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酸楚
2024-09-15 02:36:54
作者: 顧三銘
第100章 酸楚
這是……
斐守歲傳音:「老師傅方才與我所言,乃是名叫『百衣園』的草台班子。」
「百衣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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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由木偶上台演戲,台下有人為木偶配唱,還說這次百衣園前來是為著顧兄你。」
「為我?」顧扁舟微微偏頭,「殷縣令所為?」
「是。」
聽罷,見素輕笑一聲,手撚蘭花指,在老鼈面前:「汝之心愿,吾已瞭然,天寒地凍,快些回家吧。」
「回家……」
地上的老鼈立馬站起身,搖搖晃晃著往前走,嘴裡念叨,「回家,回家……」
他的身影佝僂,一步一頓消失在黑路盡頭。
「……」
沒了老鼈,園口小路安靜如死水一片。
見素垂下手,轉頭看著百衣園後門,那門縫窄窄,裡頭深黑,似是多望一會兒就能看到一雙窺探眾人的血眼。
「夜深了,」他道,「還是早早歇息了去。」
言出法隨,話剛絕於口,方才還亮著的一兩盞紙燈籠倏地熄滅。
蠟燭香油味彌散開來。
大風呼啦啦地刮過眾人的耳識,天地宛如在此刻迅速縮小,小到只有木頭匣子那般,裡頭能裝的也不過一句心事。
陸觀道本就害怕黑夜,眼下只得藏在斐守歲旁,死死鉤著老妖怪的衣袖。
「好黑!」
「沒事。」斐守歲拍拍陸觀道。
卻聽到哐當聲響,門閂倒掛。
眾人眼皮子底下,臘梅園木門大開。
黑色的風從臘梅園湧出,一股子陰冷的味道撲鼻。
是一身靛藍打底白花襖子的老嫗站在園門中央,沒在森森里,如個笑吟吟的木偶人。
「大人,三更早過,可要老奴伺候安眠?」
「……也好。」應了聲。
顧扁舟乃仙官自不怕陰邪,他撣撣衣上雪正要上前,但被陸觀道拉住了袖子。
手攔住雪花,人兒哆哆嗦嗦眨眼,傳音。
「有鬼……」
「還不止一個是嗎?」笑意。
「對!所以不要去,危險。」
「危險就不去了?」見素只傳音給陸觀道一人,「就像那時的你,尋不到就自暴自棄,現在落得如此下場。」
視線打量人兒,毫不留情。
「我若是你,絕沒有臉皮站在他身側……瑟瑟發抖,百無用處。」
用力扯開陸觀道的手,見素轉頭換了張笑臉,曰:「此處只有婆婆你一人?」
哪管那個被他三兩下說懵的小娃娃。
黑夜裡。
靛藍老嫗不回話。
扁舟又問:「我們此行四人,若只有婆婆你,怕是伺候不過來。」
「有!」
那聲音卡了卡,脖頸生硬,「有三個小丫頭片子,一個年芳十八的廚娘,四個聽使喚的小廝,兩個運菜的老頭……就剩這些。」
「是嗎。」
陸觀道沉在顧扁舟的話中。
顧扁舟與斐謝兩人對視。
天是黑,但他們也不瞎,明眼人都能看出園子的詭異,更何況一個仙一個妖,餘下還是個英歌打鬼。
伯茶挑了挑眉:「好大的禮,顧兄你可是五品緋紅,受得了這些?」
「就因我是官兒,不然我們早早成了他們中的一員。」
說罷。
顧扁舟背手一腳踏入園門,與靛藍老嫗擦肩。
「備好暖茶,溫酒熱菜。」
「是。」
那大紅山茶走得瀟灑,打了頭陣,謝義山自是不會落下,擡腳快步跟在顧扁舟身後。
還貧嘴:「大人,等等小的!」
好像進的不是什麼煞氣鬼屋,而是宴席吃飯的酒館。
黑落得快,斐守歲本想立馬跟上,卻被陸觀道絆著無法動身。
陸觀道在黑夜中,緩緩擡眼:「我……」
老妖怪嘆息:「我們都在,不要怕。」
「不是!」
陸觀道咬唇,見斐守歲無可奈何的臉色,換作先前,他還會不管不顧地撒嬌賣乖,可不知怎的,今日他心中酸楚止不住地冒出。
酸澀帶來的是愧意,是他無法輕易用語言表達的感覺。
人兒不敢言。
斐守歲鬆了眉眼,反手拉住他的手,輕輕一扯。
「走吧。」
說著,擡起腳,慢慢與陸觀道一同走入園門。
明明一樣的黑,黑到照不清路。
風雪裡,陸觀道滾了滾喉結,心中傳音:「我不怕。」
「嗯?」
「我不會怕。」
「嗯。」
斐守歲沒有回頭。
陸觀道盯著那一身踽踽獨行的青色,咽下喉間話,與自己言:我不會尋不到你。
……
屋內。
是小方屋子,有內外兩屋,陳設齊全,摘花四五朵,軟墊倚小椅。
暖了身子,三人便坐在熱茶前,余剩謝義山一個抓鬼道士到處溜達。
伯茶拿著一個銅製鈴鐺,左響響,右震震。
「方才那陣仗,屋子裡居然一個鬼都沒有。」
顧扁舟聽,勾唇笑道:「許是謝兄身上的一百零八天將足以震懾他們。」
「不可能,」伯茶摸摸下巴,「換作是我怎甘心被嚇跑。」
「謝兄不必忙乎了,來喝口熱茶吧。」顧扁舟笑著為三人點茶,全然沒有官架子。
斐守歲接過茶水,又替陸觀道討了杯。
茶盞落在陸觀道那側,木桌上還放了一玉瓶。
玉瓶插著一隻雪白的花。
人兒無處可看,便盯著花兒不放。
「這花裡頭也有鬼?」顧扁舟打趣一句。
陸觀道聽罷,渾身一顫,又不敢去看花兒了。
倒是惹得斐守歲問:「這花……」
不是梅,不是菊,眼下寒月,又能開什麼艷麗的。純白的花瓣抱在枝條上,僅有一隻盛開,露出黃色的蕊,餘下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花怎得了?」
伯茶翻著柜子,「我看屋子裡有好幾朵。」
「只是納悶,這個季節尋常的插花應當以梅為主,卻不曾見過這樣的。」
「我們都進鬼屋了,還有什麼尋不尋常的!」
咯吱一聲,謝義山打開一個大木匣子,裡頭空蕩蕩,什麼東西都沒有。
伯茶仔細地晃了晃,怪道:「這屋子,空落落的。」
「此話怎講。」顧扁舟。
「朝廷的驛馬客棧,招待來往官員,怎麼說也要有些平日裡備著的東西,我方才找了半天竟連個木梳子都不曾見,就感覺……」
「感覺像白日裡清掃過,把痕跡掩蓋一樣。」
「是!顧大人說得有理。」
伯茶又在屋子四角掛了大小銅錢,他邊掛邊問,「要是真死了人卻沒見著血跡,也沒有鬼怪叨擾,難不成……」
手指戳了戳門外。
「那些可是鬼否?」
「謝兄都看不出來,我們哪能……」
話未說盡,一個蒼老背影打在屋門之上,煞了扁舟之話。
屋內三人立馬摸住自己的武器。
見影子在風雪裡一晃一晃,宛如一株腳不著地的吊人。
斐守歲手指點了下紙扇,笑著開口:「門外何人?」
那背影緩緩道:「大人,是老奴,來送好酒好菜。」
門口的靛藍老嫗?
斐守歲與顧扁舟對視。
「放在門外就好。」
可老嫗言:「這放外頭不一會兒就涼了,要是大人怪罪……」
屋內人傳音。
「我看這老婆婆就是一個好鬼,客氣熱忱,想讓你我在半夜三更吃上一口好酒好菜!」是謝義山,他悄然走至門前,「但我觀她身上沒有鬼魅之氣,屬實奇怪。」
「罷了,開門讓她進來。」
「顧兄!」
謝義山決然,「我適才布下的陣法一日只有一次時效,若就這樣放她進來,等到四更我們都安眠了,那項上人頭可就不保!」
顧扁舟還未回話。
老嫗又問,這會子語氣不再平淡,有些著急:「大人啊,屋外甚冷,能否開門拿了酒菜,放老奴回屋休息。」
扁舟:「……」
輕咳一聲,裝成大夢初醒。
「你無須擔憂,放著便好。」
「可……」人影忽然定在白牆上,一動不動,「老奴自是知道大人是頂頂善良的,但殷老爺雷厲風行,要知我今晚沒有伺候好,可別說明日能不能吃上一口熱粥,怕是挨著板子連床都下不了。」
那聲兒如大紅剪影,顏色格外鮮明。
屋內眾人沉默。
唯聽風聲呼呼,像是要吹滅屋內燭火般拼命。
風打紙窗,見素嘆息一氣,看了眼斐守歲,也不知在想什麼。
片刻後,屋內傳來女子之聲,乃是顧扁舟自個一人的獨角戲,他捏著嗓子,糯糯一句。
「大人怎麼起身了?」
另外三人一齊閉上嘴。
「高原天冷,可要披件衣裳?」
斐守歲憋笑。
顧扁舟紅了耳垂,繼續說:「大人不是與奴家說好了,今晚陪著奴家,怎還言而無信反悔了去。」
有女子嬌啼之聲。
「是奴家伺候不妥,大人才……大人?」
說著,扁舟朝守歲暗示。
斐守歲一臉嫌棄,並不情願。
「大人這是在生奴家的氣?可大人才夸奴家生得好面孔,怎就……」顧扁舟雖面不改色,但那耳墜子紅得都快滴了血,緋紅之色一路攀上脖頸,「怎就要與奴家分離了?」
「哼,此地又不止你一人服侍大人!」誰知謝義山照貓畫虎也跟著學起了腔調,「就准你與大人長相廝守?還不快快滾下床!」
扁舟瞪大眼,皮笑肉不笑地白了眼伯茶。
「大人在看什麼?」女子之聲惟妙惟肖,「噫!那影綽綽的,又是何人?」
被點名的老嫗這會子扭捏了身子。
「大人竟然還找了他人!」謝義山大呼一聲,差點沒繃住本音,「本以為大人有我等就夠了,居然……」
伯茶拿起一塊擦桌的帕子,就裝模作樣哭起聲來。
「真是花花心腸……」
啐了一口!
顧扁舟知伯茶這是在報監牢之仇,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不熱鬧。
「可三人未免……」
「謝伯茶!」扁舟傳音,「說夠了嗎?別忘了這是趕人,不是讓你在這兒當著面編排我!」
伯茶嬉皮笑臉地拱手:「小人知錯。」
嘴上說了錯,伯茶轉身又言。
「我倒要看看大人是何時在梅花鎮找到了相好,能有我等之絕色。」
「……」顧扁舟扶額無語。
話了,見謝義山一邊扭胯,一邊甩帕子,擬成誇張的走姿靠近門口,那老嫗眼見著後退數步。
「哎喲,誰呀,敢來不敢見?」手掌將要貼在門閂上,「我倒要看看此夜誰能比得過誰!」
手還沒有用力,便聽老嫗猛地放下酒菜盒子。
「大人!老奴不叨擾了!這酒菜就擱在外頭,大人自便!」
「哎喲,來就來了,還說送什麼酒菜——」
伯茶貼在門前,確認老嫗走遠這才用了本音,轉身笑言,「好啦,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