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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同袍

2024-09-15 02:36:29 作者: 顧三銘

  第77章 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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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夜瞭然,靜到沒有蟲鳴的初冬,好似人與山都睡著了。

  波濤樹影,風吹得它們左右晃蕩,落下一地海棠花瓣。

  謝義山屏氣擡眸,他笑道:「只不過我並非老太爺的親孫子,用此法……」

  用此法還是有些勉強。

  和尚卻不以為然:「能喚的就是英雄,你還不快快擊了最後一下,讓我等打那惡棍一個落花流水!」

  聽和尚一番話,謝義山吃力頷首回應,眼神卻朝著江千念。

  見到斐守歲正摸著盲,與陸觀道一塊兒扶起女兒家。

  「這姑娘……」軍師然,「妖邪入體,須得速戰速決。」

  此話戳中了謝義山的軟肋,江千念怕他丟了性命沒法交代,他何嘗不是。

  咽了咽乾燥的喉,鼻腔湧上一股子鐵鏽味道。

  冷風拂面,撩了額前,吹起謝義山的長髮。

  他慘笑道:「怕是要死在這兒了……」

  言畢。

  謝義山輕輕甩了甩碎發,垂眼看著手中雙棍,血絲布滿他的眼眸。

  片刻,他毅然決然舉起雙臂,青筋繃在手臂,用盡力氣朝鼓面一擊。

  轟聲,鼓震似雷鳴,如巨石滾落,地動山搖,濃霧泄了洪般朝路兩邊的海棠樹漚開。

  打頭說話的和尚大喝一聲:「哈哈哈哈!管他親不親的!」

  人頭攢動,轟隆隆有提槍拴馬之聲。

  天罡地煞靜候謝伯茶指揮。

  唯獨伯茶自己汗如雨下,力氣耗盡說不上話來,虛脫似地抓住鼓邊兩銅製的耳,正蔫蔫地看向路邊三人。

  斐守歲背著江千念,陸觀道在前頭跌跌撞撞地引路。

  而他垂眸,臉色白如紙:

  「江幸……你可別忘了給我……點燭上香燒紙錢啊……」

  一口黑血衝出他的牙齒,嚇得他立馬捂住不停吐血的嘴。

  血珠子沾上他的手心,指甲縫裡嵌入的也全是深紅,那血還污了他的臉譜。

  實在是預料不到會有這般下場。

  大山安靜,好似只有他們在上演鬧劇。

  山腰的寺廟每隔一段時候便飄來幽幽鐘聲。

  謝義山眨眨眼,他聽到涓涓鐘鼓,流入他的心識。

  那鐘聲寧神,伯茶便乾脆不捂嘴了,任由血腥從他的五識里流出,流啊流啊,眼眶都是血紅。

  他笑了聲,也不知在笑何人,有氣無力地趴在鼓上。

  耳邊喧鬧起來,束縛花越青的骨節牢籠也在此刻散成了香灰。

  謝義山一直看著江千念遠去。

  聽到花越青在下面挑釁:「不管是什麼術法,本狐也能清掃一淨!」

  「啊,一掃而淨啊……」

  謝義山皺著眉,撐起身子,他最後看了眼江千念,終於看到三人遠離了北宅,他眉眼微微松,放下心中巨石。

  手掌捏住棍棒,看人牆已然蓄勢待發。

  「後輩謝伯茶,」

  他道,「願祭餘下年歲,換那三人平安。」

  和尚與軍師相看,未出反駁之言。

  謝義山舉起手,再次重重地敲擊大鼓:「後輩謝伯茶!願祭餘下年歲,換她平安,換她平安……」

  雙目無了神,謝伯茶機械似地再次重錘大鼓。

  「請神請神,入我之身,除妄念,滅妖邪!」

  和尚嘆了口氣。

  謝義山擊鼓,又道:「請神請神,奪我之思,控我之情,滅我之意,救他人與水火,救她與水火之間!」

  鮮血從謝義山頭顱流出,他已經感知不到痛了,麻木了雙眼,只見到殷紅下的花越青在朝他笑。

  笑什麼?

  花越青沒有說話,只是笑面。

  謝家伯茶手不停歇地敲鼓,天罡地煞卻沒一個動身。

  「為何不動!殺妖邪,滅鬼道!天經地義!」謝義山怒吼,「若非我死,便是他們,為何不能是我?」

  「小娃娃!」

  和尚正欲說話,被軍師瞪了眼。

  身後披白袍豹頭環眼,執長.槍的將士下了馬,他與軍師對目,搖了搖頭。

  「怎麼了?」謝義山低頭,「為何不動?」

  血珠從他眼眶下落,穿透天罡地煞的身軀,落在黃土地上開了花。

  那血做的花又馬上被濃霧掩蓋,不知何時起大霧又重新聚攏。

  謝義山酸了鼻腔:「到頭來,還是不成……」

  「不是不成,」軍師淡然,「此術從古傳到至今,血脈里外只有你一個後輩,我等豈能見你血流不止,最後死在我等眼前。」

  「可是!」

  謝義山張開嘴,黏糊的血絲拉扯他的唇瓣,沙啞聲音伴隨血腥,好不痛苦。

  「小娃娃,你繼續下去,便是天上的仙官來了也無濟於事,」和尚搖頭,「不打便不打,英雄也非莽夫。」

  「莽夫……」

  謝義山用力歪頭,他去看江千念。

  正巧對上了女兒家的目光。

  原是斐守歲給江幸餵了一顆糖蓮子。

  在江千念眼中,那個在半空高高的人兒早筋脈迸裂,血從五識而下都快要流盡了。

  謝義山咧嘴笑了笑,傳音:「可是讓師父說中了,學什麼都不精通……」

  江千念睜大眼。

  「師父說得對,我不該執拗地尋真相,倒還不如做個茍且偷生的賊,藏在道觀里無聲無息地死了去,不是嗎,阿幸……」

  一句話淅淅瀝瀝,如冬夜小雨。

  江千念顫顫巍巍要起身。

  陸觀道破了斐守歲術法,他變回正常大小,堪堪到江千念肩旁,扶住了女兒家。

  「不是……咳咳咳……」

  江千念踉蹌,「謝伯茶你要是這樣想,就是從來沒有聽懂師父說的話……」

  言語未說,花越青趁著間隙繞過了天罡地煞,拔刀朝三人走去。

  狐妖看著謝義山遲遲不動身,便膩煩了:「還以為能比得上天兵天將捉我時的場面,沒想到是脫褲子放屁,真是無趣!」

  陸觀道立馬上前雙手護住:「你別過來!」

  「哦?」

  花越青笑道,「你怎麼突然長高了?」

  「我本來就這麼高!」

  「是嗎,」花越青擡頭,「謝義山,你見著我提刀,都不阻止?」

  「花越青!」

  謝義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勉強看清,他復又擡手敲擊大鼓,鼓聲震動,失了咒法支撐也只能是普通的鼓。

  咬牙,繼續敲著,口中念道:「除邪祟,請神來,除邪祟,請神來……」

  「地藏王菩薩,官將首……」

  大霧肆起。

  扇子軍師嘆息一氣,朝空中拱了拱手,緊接著他的色彩被大霧吞噬,成了灰白石像。

  一個兩個將士也紛紛效仿,都拱手沒在霧氣裡頭。

  漸漸地,只剩花和尚一人。

  和尚站在濃霧裡,背手推開臉譜,露出一張糙臉來:「小娃娃,你說的我們都聽到了,還有力氣能聽和尚我一言嗎?」

  「什麼……」

  早血盡枯竭的謝義山,像一隻任人擺布木偶,痴痴地問,「為何不動,又有何要言?」

  「英雄人物,與天斗,就算敵人是天地方圓,也要勇往直前。」

  話落,和尚被一隻手拉入了大霧。

  霧氣濃重,宛如急湍下掛的瀑布,眨眼就能將人吞噬,大鼓也隨霧消散。

  謝義山沒了術法保護,似偏枯葉向下墜落。

  枯蝶一朵,隨手一捏也就碎了。

  他回道:「我曉得,我何時不懂……花越青,但我要除你邪祟……」

  花越青遠遠地,冷眼看著一切。

  「狐妖花越青……」

  謝義山伸手想捉泛白的月光,將要碰到地面,濃霧被一人用長劍挑開。

  劍砍白色霧簾,那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一下子接住了謝義山。

  風掃褐色衣裳,長劍一攔枯蝶。

  是江千念。

  是被迫餵了一口血的女兒家。

  花越青眼睜睜地看著陸觀道割血餵人也不阻止。

  便見江千念驀地將長劍插.入地面,現妖琉璃花在布袋中碰撞,發出清脆響聲。

  有悅耳。

  且傾聽。

  女兒家猛地一咳:「謝伯茶,你可清醒著!」

  謝家伯茶神思恍惚,卻牢牢抓住了江幸的手腕,血黏在衣袖上,他貧嘴道:「江幸,快……快把你太老爺葬到附近風水最好的山頭……」

  「我呸!」

  女兒家一下背起伯茶,陸觀道的血暫時壓制了狐妖之毒,她才能行動。

  「你再說晦氣話,我可咳咳咳……」

  用盡力氣拔出破劍,連帶黃土塊抖摟樹根。

  江千念顛了下身後人兒,啐道:「不准說死不死的,不然把你送到師父面前,聽他念叨,再給你帶一個『緊箍咒』,有你煩的!」

  「好狠的心……」

  「哼。」

  謝伯茶將將拉住江幸衣袖,他的手只能彎曲一個手指,其餘的筋脈碎裂無法控制。視線也都紅彤彤的,看不清了,只怕是這一輩子都要瞎。

  他無奈地擠出一個笑來:「豈曰無衣……」

  眼皮子愈發沉,謝義山靠在江千念背後昏睡過去。

  女兒家輕回:「與子同袍……」

  一旁。

  花越青抱胸看著天罡地煞消散,夜歸入濃黑,寂靜到水滴聲都能細數。

  狐妖笑道:「好啦,眼下一個兩個都不是我的對手,只有……」

  轉頭。

  「只有大人您了。」

  斐守歲不言。

  「五識很快能回來,我等得起。」

  狐貍說,「等過了今夜,金烏照山頭之時,我的北棠也就醒了,到時候能請大人來吃我喜酒否?」

  「喜酒倒不必了,」

  斐守歲揉了揉眼睛,他漸漸回復了眼識,勉強見著光亮,「畢竟方才北棠娘子與我傳音,說是不想見你。」

  「你說什麼?」

  斐守歲靠著海棠樹:「北棠娘子說你濫殺無辜,罪不容誅,也就不想見你了。」

  話落,冷風一倏,長刀直直衝著斐守歲刺去。

  斐守歲身一側,躲過。

  那刀快得嚇人,刀刃砍去路旁兩棵海棠樹。

  海棠花折腰斜在地上,一朵一朵幻似淚珠。

  花越青齜牙咧嘴,狐貍嘴巴開口:「你別逼我殺了那兩個小娃娃。」

  「殺吧,」斐守歲聳肩,「他們與我何干。」

  「呵,與你無干,你又何必自廢五識?」

  花越青手一喚長刀,刀在樹叢中摘下一根海棠樹枝,「我看你是心中動了護人的念頭,這樣的想法與我又有何異?」

  海棠樹枝落在花越青手上,他湊於鼻尖聞了聞,便抽出髮簪,用樹枝代替。

  粉色花瓣交纏在青絲間。

  狐妖瞥一眼漸漸泛白的東方:「哎呀,今日的朝陽定美極了。」

  不聽雞鳴。

  烏雲下頭亮起一層層白光。

  斐守歲深吸一口氣:「天亮了,路也就好走了。」

  「哦?你要去何方?」

  「不……」

  斐守歲將視線落在北宅大路的盡頭,尚在昏黑與白交接的界限處,緩緩走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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