
小廝嘖嘖兩聲,表情露出厭惡之情。
「我見他可憐,也是公子做主,替柳老伯多買了一副跌打損傷的藥。本以為此事就這樣作罷了,誰知柳老伯與我家公子說,說他柳覺把家底敗光,他沒了辦法才拖欠藥錢!」
「都敗去了哪裡呀?」
「還能是哪兒?」小廝手一指,「這百衣園!」
譁然。
柳覺卻趴在地上,顫抖著聲音:「不要再說了!不要、不要……」
「柳老伯心疼你這塊肉,我家公子可不心疼,要不是老伯攔著,他早給你來一拳,讓你好好清醒!」
「你別說了,」
富貴公子拉過小廝,「不管如何,既然令慈還病著,柳覺你還是歸家去好好照顧她吧!」
「就是啊,怎麼家中老母生了病,還有心思出來聽戲的,真是不孝……」
「看他那個樣子,哪像是有家的孩子,活脫是叫花子打扮……」
「柳老伯要是多生個娃娃,也不至於……」
「是啊,多好的一對,養了這麼個兒……」
柳覺被那一句句的話語壓得說不上話,擡不起頭。他在慌忙中,捂住了臉,碎髮夾在指尖,抖擻個不停。
「給殷老爺牽馬,那一月月銀得多少?竟就敗光了?!」
「白花花的銀子到底是給了誰?百衣園一張票子也不值多少啊,真是奇怪,莫不是借著聽曲的名號,在外頭養了女人?」
「不是!」
話一出口,柳覺忽地站起來,撲上去,一下抓住那閒言碎語之人,「我沒有在外養女人,沒有!」
「哎哎,動手動腳算得什麼!」
被抓的男子,後退數步,嗤笑一句,「諸位看看,要是沒有,何須這麼著急?」
「你!」
「我看你是惱羞成怒,被我等說中了!」
「放屁!」
不知怎的,柳覺適才溫順的表情全無,成了齜牙咧嘴的瘋狗,狂吠不止:「我花家中的錢,與你們何干!一個個和長舌婦一樣,不都是吃飽了米糧,來這兒消遣的!」
「你什麼意思?」
「哼哼,」
柳覺抓住破爛衣襟,笑得癲狂,「哈哈哈!那老孫子,居然在外編排我,我現在就去殺了他,殺了他!」
柳覺跌跌撞撞地沖開人群,那圍成人牆的男子婦人,紛紛避讓開。
窸窸窣窣的聲音,還繞在上空,揮之不去。
說的是:「可惜了,多好的一對玉人……」
「女人?又是什麼禍水!我家那個前年也在外養了野種,不過被我收拾了。」
「為朵隨處可見的花兒,不著家啊,不著家……」
「豬油蒙了心……」
「外面的女人再好,也不過鑞槍頭,哪裡抵得上家中婆娘的兇狠。」這句是殷之言。
柳覺昏了頭,在三人眼中,如一粒污黑的芝麻丸,左搖右晃地滾出了百衣園。
燕齋花輕笑一聲,解釋道:「這種事常有,賈公子見諒。」
「常有?」
斐守歲略過散開的人群,「只怕這些子閒言碎語,毀了偶人……」
「偶人的名聲?」
燕齋花眯眼,「那些個偶人哪有什麼名聲,木頭做的,並非全人。所以今日唱戲的姑娘才不願拋頭露面。」
斐守歲靠著欄杆,目光淡如清水一碗,俯視喧鬧不安的眾人。
那茶盞啊,那糕點啊,很快被收拾乾淨,要是晚來些,又有何人會知道此時之事。
沒有人會知曉。
然。
是燕齋花先開的口,說是為安撫下面的吃茶客,她需出面,也就撂下了兩人。
看著女子走下樓,沒了身影。
老妖怪站於原地不動身,身後的陸觀道也不挪步子。
望向馬上要開場的戲台。
斐守歲說:「你覺著方才那人,可是良善?」
「那個扎麻花辮,白衣裳的……的女妖怪?」
「哦?」
斐守歲仍背對陸觀道,語氣毫無波瀾,「你也看出她是妖了。」
點點頭,陸觀道走到斐守歲身邊,那凋零的蔥綠人偶,死了一般垂著手臂。
「只能看出是妖怪,看不出別的什麼,你識得她嗎?」
「不識。」
話落,一個純白的影子出現在烏泱泱人群里。
「那你猜猜,她看出我沒。」
「這……」
陸觀道痴痴然看著斐守歲,「我看不透你。」
「是她,不是你。」
「我許能看透她,卻看不透你。」
「……好了。」
斐守歲背手,打算轉移話題,「喏,她現在人在那兒,你再仔細瞧瞧。」
「嗯……」
陸觀道聽出來了,斐守歲不想回答他之所言,他也聽話地將此事擱置一邊,專心去找燕齋花。
一襲白衣,頭罩面紗的女子,就是百衣園傀師燕齋花也。
人兒站在斐守歲旁,貼得很近。
樓下眾人為燕齋花讓開一條小道。
混白闖入,在黑漆漆的人頭陣中,十分之突兀,好似是大局已定的棋盤,多了一枚破局之白子。
可這白子的光不是很亮眼,暗暗的薄邊,下一秒就要與周遭黑子融合。
斐守歲見此,若有所思。
人群因燕齋花的到來漸漸安靜下來,斐守歲敏銳的耳識聽到寂靜里,人們呼之欲出的心跳。
「她是何人?」
「百衣園的管事頭頭。」
「女子能有如此之產業?」
「怎的,我老家就是女子主事,女子就不能有所作為,真是荒謬!」
「是為方才柳家不孝子而來?」
「該是,那柳家小子打碎茶碗,又惹到了富貴人家,可不要平息眾怒。」
「哎哎,也不知何時能了,我等的第四出戲什麼時候才聽得上……」
雜亂無章的交談聲如箭矢,一把把射在斐守歲身旁。
自從海棠鎮之事後,斐守歲的耳朵就愈發能聽到一些奇怪的,哪怕是擦肩而過的,斐守歲都能捕捉。
也不知是好是壞。
老妖怪努力屏氣,試圖在心聲中捕捉他想聽到的。
「百衣園……」
「戲糰子……」
「人偶戲,好看得緊……」
「兒……我的兒呢?你去哪裡了……」
兒?
斐守歲倏地睜開眼,正巧此時,燕齋花站於戲台之上。
「諸位,今日之事,乃是我百衣園的過錯,」燕齋花雙手舉起,像個要怒問上蒼之人,「遂,從現在起至正月十五晚戌時,百衣園會大開園門,邀諸位來聽曲吃茶,勞請諸位將適才的煩惱事忘去,把百衣園當成一隅溫柔地,松下心神。」
「什麼?」人群開始沸騰。
「這是要多開整整十五天?!昨日告示上還說到除夕就閉門了!」
「姑娘家,此話當真?」
燕齋花的面容雖隱藏在面紗下,但斐守歲能看到她的笑意。
笑著回了句:「當真。」
在笑什麼。
斐守歲不解。
多開十五日沒有營收的戲團,目的何在。
老妖怪目視樓下眾人,見人群無節制地擁擠,宛如一鍋煮熟的水餃,撲騰起肉身。
而那些個水餃,無人在意燕齋花的默默離場。
燕齋花……傀師……
妖怪……
斐守歲撐著臉,視線是人群,那些婦人男子一個個不知在歡悅什麼,剛才喚我兒的聲音全然淹沒在其中,難以追尋。
恍惚一下。
人群模糊。
斐守歲眨眨眼,正要怪道,突然心中抽緊,一股巨大的靈力將他的心捏了下,捏成一粒沙子,再放開。
因落沙成心,血液一瞬間堵塞,復又流通。
斐守歲沒了氣可呼,血液重流後,他立馬扶住欄杆,大夢初醒般再次睜開眼。
就在不過心臟抽動的間隙,斐守歲想到了最壞的一種結局,竟把「兒」與燕齋花聯繫在了一起。要是燕齋花識破了他的偽裝,要是那一聲「我的兒」是求救……
求救?
徑緣完完全全忘懷身後還有個陸觀道,他喘.息著,想要沉下心思考。
求誰,又救誰?
為何偏偏讓他聽到了?
那手?先前海棠鎮,來梅花鎮的路上他也有所感知……神仙?莫不是顧扁舟,那一身緋紅!
斐守歲立馬轉頭望向屋門緊閉的偏房。
不,不是。
若是顧扁舟,他站在身邊怎會無法感知。
一呼一吸間,斐守歲漸漸鬆了眼眸。
虛汗浸透了後勁,正要伸手擦汗,卻見自己的手被陸觀道握住。
何時?
斐守歲尚在凌亂中,兵荒馬亂似的睜大眼,一言不發看著陸觀道。
陸觀道也望著他。
「我還以為你累了……」陸觀道不好意思般扭過頭,「看你扶欄杆一直在吸氣,我喚你,你不理我……」
喚他?
斐守歲沒有聽到絲毫聲音,哪怕是近在咫尺的陸觀道。
還是睜眼,不怒不悲地看著身側人。
「你別這樣看我,我真的喚你了!」
陸觀道莫名其妙解釋不清,「就叫你、叫你斐守歲啊,我不能喚你字的,你比我大好多,這樣不禮貌,不是嗎……」
說著說著還低下了頭,像一隻認錯的小狗。
「啊……」
他喚的是斐守歲。
老妖怪想,心有餘悸般松下心中的巨石,血液在血管里橫衝直撞,他的臉色開始潮.紅。
弱弱道:「我沒聽到……罷了。」
「你的臉?」
「臉?」斐守歲用盡力氣仰首看,「怎的了?」
「好紅!你的臉好紅,你、你、你怎麼喘得這麼厲害?!」
陸觀道的聲音像是在山谷間打轉,一點一點擠入斐守歲的心識。
什麼紅,難不成吃了酒?
不,他從臘梅園出來,連一口茶都沒有喝,又是哪來的酒。
斐守歲下意識要抓住欄杆,是手掌里溫熱的東西,扶住了他。
「斐守歲!!」
「紅……」
手,是手。
捏住他心的,是女人的手。
朦朧了視線,斐守歲記起薛宅雨夜裡,那可憐的女兒家,那一隻四五玉鐲的芊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