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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麼兒

2024-09-15 02:36:53 作者: 顧三銘

  第99章 麼兒

  這是在諷謝伯茶來此作甚。

  伯茶笑著拒了外袍,一伸手又將袍子披回顧扁舟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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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袍子在雪白中融了寒冬,飛來飛去,大雪的軌跡被它打亂。

  「這不是來尋大人了。」謝義山垂眸言。

  「狡黠。」

  甩下話,顧扁舟見馬車已來,率先一步走在前頭。

  腳踩長階,紅袍鮮艷,又兼長發,在深濃黑夜裡宛如盛開之大紅山茶。

  黑夜森森尋不到前路,緋紅衣裳伸手拉開棉簾,轉頭笑道:「天冷,都快些進來吧。」

  一個兩個鑽進車內。

  馬車裡頭倒是暖爐香熏不失溫柔之鄉,四人跌跌撞撞地擠在裡頭,算不上落魄,但手肘間不免觸碰。

  顧扁舟正與伯茶並排而坐,觀伯茶入了座後就換了個人般一直默默不語,又見他一身狼藉。

  扁舟心有不解,開口言:「我們還不知謝兄為何來此?」

  說著,背手覆下一層隔音屏障。

  伯茶回首,燭火昏暗,他悶聲一句:「尋人。」

  「想必此人定是江姑娘。」

  「……是。」

  「我觀謝兄行動自如,是治好了請神時天罡地煞的病症?」

  「沒錯,」謝義山嘆息道,「師祖奶奶給了我幾枚藥丸,將養好我身上的傷就打發我走,叫我早點下山修煉,我也不想在那兒白吃白喝,就在一月前下了山。但我臨走前忘詢問雪狼一族的下落,再去時已找不到師祖奶奶的山頭……」

  「所以你到了梅花鎮?」斐守歲。

  謝義山頷首:「因我下山之處在川渝,所以先往靠近山巒的高原走,傳言高山雪原也有鈴鐺紅繩,那兒的狼族曾不止一次出現,遂翻山越嶺來此地。」

  「謝兄有所不知,帶走江姑娘的雪狼一族身處極北,與你所行之路恰好相反,怕是要孫大聖兩個筋斗雲才翻得到。」

  「知曉了,這幾日在牢里吃稀粥的功夫便知是我走錯了路……」謝義山雙手捂住臉,失了方才的吱哇亂叫之氣,軟綿綿道,「我真是蠢笨,病一好就失了腦子!」

  「不光蠢笨,少年熱血也不該與一個五品官員對峙,」顧扁舟耐下脾氣,「我知謝兄俠肝義膽,可不管是小孩骨,還是亂葬崗,異樣之處要是當地父母官能處理,又何必讓你一個外地人發現?」

  「顧兄之意?」

  「我來梅花鎮就是為了你見到的小孩骨,謝兄可還記得海棠鎮薛老夫人所作所為。」

  「北安春……莫不是人伢子生意?!那、那些……」謝義山猛地捂住嘴,眼珠子飄向一旁被風吹動的馬簾。

  帘子一震一震,偶爾見到牽馬老鼈佝僂的脊背。

  顧扁舟笑道:「早施了咒法,不必擔憂。」

  「那便好!所以那些個流離失所的娃娃,被賣到了這兒?可江南離這得有千里之遠,那些孩子怎吃得了這些苦頭?」謝義山憤慨,「我尚且是修行之人,未走捷徑,翻橫斷山頭都削了一層皮,那些孩子怕……」

  「所以謝兄見著了六具小孩骨,恐遠遠不止這些。」

  顧扁舟將先前與斐守歲所說一字不差地告知於謝義山,並問,「謝兄見到的白骨,可有異常?」

  「異常……」

  謝義山尚沉在顧扁舟所言之中,難免有些混亂,「只記得那些骨頭雖完好,但姿勢各有各的奇怪,想是被五花大綁而來,不過無法排除落葬之人刻意為之,且那日深更半夜,我又餓得前胸貼後背,實在是……」

  「餓了不去吃飯?」陸觀道。

  「小娃娃,你一人在外餓了就有飯吃?」

  「唔……」

  謝義山看了眼比他還高的人兒:「三月不見,我吃稀粥,你拔蔥。」

  「什麼意思?」

  伯茶下意識看向斐守歲,斐守歲微微搖頭。

  「沒什麼,明日叫顧大人請你吃小蔥拌豆腐!」

  顧扁舟無語。

  且聽伯茶再道:「不過我方才那舉動,怕已經打草驚蛇……」

  「無傷大雅,這一年來朝廷派的多少官員都打過草,那些蟒蛇還不是笑臉相迎。」

  「心中慚愧,」

  謝義山頗歉意,拱手雲,「我若有用武之地,還請顧兄不必客氣。」

  目光一閃。

  顧扁舟笑吟吟地扶起謝義山之手:「當真不必客氣?」

  「是!」

  「那便好,你今晚好好沐浴,再睡個飽覺,明日同我算清農收之後,偷偷溜到亂葬崗,再開棺木!」

  「什麼?!」謝義山大呼一聲,「還開??」

  「眼下早被人盯上,不如就正大光明,反正殷也奈何不了你我,且殷早看出謝兄不同尋常之處,不然謝兄還能有稀粥喝?」

  「此話怎講?」斐守歲。

  「斐兄可有注意牢內之人。」

  「不過老頭老嫗,都為年近花甲者,每間牢內……」斐守歲擡眼,「每間牢內成雙成對?」

  顧扁舟拍腿大笑,絲毫沒有在意他人臉面:「那些是我的同僚,其中就有寫信之人!」

  「什麼?」

  「然也,然也,」顧扁舟笑意不減,好似一點都不憐憫他的同袍之輩,「那些好吃懶做肥頭豬耳的老頭,有的攜帶家眷,與夫人一齊沉醉『桃花源』,有的被那殷縣令以色.誘之,所以監牢內關的都不是梅花鎮人,不過是外地而來的『武陵人』罷了!」

  「那顧兄你……」你為何不曾多看一眼?

  顧扁舟臉上厭惡之情不減:「雖是我的同僚,但他們在朝堂上溜須拍馬見風使舵,起初以為是什麼肥差,個個都搶著干,到後來才發覺不對,為時已晚。現在落得年老色衰,不知被什麼奪去了歲月,在裡頭茍延殘喘。」

  「而我乃正兒八經的五品緋紅,與他們天壤之別。」

  斐守歲常居江湖,不問當朝之事,沒想到如今朝局竟是如此。

  遂嘆:「那顧兄可有把握?」

  「沒有把握就同海棠鎮一樣。」

  「何意?」

  「一把赤火,燒去黑磚厚瓦,還給蒼茫大地好不乾淨!」

  「顧兄燒了海棠鎮?」那時候斐守歲已在幻境之中,渾然不知海棠鎮中人下落。

  顧扁舟笑著扯道:「斐兄忘了?只是燒了北宅。」

  「可……」可這與梅花鎮有何關係。

  謝義山也言:「顧兄此舉失之偏頗。」

  「所以還需兩位助我一臂之力,」

  顧扁舟見兩人已經上套,在馬車內拱手做大禮,「算是還那些可憐小娃娃一個公道,也要讓真相水落石出!光靠北安春一人不可能有如此綿長的買賣線路,裡頭怕是盤根錯節,牽扯到一眾黑.道,要是從此突破,天下百姓許有大半不再流離失所,不必承受喪子之痛!」

  斐謝兩人相視。

  唯獨陸觀道聽也聽不明白。

  斐守歲先開口:「顧兄照顧我與陸澹三月有餘,只是幫此忙還怕還不了人情,顧兄又何須拱手作揖。」

  「話是如此,」顧扁舟仍舊不落手,「據我所知,梅花鎮……」

  忽地,馬車煞住了腳,在外的馬夫幽幽開口。

  「大人,到了……」乃是先前拉斐守歲與陸觀道的老鼈,「到臘梅園了……」

  聲音沙啞,像是冬日裡藏在小孩床底的惡鬼,就趁著小孩的手伸出床外,來一個囫圇吞棗,連白骨都不吐出。

  陸觀道聽著渾身發毛,抓著斐守歲不願鬆開。

  斐守歲應和:「有勞。」

  傳言與顧扁舟。

  「顧兄所言,不如回到客房再細說。」

  「然。」

  說完斐守歲從袖中掏出荷包,拿一粒碎銀,作為隨從率先出了馬車。

  冬日的寒風瑟得人張不開眼,一切昏黑的夜,怎得冷成這樣,陸觀道又不想離著斐守歲太遠,也就緊巴巴地跟上老妖怪的腳步。

  一黑一青。

  一腳踩在石板路厚雪裡,打眼見到面前之小園。

  小園前種了成排臘梅,現在又是大雪天,紅梅俏糖霜似的好看。

  可惜黑漆漆的視線,連梅花隨風而動都陰森嚇人。

  如眾神默默,只落雪而語。

  斐守歲站在大雪裡,沒有紙傘遮擋,不用多久發上就累了一層雪花,他拿著銀走到老鼈面前,碎銀正要落在老鼈手中,老鼈猛地後退數步。

  一雙藏著悲愁的老眼睛轉得很快,隨後撲通一聲,折竹子似的跪倒在地。

  「大人饒了小的吧!」

  「什?」

  手僵在空中,被風吹凍成淡粉。

  「這是小人該做之事,豈敢收了來路不明的錢財,小的、小的……」老鼈越說越發顫,不像是因風害怕,而是有鬼怪顫身,且聽老鼈斷斷續續之言,「小的雖不是富裕人家,但吃著辛苦錢,也足夠了……小的家中只有一個么子,他今年才及加冠,沒有婚配,小的、小的……」

  斐守歲嘆息一氣,俯身扶起老鼈。

  「既然如此,那就回去吧。」

  觸摸冰涼厚實的衣袖,本該以為老鼈會起身,誰知老鼈愈發不敢擡首。

  「大人啊!」

  老鼈大呼一聲,驚擾了臘梅園旁的百衣園,亮出一兩盞暖光,「麼兒不過加冠,才不過加冠啊!」

  「何意?」

  這聲叫顧扁舟與謝義山紛紛出了馬車。

  寒風吹鼓之下,四周只有園子門口的小燈籠閃呼。

  「你有何困苦?」顧扁舟。

  老鼈卻不管不顧他人之言,被人毒啞般撕扯聲嗓:「我、我……我為何在此哭訴?」

  眾人默然。

  寒冬的冷,老鼈的話,還有源源不斷晃動的樹枝,好生詭異。要不是兩盞燈籠尚且亮著,小園裡頭有嘰嘰喳喳的聲響,都能稱得上是寂地。

  所有昏暗匯聚,哀傷的冰原有刺骨冷風,眾人卻似沒有生氣一樣,冷然看著老鼈。

  老鼈又說:「家中麼兒,最喜聽戲,終日渾噩,不著家門……」

  斐守歲皺眉。

  「老師傅?」

  「家中麼兒,最喜摘花,折枝采蜜,落於她家……」

  緋紅衣裳眯了眯眼,踱步上前,一把將三人護在身後。

  「我且問你,麼兒現在何處?」話說出口,見素雙目一瞪,眼尾染上金色,如天神附體,還了他仙君之軀。

  老鼈哭喪臉,終於聽到他人動靜般:「大人!麼兒不在家,不在家!」

  「不在家,又會去哪裡?」

  「去?去……」老鼈緊閉雙目,深吸一氣,手一甩,指向一旁半掩後門的百衣園,「最喜聽戲,最喜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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