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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蔥綠

2024-09-15 02:37:01 作者: 顧三銘

  第107章 蔥綠

  

  三人一塊兒退出了屋子。

  屋門被用力關上,裡頭頓時傳出殷的大笑。

  說的似乎是:「顧大人有所不知啊,內人實在是可怖,那日我陪大人看監牢,回家就晚了一刻鐘,她竟就拿起笤帚在院內追著我打,家中小女都攔不住她!」

  「但我觀大人似是樂在其中。」顧扁舟說得有些戲謔。

  「樂在其中?確實是樂在其中也!」

  顧扁舟哼了聲。

  「家中的花兒再怎麼香,也香不過,」頓了下,仿佛能看到殷捏鼻在空中細嗅,「香不過野花!哈哈哈哈!」

  殷之笑蓋過了戲腔。

  斐守歲不願再聽這些子穢語,拉著陸觀道就往外走。

  伯茶跟在後頭,傳音:「不如我們就此分開,斐兄帶著小娃娃去右邊,我便繞過廊道去左邊瞧瞧?」

  老妖怪轉身,拱了拱手:「有勞。」

  很快再別了謝義山。

  空蕩狹小的走道,只余兩人。

  下面是正空的大廳,人偶還在掐嗓子唱著可憐風塵女兒家。

  斐守歲走得極快,一陣風,吹開了路過屋子的珍珠簾。

  而一路不說話的陸觀道被牽著有些跟不上,怯怯地開了口:「要尋什麼?」

  「尋……」斐守歲垂眸,背對著人兒,「尋昨夜你看到的剝皮小孩。」

  「她?」

  陸澹抓緊走幾步,貼近斐守歲,「可她,我們見過了啊。」

  「什麼?」

  老妖怪回過頭,帷帽一抖一抖,正在陸觀道身後,看到那個蔥綠桃紅的偶人。

  偶人一雙水墨繪成的眼睛,悲愁般望著觀戲的喧鬧。

  「你說是她?」

  陸觀道點點頭:「我一眼就看出來了,是她沒錯。」

  「那她……」是死是活?

  「魂沒了,魂不是她的,又是她的,」陸觀道傳音,「那個一襲藍衣白襖的偶人也是。」

  「是住所的?」

  「不,後來給我們引路的。」

  「那住所的老嫗,你可有看出不妥之處?」

  陸觀道有些歉意:「夜裡怕黑沒仔細瞧,白日醒來老婆婆早不在了……」

  倒也是。

  斐守歲想了下,還是踱步走到蔥綠人偶身邊,低聲很是溫柔:「姑娘家。」

  偶人嚇了一跳,扭頭時,木頭摩擦的咯吱聲刺啦過耳朵。

  「唉!客官大人有何吩咐?」她語氣上挑,笑容滿面如春風,「小的能為您辦妥的絕不拖欠!」

  「倒不是什麼大事,」斐守歲彎腰,他的眉眼看什麼都深情,「只是見姑娘臉面,讓我想起老家屋後的女子,心生觸動。」

  「臉面?」偶人那無法皺起之眉,藏不了疑惑,「可這臉面……」

  「我是觀姑娘之心,心中臉面,而非姑娘面上的。」

  「心中?」

  陸觀道靜看斐守歲言。

  「是也,」斐守歲哄人手法如出一轍,「自是姑娘心中,姑娘之良知。」

  「可我連自己……」

  「新來的!」是那素雅人偶大喊一聲。

  被這聲唬住,蔥綠人偶立馬閉上嘴,有些慌張。

  「可是又給客官大人添了麻煩?」

  「沒有!是大人拉我說話呢。」

  素雅上前,僵硬地福了福:「還請大人見諒,她是昨日才來的新人,不識百衣園的規矩。」

  「無妨,我只是覺著這位姑娘面熟罷了。」

  素雅沉默。

  「總覺在何處見過。」

  「許是大人在其他鎮子聽過木偶戲。」

  「何出此言?」

  話了,開口回答的不是素雅,而是從樓梯口走來的一個陌生女子。

  不見女子人,先聞其聲,爽朗笑道:「這些人偶都出自我手,大人是見哪個似曾相識,不妨與我說道說道。」

  擡眼。

  是一襲白衣,後頭扎著兩根麻花辮的姑娘家,麻花辮上攀上六七朵小小白花,若只看此是碗好不清淡的薄粥。

  但她除卻白衣,衣袖與裙擺處都是顏料,倒像是一盆炸開的春意,就被她隨隨便便披成長袍。

  「大人快說說與哪個姑娘似曾相識?」女子三兩步上前,叉腰眯眼,「那些個聊齋話本故事,竟然我遇到了!」

  「姑娘說笑。」斐守歲起身拱手。

  「莫不是有情人見什麼都是有情的?」女子捂嘴笑了笑,「來我百衣園的客人都這麼說,只是第一次見有人與小偶人動情。」

  「倒是人不可貌相,姑娘年紀輕輕就習得製作偶人之術,又如此活靈活現,讓在下欽佩。」

  斐守歲拱手,陸觀道跟著一起。

  「哦?」女子走上前,微仰頭,像是在隔著帷帽打量斐守歲之面貌,「不過我只能描繪女兒家面容,像客官大人這般好看的男子,我是畫不出的。」

  「謬讚。」

  「來,」

  女子動了動手,蔥綠人偶就縮著腳步到她身側,「要是客官大人實在喜歡的緊,我便將她贈予您,如何?」

  「這……」斐守歲故作恐承其重,「姑娘辛苦之作,豈能讓在下隨意討了去。再說了,不妨問問偶人之意,這世上可不興強買強賣的。」

  「大人說得是。」

  女子抱起偶人,用力拍了下偶人後腦,咯噔一聲,偶人雙目失色,沒了知覺。

  「還是叫她們自己選吧,不然就和話本中一樣寂寞了半生,還是個身無著落的。」

  「姑娘大義,不知姑娘芳名?若能知姑娘姓名,也不枉來此一遭。」

  斐守歲說著巧話,又兼一副好皮囊,拱手作揖,恐這一下子就要成了深閨夢中人。

  女子卻言:「姓燕,乃是『舊時王謝堂前燕』之燕,孤名齋花,與摘花同音。」

  「好名,不落俗套。」

  「那不知客官大人?」燕齋花手中擒著偶人軀殼。

  「我呀?」斐守歲眯了眯眼,笑說,「姓了西貝之賈,名一生也,有個俗號,友人之間喚的是『錢先生』。」

  「嗯?」陸觀道在後頭疑惑傳音,「你不是……」

  「唬人的。」

  陸觀道恍然:「哦哦。」

  「賈一生?賈一生……錢先生,好一個錢先生!」燕齋花大笑,「名姓賈,而假也,卻是錢先生,好不妙哉!」

  斐守歲笑言:「是跟了家母之姓,她老人家只有我一個孩子,也就隨便拿捏了來喚,讓她平日裡樂得取笑。」

  家母……

  陸觀道在後頭不說話,目光落在斐守歲身上,他一直看著應酬的老妖怪。

  心裡頭酸澀冒個不停。

  明明昨夜還說得那般寂寞,怎人一睡醒就和沒事了一樣,拿那些憂愁開玩笑。

  斐守歲又說:「卻沒有姑娘的名字耐看。」

  「名字耐看?也才幾筆幾畫,不如人兒耐看,」燕齋花調侃道,「就算大人打了薄面紗,可這朦朧了虛影,更是讓人不免多想。」

  這是在說斐守歲與陸觀道不以真面目示人。

  斐守歲知其意思,順手摘下了帷帽,露出一副淡然面容。

  「燕姑娘說笑了。」

  這下子,燕齋花才觀得了真容,看過後,卻似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喏,大人拿去吧,」沒了生氣的偶人被遞出,「她本是我昨夜才做好的,沒什麼感情,若能討得大人喜歡,也算得上一樁幸事。」

  燕齋花不知取走了偶人的什麼東西,讓蔥綠偶人看著死氣沉沉,好不詭異。就連那雙水墨做的眼睛,都失了光亮。

  垂下手臂,空空蕩著。

  「恭敬不如從命。」

  斐守歲向陸觀道看了眼,陸觀道知其意,上前接住偶人,將偶人圈在懷中。

  燕齋花卻將注意落在了陸觀道身上,只因陸觀道未有摘下帷帽。

  她道:「不知這位客官……」

  「姑娘你說他啊,別看他是個悶葫蘆,但說起話來頂不好聽,還是少讓他開口吧。」

  「竟是這樣,可惜了。」

  「可惜?」

  燕齋花笑顏如花:「可惜了高高個子,卻討不了人的喜歡。現在那些個有錢人家姑娘招贅婿,都要個子高樣貌好的。」

  「他是不懂這些情啊愛啊,昨日還眼巴巴向我同行的舊友討茶喝呢。」

  燕齋花捂嘴笑了聲:「話是如此,我與大人倒是投緣,不知大人明日可還來否?要是大人明日得空,賞臉與我約定,一塊兒在此吃酒聽戲。反正臘月這幾日我百衣園大門敞開,大人只管閒來無事,我樂得有大人這樣的朋友,取得一段萍水相逢。」

  「當是慚愧,」斐守歲作揖,「能有姑娘這般的紅顏知己,是我之榮幸。」

  又在說客套話了。

  陸觀道在一旁不想聽,手中偶人冷冷的。

  看斐守歲與燕齋花攀談,他竟生出個拉人立馬就走的心思,不過很快被壓下。陸觀道知道,他要是這般做了,定不討斐守歲喜歡,就如燕齋花之言,他本就不讓人憐愛,豈還敢胡作非為。

  索性有帷帽面紗,隔著白茫茫,他敢細細盯著身前人。

  斐守歲又說:「燕姑娘,我有一事不知。」

  「何事?」

  「便是台上之偶人。」

  「台上唱戲的?」

  燕齋花將視線落在一樓戲台子上的可憐兒,笑說,「後頭有人牽著呢,今兒唱的是《青絲恨》,那腔調曲子是當年入京之劇。半年前,我偶得一個流落嶺南的賣唱女,收留她,她為報答我,也就住了下來,成了偶人的嗓子。」

  嘆息。

  「可惜了她,被蟲蟻啃食,失了好看的面容。」

  「不如燕姑娘給她畫張臉皮。」斐守歲有意無意提到燕齋花的偶人之術。

  「畫皮?」

  燕齋花轉過頭,笑道,「我也曾提過,說是給她換個臉面,哪怕是面具也好過她一直躲在戲台子後。可她不願呢,說什麼她是她,麵皮是麵皮,不可混為一談,犟得很。」

  「聽姑娘言,是個烈性子。」

  話盡。

  那第三幕,打神告廟落了聲。

  人群譁然。

  「盡了,」

  燕齋花倚欄杆笑著,輕聲捏唱道,「萬福有什麼用呢,還不是被人看笑話了去,清白之身,有甚麼關係,你還是你呀。」

  說的不知是誰。

  斐守歲本想再奉陪一句話,下頭的戲台卻吵鬧了起來。

  三人打眼去看。

  是一個破爛衣裳的倒在了地上,連著旁邊吃茶桌子被打翻,碎去一地的瓷碗瓜子殼。

  隨即便見,茶桌子右側,一富貴打扮的男子起身拍了拍衣袖,開口罵道:「你推推搡搡,一身腌臢,臭到小爺我了!」

  又來一個小廝。

  「就是,就是,我家公子早占了座位,你還趕緊地湊上來,真是晦氣!」

  「要不為的聽完曲子,早將你打發了去,還由著你的髒手碰我們公子!」

  燕齋花咋舌,笑看。

  「我、我不是故意的,是這曲兒好聽,才沒注意到……」那破爛衣裳扭捏著告完歉,轉身正要走。

  「哎喲,等等!」富貴公子身旁的小廝用力拉住了他,「這不是柳覺嗎!專給殷老爺牽馬的柳老伯家獨子,柳覺!」

  聲音愈來愈響。

  「好啊,我可是聽聞你家阿娘臥病在床,你這個不孝子不去侍奉竟在這兒聽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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