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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黑城

2024-09-15 02:36:50 作者: 顧三銘

  第96章 黑城

  又是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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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斐守歲沒有再應和陸觀道,任由他喃喃自語。

  外頭的緋紅衣裳不說話,就也連著他都不能詢問。好似他是籠中的鳥兒,明知出口在哪兒,卻被動捂住了眼。

  指縫溜走籠外風光。

  寂靜大雪,紛飛了游離思緒,斐守歲細看身前難以捉摸之人。

  記憶啊,塔啊,狐貍啊。

  他啊,我啊,祂啊。

  陸觀道口中的塔中之人,是不是真的忘了什麼,雜糅枯燥的漫長歲月,斐守歲究竟把什麼丟在了身後,是否一腳踏入就能理得清楚。或者,乾脆裝作從不知曉,繼續在人間逍遙快活。

  老妖怪的指腹摩挲衣料,梭梭聲比馬蹄踏雪更留痕跡。

  啟言:「顧兄。」

  喚一聲從不相識的老友。

  老友應:「還需灌酒?」

  醉醺醺的小人兒正抓著衣角,搖頭晃腦。

  「非也,」斐守歲好似是帶著笑,「不過好奇『舊友』二字。」

  話落。

  門外大雪忽地打在帘子上,緋紅身影在灰雪中一閃而過,緊接著是沉默。

  天黑得極快,如沾了墨珠的白水,默到萬物寂寥。

  緊著手中馬繩,顧扁舟悠悠然響道。

  「斐兄,天欲黑,雪下大了,要調轉馬車回去無濟於事,」吞酒壺之濃烈,「何況路窄,就算此刻回到客棧,次日也是要啟程的。斐兄要實在睏倦,不如休息片刻,離著梅花鎮不余幾里路,到了我會叫醒斐兄。」

  那是在說早沒了回頭路,何必現在猶豫再三。

  斐守歲自然聽出話裡有話:「就怕這雪滾了山石,我等又不知險峻,實在駭人。」

  「哈哈哈!」一拽繩索,顧扁舟乾笑,「山石都是長了眼的,不會來害你!」

  長了眼……

  斐守歲:「不如顧兄回馬車裡歇息,剩下的路,讓我來。」

  「換來換去麻煩得很,斐兄不是害怕雪崩埋路?有我這個掛職仙官,就算是雪也要禮讓三分。」

  「那便有勞顧兄。」

  顧扁舟雖看不著車內,但斐守歲還是拱手作揖,不失禮數。他知道顧扁舟所說,就連仙官都沒有的辦法,一個小妖能逃到哪裡去。

  斐守歲在死人窟中不認命,丟盔卸甲地告訴上蒼他能在八熱地獄裡活下去。後來他成功了,逃出滿是鬼魂的荒原,卻在這兒栽出個跟頭,而那罪魁正在他身邊醉了冬意。

  祂……

  想是大羅神仙,好不威嚴。

  斐守歲沉默著,在去梅花鎮的後余路,沒有在說一句話。

  ……

  梅花鎮。

  景如其名,夾道兩邊種滿臘梅。

  斐守歲撩開帘子一角,見黑夜濃厚,目之所及除了冷,什麼都不剩。

  風啊雪啊,吹刮個沒完。

  此三月從江南海棠鎮不知走的哪條道,到了北國風光。但顧扁舟又說是臨州,臨州的草木不會有這般相差,而松柏竹林,明晃晃地告訴斐守歲他所在之地不是北方,就是靠近西南的極寒高原。

  相傳高原腳下大地比江南的山高,高原常年風雪不見金烏,便是見了也是冷到發慌的程度。

  高原除卻這些,它多的是一望無際的藍湖,沒有廣闊奔騰的泥河,一切事物來到這兒就慢下腳步生長。

  可惜陸觀道不會。

  斐守歲暗暗放下棉簾,身側靠著的人兒正說著夢話。

  喝了酒就睡,睡著時就偷些月光長大。

  老妖怪離他遠一些,陸觀道就像頭上長了眼睛一般能立馬找到,可找到了也不做什麼,緊貼在旁邊,祈一個安心似的。

  默默推了把人兒。

  與顧扁舟:「顧兄,天黑的早,不知城門還開否?」

  「城門?」顧扁舟在外,「定是開著的。」

  也是,可不能小瞧了京城來的官,一身緋紅比一地的血值錢。

  又過了會兒,馬車徐徐,很是愜意地慢下蹄子。

  斐守歲側耳細聽,在風雪聲里,好似有什麼灼燒的異樣。

  老妖怪不想再讓冷風灌入,乾脆喚出妖身的瞳,透過馬車打量前方。

  見風暴之下,有依稀高大黑影籠罩於夜幕。黑影腳邊,乃是一個個火紅的星點,排列而站,時而矮一些,時而亮去不少。

  不可能是尋常火把。

  且按照常理城門早該關上。

  斐守歲笑道:「顧兄來此地想是有什麼重要之事,不然高原低壓,又何必帶著我與陸觀道兩個拖油瓶。不光如此,照人間習俗,臘月當掃塵算余,但顧兄不遠萬里,舍了高官厚祿溫柔鄉,究竟是什麼,非要到梅花鎮才能做到?」

  「原來你早知道了。」

  「就算是當朝官員,沒有特別的通關文牒也不可能僅僅三月就到此,海棠鎮與梅花鎮,我要是沒猜錯,至少有八千里路。」

  「八千里……不止了,」顧扁舟嘆,「我都數不清走壞了幾匹馬,從起初用人間的,到後來實在是趕不上腳程,特意請了妖來馱,不然再用三月也到不了梅花鎮。」

  「所以?」

  「斐兄聰慧,想一想海棠鎮之慘事,想想北安春身邊的月星姑娘。」

  「是被北安春拐走的孩子?!」斐守歲駭然,「八千里路……」

  「是了,『八千里路雲和月』不自己走走,哪能讀得懂。」

  「顧兄辛勞。」

  「我辛勞什麼?」顧扁舟從門縫中推出一張薄紙,冬的寒氣就吹進來,冷了指尖,「為這些孩子,朝廷派了不少人,可惜無一倖免,不是死在去的路上,就是入了梅花鎮再無下落。」

  斐守歲把紙攤開,裡頭畫的是梅花鎮所處之地。

  高山聳立,冰原倒掛,坐落山巔,松柏護著黑城,易守難攻。

  「遂派了我這種能人異士,也就我一人接下這個麻煩事。」

  話語間,馬車離得黑城愈來愈近。

  離近了才發覺黑城之高,高上風暴昏暗,望不到頭的磚瓦,死死紮根著岩壁。

  也不知千年後,是否有後人垂淚。

  斐守歲聽聞過高原風光,但這是他第一回來,主要是嫌來此處麻煩。不光是翻山越嶺,還需繞開層層盤查。與常人言,梅花鎮就是再美也會磨去耐心,嘆一句來世。

  瞥見路邊臘梅,偶有風鈴錚錚。

  梅花樹上還懸了老舊紅繩,一棵盤上一棵。

  這些東西,斐守歲記起了江千念。

  江千念是被雪狼帶走的,雪狼一族生存的地方也有這般風光。

  可嘆女兒家眼下不知身在哪處冰天雪地。

  老妖怪繼續問:「路途之遠,非常人能忍受,何況是一群不諳世事的孩子,顧兄何以確認梅花鎮就有失落的?」

  「起初我也同斐兄心中所想,覺著那些孩子不可能有人存活下來,能活不過沿途賣出去當了瘦馬小廝。後來,我在整理孩子名單時,發現了我之同僚的秘信,他也是入了梅花鎮唯一一個傳來消息的人,他在信中說,梅花鎮四季分明,遊人繁多常不思家,孩童嬉戲捉花撚草在那兒都是常事。」

  「捉花?」

  「是,」

  顧扁舟的語氣有些憤怒,「這種大雪紛飛的鬼地方能長什麼花!所種糧草也不過一年生一次的青稞,樹都長不高,還會有花?」

  「樂不思……」

  「他的密信沒有被公之於眾,也是有此原因。」

  倏地,斐守歲想起一事:「顧兄可否隨身帶著信?」

  「倒是帶了,你有何見解?」

  「既能寄出,定有緣由,顧兄站在仙與人一側沒能看到的,不如交給我這個妖,」斐守歲篤定,「八千里路的相隔,驛馬信使能送達,說明無人阻攔。」

  「如你所說,」顧扁舟一拉馬繩,「沒有錯的,才會被放出來。」

  是一信封遞入。

  「這是我抄錄的,一字不差。」

  「好。」

  打開信封,裡頭洋洋灑灑有千字,無不在說梅花鎮之好,甚至好過了京城與天庭眾仙家居所。

  說的是老有所養,少不困家。

  春日時,有農夫坐在老牛上垂目釣魚,有婦女姑娘背著小娃娃去田間摘花,是成群結隊的男子談天論地,老嫗編織竹籠為她死去的麼兒祈福。

  到了冬日,收穫的稻子堆滿穀倉,一大家子吃著熱乎的飯,小孩子點鞭炮,大人說媒拉親,一年也就這樣過了。

  他們美的忘記了煩惱,像極了孔夫子口中的大同世界。

  「鞭炮……」斐守歲的指腹落在兩字上,細細讀著信時,馬車已停下腳。

  隨之,一大群火把圍上來,點亮了大雪裡白皚皚的路。

  盔甲的摩擦聲,帶頭官員的客套聲,還有火把點燃溢出的香……

  香?

  斐守歲猛地擡頭,立馬將信塞入袖中,乃是顧扁舟與他傳音。

  「勞煩斐兄照顧好小娃娃,這幾日需跟緊我,與我一同會會這梅花鎮的縣令。」

  「縣令?」

  「然。」

  說著,敏銳的耳識捕捉到一處不同尋常,是顧扁舟下馬,黑靴踏實了白雪。

  一眾寂靜里,有人開了口。

  「顧大人,顧大人!」是殷切之聲,「顧大人千里迢迢來此地,真是讓梅花鎮蓬蓽生輝啊。」

  「縣令大人才是辛苦,我在信中早囑咐了不必等候,要是今日大雪封路,我來不成,難道大人要在城門口一直等到天亮?」

  「此言差矣,等候大人是小人之職責所在,豈有不等的說話,」搓了搓手,呼出的熱氣比火把更會燃燒,那人笑道,「大人,天愈發冷了,小人已為大人備了客居,不知大人是獨行……」

  聲音漸漸朝著馬車內襲來。

  斐守歲明顯感知到好幾雙眼睛,正虎視眈眈。

  而顧扁舟背手一攔:「殷大人,馬車裡是我的兩個隨從。」

  「這……」殷縣令略有尷尬,對著身邊的士兵,「顧大人怎自己掌馬,而讓隨從暖著褥子。」

  那些個士兵人高馬大,火光打在他們的臉上,散不走陰森。

  顧扁舟笑說:「大人有所不知,我身上的官服雖五品,但本朝穿此衣裳的最高也就五品。」

  「五品……」殷縣令與士兵面面相覷,恍然,「五品!五品!竟是五品的大人,小人久居這深山老林,實在是沒見過大人的衣裳,是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大人莫要怪罪,這、這……」

  要不是提醒,斐守歲都快忘了,顧扁舟不光是當朝的官,仙界的神,還有一層江湖上能人異士的身份。

  一個被朝廷招安的「能人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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