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覺醒
2024-09-15 02:36:44
作者: 顧三銘
第91章 覺醒
本是想著欺負陸觀道讓他離開幻境,心知不會有奇效,斐守歲便乾脆扮成個小孩。
小孩的嘴說什麼都有可能,騙騙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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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想,老妖怪輕而易舉地成了個稚童,在槐樹之下等候來人。
可哪想到陸觀道偷偷長大了,高高個子好不瀟灑,惹得斐守歲想縮在幻境裡頭不出去。等海枯石爛,他的身體在一處被人遺忘時,他再醒來。
那般陸觀道定找不著他,就像從前,他丟下過一人,但記不起是誰。
斐守歲騙著自己漫長的歲月,模糊的人臉皆是過客。
想到此處,老妖怪有氣無力地推了把小孩:「我不出去。」
「啊啊,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之前都是你抱我,這回該輪到我抱你了!」
「……」
「這兒很大,路很難走,前面又是懸崖,所以你才不願走吧!」
小孩心性的人兒笑著說,「可是不跨出去永遠都要被困著,外面的花兒,外面的天空是見不到的。」
……何曾不知。
斐守歲冷冷地看著陸觀道。
「好想吃熱乎乎的麵條,等我們出去了,和那個臭算命的一塊兒吃!」
謝家伯茶……
怕是生死未卜。
斐守歲嘆息,又笑了聲:「我可不稀罕一個小娃娃抱我。」
「小娃娃?」
陸觀道看了眼自己的大手,手掌粗糙,相比眼下的斐守歲,他能一下抱起,扛著走,背著跑,不成問題。
於是小孩不解:「我長大了。」
「你的心性還小小一個。」
「唔……所以說,要心也長大了才能抱你?」陸觀道摸住胸前衣料,「怎麼才算這兒都長大……」
「尚是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時候,這般的心才是最好的。」
斐守歲靠樹幹,閉上眼,說得懶懶,「又何須追求個成人。」
卻感觸到身側那個人湊上前,湊到他身邊,呼出的熱氣打濕了碎發,連聲兒都浸進去。
「要還是小孩,我就帶不走你了。」
「是嗎……」
「可我見你還是你,見不著山和水,一直是你,」陸觀道愈發沒得分寸,他也忘了自己大人身軀,竟用手抓住了斐守歲,「看不透……」
一雙眼眸,亮得露出痴情來。
「我從未看透你,你是實心的!」
「實心……」斐守歲輕笑,想抽開手,又被拽了回去。
手貼在陸觀道胸口,溫熱還有些濕。
「你看我,看得透嗎?」
小斐守歲歪頭。
目光穿過軀殼,望見深綠,望見了荒原的大雨。
荒原寂寥,獨有一份純白站在昏黑之中。沒有臉面呵,也沒有衣裳蔽體,就呆呆站著,低頭是小小水窪,點雨珠,漣漪卷卷。
斐守歲不言,手指慢慢蜷縮,皺起衣料。
「你不是實心的……」
「是什麼?」
斐守歲躲開陸觀道的痴望,見底下的水越來越高,他笑了聲:「是棉花。」
「棉花……」
陸觀道一瞬間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好像有人也這樣說過我……」
「陸姨?」
搖搖頭。
「不是她……到底是誰……」
陸觀道想著想著,他的腳掌已被大水淹沒。
一整個死人窟,沒了火光,沒有金烏,漸漸暗淡,像是荒原倒灌。
大雨滂沱。
唯一的高處是槐樹上頭的兩人。
斐守歲挪了挪衣袖,有些冷。
「你要帶我走嗎。」他說。
陸觀道一愣一愣:「你同意了?」
「嗯,」斐守歲笑道,「但是我們走不了了。」
話落。
順著斐守歲的視線,陸觀道去看周遭,才意識到大水的毫無節制。
小孩發了慌,抓住斐守歲的衣角:「這、這、這……這怎麼辦!」
斐守歲笑而不語。
「我、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出不去了?游!?我不會游水……嗚……」結巴了。
「所以不是我不願走,」斐守歲打趣一句,「是你帶不走我。」
「什……」
陸觀道聽罷,怔怔地看著斐守歲。
小孩子的失望從不掩飾,淡淡地散成了碎星。
「是我……」
老妖怪瞥一眼小孩:「嗯。」
「一直是我……」
陸觀道的心一下子被擊潰,他抓著衣角的手緩緩墜下,「原是我來著……不是你不願走,是我帶不走你,是我的緣故,是我……」
「所以你快些走吧,」
斐守歲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勸退,沒有變過,他說著絕情話,「走得遠遠的,遇到好人家,做他們的孩子,去見見山吧。何苦跟著我風餐露宿,日日膽戰心驚。」
「不要,」
陸觀道低垂腦袋,咬牙吐出二字,「我不。」
聲音壓得很沉。
確實難勸。
斐守歲沉思片刻,組織著話頭,還未等他開口,那個長大的人兒一把抱起了他。
槐樹葉簌簌地抖落,有清風不合時宜地吹來。
斐守歲沒料到陸觀道的舉動,他還以為小孩一直懼怕著不敢動他身,於是駭了瞬。
剛要疑惑,陸觀道就蹬腳往下跳。
瞪得雖用力,但抱著斐守歲的動作輕巧,像攬一隻巴掌大的瓷器。
「你!」
水花濺起來,估摸著槐樹的高,斐守歲深吸一口氣。
果然。
魂靈落向水底。
老妖怪想要掙脫小孩的手,拍打幾下,沒有反應。
四周黑水,就連最近的人都看不清。
墨發暈開,與水牽引。
斐守歲虛眯眼,吐出幾個氣泡,傳音:「你做什麼!」
默然。
沒有回應。
「陸澹!」
喚了姓名,傳來的是一聲輕笑。
笑什麼?
老妖怪伸手在水中亂摸,摸到陸觀道的臉頰,昏黑里是小孩一雙深綠的眼眸。
真亮啊……
但還是要狠心:「這兒的荊棘叢被死人窟影響早有了感識,你不怕他們從深淵地下長出來縛住你的腳?」
沒有回應。
「你可能不知曉,死人窟的幻境是我,而水是你的。天下幻術哪有殺死施術者的道理,陸觀道,你要是清醒著就聽我一勸,收了大水,走出死人窟,荒原的老者會指引你出幻境,這樣你就……」
斐守歲漸漸沒了傳音的力氣,甚至是神思都在沉迷。
他見到水面上有光亮斑駁,光穿梭厚水,攬括了陸觀道看他的別樣眼神。
這算得什麼?
斐守歲秉著氣,最後言:「你不必管我。」
卻見陸觀道聽完了話,一點點將他攬入懷中。
水本該冰冷,也不知何時的一把火,叫著冷然成了暖流。
手掌拉著纖細的手腕,並非斐守歲想讓自己如此瘦小,是他少時就未有吃飽過飯,他也實在想不到結實身軀的自己該是什麼樣的。
乾脆就成了真實的從前,讓陸觀道摸到手腕上突出的骨節,起了憐憫之心。
「好瘦……」是陸觀道的聲音。
斐守歲不知其意,笑道:「活著呢。」
「……」
陸觀道沉默。
兩人靠得很近,墨發交纏,在些許光亮裡頭,如水中跳舞的靈。
斐守歲嘆:「玩夠了嗎?」
「你……為何要變成孩子模樣?」
老妖怪察覺小孩說話的不尋常,警惕道:「此地雖遼闊,但千萬年來見不得一個活人,換做是你,有人誤闖你該如何?想是躲起來窺視,試探來者。」
「試探的結果?」
「沒有結果。」
陸觀道不解:「是……是我不合格。」
「不,」
小小的手托住長大的人兒,「你不在範疇之中。」
陸觀道垂眼,墨綠色眼瞳好似是長在水中的睡蓮。
「那我身在何方?」
水波動。
「可否站在你的身旁?」
斐守歲看人的眼瞳微縮:「你不是小孩。」
「……我是。」
「一個小娃娃不會問這些。」
說著,斐守歲在水中脫開陸觀道的手,後仰數步,被光亮照透。
他本就單薄身軀,又因那水,壓得跟紙一樣。
衣袖貼在脊背上,纖細了腰身。
斐守歲看到光外一雙荒涼的眼睛,他知曉陸澹,那個小娃娃滿眼的花朵風景,比他的笑都要豐富,此人又怎會是……
怎會是他。
吐盡最後的氣,傳音。
見一片光的園區里,小斐守歲畢恭畢敬地拱手,動作有力而不失節氣。
好似他也該一身緋紅,不輸那狀元探花郎。
「仙君大人,小妖原身乃此地槐樹,修行一路來從未傷人害命,只殺有罪之徒。」
斐守歲緩緩睜眼,灰白眸子暗淡如夜,「仙君下凡歷劫,定是上蒼大道之苦心。萬物有緣,卻落得無分,仙君可否看在一月而來的照顧饒了小妖一命。小妖為報仙君恩惠,必斬妖除魔,無所不能。」
是官話,說得擲地有聲。
藏在黑水裡的陸觀道,沉默許久。
大水溺不死幻術者,只能激流勇進,衝散長發。
陸觀道不管身後四散的發,上前幾步,半個身子露在光亮中。
「我若真是那個小娃娃,你……」
「不會。」
陸觀道咽了咽,咽下了失落:「……這才是大人。」
「大人?」
「是了,」
陸觀道笑著點頭,「大人許是忘了,我不是什麼仙君,也不曾受上蒼大道。」
「那……」
陸觀道想了會。
笑言:「大人說了,我是『無用之材』。」
「何意?」斐守歲變出一根藤蔓,讓自己穩在水流里。
藤蔓抽葉,與水同生。
陸觀道邊說邊靠近斐守歲。
光柱罩著兩人,一大一小。
斐守歲向後退,警惕道:「仙君大人,要說話不必動手。」
「你像只刺蝟。」
「刺……」
陸觀道直勾勾地盯著斐守歲:「大人要是厭煩我,我立馬離開。」
「離開?仙君說笑了。」
「大人生在山林里,早知山高。大人又見多識廣,海與山,大人不屑看。可我不知大人困在塔中,心愿了否?困在哪兒百年,大人臉上失了亮光,每每見到大人望著被封死的窗,長吁短嘆……」
「你說什麼胡話!」
斐守歲打斷了陸觀道之言,憤然。
「什麼塔,什麼窗,我從小生在死人窟,面見不過腌臢與荒原,何時有你說的東西!」
「大人……」陸觀道伸手又止,「是我來得不是時候。」
斐守歲死死握住藤蔓,打算趁機逃走。
「那我走了,大人能可憐了『小娃娃』,讓他長大好嗎。」
「長大?」
斐守歲哼一聲,「哪家的娃娃似草籽,一澆水就拼了命地發芽。」
「那他就是呢。」
語盡。
陸觀道不管斐守歲的牴觸,游於老妖怪面前。
人兒是雜草,稀里糊塗地長高。
草高水疏,遮擋微光,陸觀道一把握住斐守歲的手腕。
斐守歲一點點見他彎下腰,額頭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