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離開
2024-09-15 02:36:38
作者: 顧三銘
第86章 離開
究竟是什麼時候,非要尋死不得。
北棠眨眨眼,一瞬息,她聽到有人喚她。
江意吧,或是江千念?
她不知曉。
茫然的意識,她好似是跑起來了,跑過了玄衣的雪狼,跑過了呆在原地見大火呼嘯的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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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龍和緋紅望著她身後的火光。
她一口一口呼吸,遲來的這八年,她已將繁華都看盡了。
大火闌珊。
北棠停步在石獅子前。
頭顱悲吟,回身看眾人,那些在凡塵外的神仙妖魔,皆是漠視。
就連花越青也隱在海棠樹下,呆然。
北棠笑了下,指著赤火:「我沒有家了。」
解君微微頷首。
「我……」北棠咽了咽,「就能去流浪了嗎……」
從前,女兒家笑著說過。
「小狐貍呀,你今個兒遇到了我,我給你包紮,給你吃食,這小小院子就是你的家了。」
「咦?你要走嗎。」
「奧,原是給我叼鳥去了。」
「沒事的,你要走我也不留你,強留多寒心啊,便是走罷,家也還在原地。有了家,才敢放心大膽地出門,背起小布袋子,就能遠行了……」
「你!你……怎的成了人?」
「妖怪?哈哈哈,是話本裡頭的狐貍精?無妨,無妨,心向善,佛祖也能庇佑你。」
「唉……」少女稚嫩臉龐,「你是做了壞事才受的傷?」
「那便從今日起向善,與我一同念佛經吧。佛經比《女戒》好,裡頭有大道理……」
書卷散落。
「你為何撕我的書!你知曉這書是我背著娘親好不容易買下來的!你!你……」女兒家眨眨眼,淚珠滑落,「你知道錯了?」
「快住手,越青,不要在捉弄阿珍了……」
「你!你走吧,我要去山腰上的寺廟上香,你為妖,是入不了佛門的……」
「你要等著我?隨你吧……」
「人這一生,好快……」少女墜下山崖,觸到與她一起飛翔的灰鳥,「快到,一下子就看盡了山巒風光……」
「這是哪兒?你又是誰?」
冰棺里伸出一隻冷手,散著冷香,「我不是墜崖,絕無生還的可能了嗎……」
北棠緩緩擡起眼眸,啟唇無音:
「我魂灼燒,再不成人,方能斷了念想,終了可怖的歹心。」
她後退幾步,見模糊視線里,解君與顧扁舟用陣法捆住了狐妖。
那隻白色的小狐貍,不哭,不鬧,仰盡了頭看著她。
「可入佛門,祈一順遂……」
轟然。
哄然。
頭顱封了嗓,見有枯木點燃了大火,北宅宅門處,燃燒得格外旺。
是誰添了一把柴?
唯獨聞到異香從柴火里悄悄而出,她撩裙擺,跳著舞,避開了眾人。
哪管什麼除妖人,哪管什麼道長仙師,她提袍,一走一跳地去了遠方。
撲在了稻田的冰水裡,再無異香。
有路過農夫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這好端端的,北家怎麼會走水?」
「哎喲喂!這、這、這開了八年的海棠樹枯了!剛才還開得好好的,怎麼的,一轉頭的功夫就成了這個樣子?」
「還管什麼樹?!滅火去呀!」
老者推一把剛從睡夢中驚醒的少年。
少年不肯:「老爹,我們與北家非親非故,人都走散了,還滅什麼火!」
「你瞎說!」
老者氣得鬍子歪斜,「都是鄉里鄰居,就算沒人了,起火也要救!你的心腸子何時這般冷了!」
「哎喲喲,別推了,我去還不成!老爹,你也快快喚人來,我一個可不夠啊——」
少年的聲音拖得很長很長,撩在田野,荒唐的稻草人身上。
木桶一舀水,潑不去北宅無端火光。
江千念鬆開雪狼的手,起身扶起謝義山。
女兒家說不出的寂寞,不願再見大火。
言:「海棠鎮,離開吧。」
「去哪兒?」
謝義山看了眼雪狼,「你要帶著我這個半身不遂的,要帶著還昏迷的斐兄與小娃娃去哪裡?」
女兒家扭頭:「我背得動。」
「背得動是一回事,你傷得也不輕。」
謝義山握住江千念的手腕,他盯著女兒家憔悴的臉龐。
許是一下子鬆懈了緊繃的弦,疲憊與困意漫上來,就連痛感都蓋過了妖的血脈,無時無刻不在扎著女兒家的神經。
女兒家卻抿唇,忍受著。
「不是有師祖奶奶嗎?」謝義山聳肩,朝解君大聲,「奶奶來都來了,不如救個人再走?」
解君被喚,揉了揉碎發:「解十青可沒你這般聒噪。」
聽有了回應,謝家伯茶便知可以賣乖,他又道:「奶奶來此,不就是擔心江幸與我。後輩知奶奶是極心軟的,定看不得江幸這般自作孽下去!」
「誰自作孽……」江千念捂住肩膀,吃痛。
也不知何時,肩膀脫了臼。
解君與顧扁舟相視。
緋紅衣裳在原地拱手,恭敬曰:「大人且去吧,槐樹妖與小娃娃我自會幫忙。」
「有勞。」
赤龍解君扭了扭脖子,於是收長.槍。槍在她手中幻成滾燙火苗,隨後在鴿灰色的天際下消失的無影無蹤。
蔚藍的天被北宅熏成了灰色。
救火的老農來回穿梭眾人身軀。
解君上前一把抱起謝義山。
顛了下。
謝義山頓時大驚失色,要不是腿腳失了力氣,他早如一隻跳蚤在解君手臂里亂動個不停。
青年大喊:「師祖奶奶,使不得使不得啊,我這、這、這……」
「奶奶抱孫子,有什麼使不得的,論上輩數,你給我點燭上香,喚一句太奶奶保佑都不算什麼,」解君言,「莫要亂動了,身上的還沒好,又得添新傷。要讓你們師父知了,不光管束你們,我也要被嘮叨。」
「師父?」
伯茶看向落在大路邊的馬車,「師父也來了?!」
「他要是來了,我就坐在馬車裡頭看戲便好。」
說罷,解君走去幾步,回頭與雪狼,「我先帶走他,江幸妖血之事,還需你負荊請罪去一趟崑崙。」
「崑崙……」
雪狼望天。
天的外邊有深藍,卻見黑煙迷了眼。
「我會處置妥當。」
解君這才放心,開懷一句:「等治好你的病,隨你去仙界人間,但現在至少在馬車裡頭,你千萬裝睡,別惱了他人。」
他人……
謝義山離著馬車愈發的近,便看到有一隻手撩開棉簾,低沉的聲音穿過眾人。
「太久了,快些上來吧。」
何人?
謝義山剛要張望,卻被被解君捂住了眼睫。
解君笑道:「抱了個小娃娃,傷得重,一併回去。」
停了片刻。
「都說傷得重,你還走得這般墨跡。」
「來了來了。」
話了。
謝義山被馬車帶離了海棠鎮。
江千念是被雪狼拉住了手,才沒有去阻止。
雪狼傳音給她,說是:「赤龍一族,天生的將士,我實力在她之下,你也如此。更何況那是你師父的師父,若要害那小子,也不用拐彎抹角。」
這才勸住了女兒家。
女兒家悻悻然放下手中長劍,劍入鞘,現妖琉璃花脫開劍身。
正當江幸放鬆警惕時,那馬車又回來了。
馬車裡頭的赤龍女子十分歉意,她從空中一躍而下,落在江幸面前:「都忘了這茬,現妖琉璃花是嗎?」
江千念還未反應,碎成星辰的琉璃花應解君之聲,在她面前匯聚。
匯成銀河。
琉璃花的乳白在燒灼氣息里,宛如清新露水,明明碎得都不成樣了,竟就這樣變回原樣。
女兒家瞪眼啞語。
「帶你回去吧。」
琉璃花得令一下打開了球狀身軀,成一蓮花樣貌飛懸在解君側,頗有不舍似的轉著身子。
解君剛擡腳,江千念拉住了她的衣袖。
「師……師尊!」女兒家的手抖個不停,「這是、這是……」
解君回頭,自然注意到江千念的害怕,她摸了摸臉上傷疤,緩和語氣:「想是令尊沒與你提起過。」
「爹爹……?」
「此物是當年我路過江家贈與令尊的,一沒有傳言所說生剝妖皮,二沒有你心中所慮,」解君淡顏笑了聲,上前三兩,抱住了江千念,「且琉璃花出自我手,我清楚她的來歷,現在物歸原主罷了。」
「可……」
「哎,那我就告訴你吧,乖徒孫,」
解君拍了拍江千念,「琉璃花生前乃並蒂蓮妖,雙生並蒂一長一幼,妹妹成了他物,而姐姐尋不到妹妹自願成我手下法器。好孩子,琉璃花不是能找『妖邪』嗎?這就是姐姐尋妹心切啊。」
江千念聽得一愣一愣。
「令尊替我保管琉璃花,我與他做了約定,就是叫他斬盡天下妖邪,讓江家鑄劍之術不在藏於水下。而江家的傳家法器從來不是琉璃花,是你手中之劍。」
說著,解君鬆開手,看懷中人已然熱淚盈眶。
她勾了勾手指,長劍再次出鞘。
劍鳴不已。
隨之,赤龍火焰瞬息間包裹長劍。
那霸道的火焰在江千念眼前如游龍走蛇,不過須臾,火散如煙雲,而劍出。劍被赤火鍛造煥然一新,在北宅大火裡頭,那把長劍遮蓋不住光芒。
「當是賠禮。」
長劍倏地刺入劍鞘。
「謝伯茶我會好好照顧,你不必擔憂,等他傷好我也懶得久留他。」
解君看向雪狼。
雪狼拱手:「大人放心,我有分寸。」
「那就好。」
這才見著解君跳上馬車。
馬車走得很快,在北宅燃燒的灰燼中,像是未曾來過一般,沒有留下痕跡。
徒剩長空劃開,藍與灰的交匯,現一條雲線通向上蒼。
江千念手握長劍,劍意正在與她回應,泠泠劍聲遊蕩世間,她許久未聽到這般聲音了。好似時至今日才重新開了耳識,聞四周草木興盛又衰敗之音。
女兒家低下頭:「你才是爹爹留給我的傳家法器……你才是……」
嗚咽聲,淚珠,還有此刻剛醒的江意。
「傳家法器……」
江意瘸腿上前,雪狼未曾阻攔。
聽她輕聲:「千念?」
江千念猛地回過身。
大火下,北宅燃燒不光的火焰一跳又一跳,江意那張北棠的臉慢慢褪下,成了連她自己都不認識的女子。
江意笑道:「我也姓江……好妹妹,我是旁支的雙生子,死去的『北棠夫人』是我阿姊……」
「什麼?」
江意沒了力氣倒向江千念。
江千念扶住她,聽她輕聲言。
那.話.兒輕到都快被呼吸聲蓋去了。
「我記起來了……千念,字幸。本家是有這個女娃娃,家主取名,似乎是『我千般萬般思念你,望你幸福快樂一生』的意思……」
說完。
江意又暈了去,暈在了女兒家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