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請神
2024-09-15 02:36:28
作者: 顧三銘
第76章 請神
「我師父只殺妖邪,他不是你這濫殺無辜之輩可以比擬的。呵,家兄家弟?」
江千念吃力站起身,血絲布滿她的雙瞳,長劍垂在手邊,她的肩膀血出不止,「就算是,也不過一個天上一個地獄!」
「天上地獄?」
花越青猙獰的臉大笑,「是啊,你說得對,他的徒弟自然奉他為珍寶。我算什麼?青丘一族的敗類罷了!當年我屠了你江家,他居然跑來指責我,說我不該如此?可是、可是江姑娘,我是妖怪,我是狐妖,我不殺人,難不成像他一般救人於水火嗎!」
狐妖用拇指擦過鼻尖,念訣復原了解十青的臉,一張肅穆的臉猙獰可怖:「冠冕堂皇的話給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娃娃聽聽,他竟是將自己也騙了,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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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才是在自欺欺人,」
謝義山拉過江千念,用符紙給她止血,「要是我師父是個十惡不赦的妖,當年靜昭觀的道爺也不會與他徹夜長談。」
「你還是為著她想想吧,」花越青下巴點了點江千念,「我的刀可不是普通的物件,受了這一劈,撐過今晚都算命大的。」
江千念咳了幾聲,黑血落於掌心。
伯茶斜眼看狐妖。
「我的符紙能救人。」
「符修?」
花越青眯了眯眼:「不,你不是符修。我也曾遇到過正統出身的門派,他們可不會像你一樣用這晦氣的旗子。」
手一指。
轉頭,花越青朝斐守歲笑笑。
「喂,你可有查過這兩人的來歷?」
斐守歲正護著陸觀道,他偏目不言。
花越青又說:「這個假道士的來歷,莫非你不知?」
老妖怪此時已經因佛家的陣法而失了眼識,他只能靠感知在一片茫然中尋找花越青的位置。
黑乎乎的視線,中間有一團火紅,猜是花越青。
「用人不疑。」
「用人?」
花越青撲哧笑說,「是他們在利用你,利用你啊,你難道不知?」
「利用……」
斐守歲慢慢地轉頭,他眼前的火紅愈發暗淡了,卻能瞥見花越青對面那一左一右的人兒。
視野中除卻身側閃閃發光的陸觀道,也就只有謝江兩人,亮得像一盞燈。
抿唇一笑。
他說:「是我在利用他們。」
「哈?」
「要不是他們……」
斐守歲突然說不出話,啞了聲嗓,他什麼都看不見了。本就被人奪走過五識,所以他瞎的速度就比常人快。
老妖怪閉目不談,身側暖風陣陣起,眉心痣變得血紅。
他想:要不是他們,我也不會看到黑夜裡這般的光。
這是斐守歲想說卻羞於說出口的話,他便是如此不坦誠的妖。
花越青沒聽到斐守歲回他,以為是斐守歲認了他所說。
狐妖轉頭恥笑:「你們看看,你們的好樹妖不為你們說話了!」
「你胡說!」
謝義山手握招魂幡,扶住咳到急喘的江千念,「是你不長耳朵,還是裝聾作啞?」
話落。
斐守歲在旁抽出紙扇,幻盡海棠鎮所有的墨水人兒,聚在他身側。他雖看不到了,但身邊那個亮到刺目的陸觀道,一直待在他身邊。
墨水人兒匯如山川河流,他們身上畫了一層佛家咒法,打眼見著像是稻田裡一簇一簇的照夜清。
陸觀道拉住斐守歲的衣角:「好亮。」
斐守歲側首,手向下一壓,墨水人兒得令一齊朝著花越青衝去。
人兒動,風起枯草。
攬長發於身後,斐守歲傳音給小孩:「他們沒你亮。」
陸觀道伸出手看了看自己。
「唔,可我沒在發光啊。」
「是啊,是你在發光。」
斐守歲閉目紅痣,要不是有一頭的墨發,他念出阿彌陀佛也是合理的。
老妖怪憑著直覺抱起陸觀道,傳音給謝江兩人:「我五識盡失,力盡於此,佛家咒法不久會解開,你們兩人小心骨節里出來的東西,我帶著小孩去躲一躲……」
躲去哪裡?
目見四處荒涼,北風吹北宅瑟瑟不眠。
伯茶回:「有勞斐兄。」
應了下。
斐守歲也不知今夜的結局,他輕嘆,背後又傳來刀劍無眼之聲。
但招式變了,持劍人應是謝義山。
寒夜冷月下。
謝家伯茶背起江幸,單手擋住花越青長刀,他非劍修,面對花越青的攻勢,只能退而無法進。
水袖卷刀柄,震得手纏力竭。
謝義山啐了口,執劍於身後,點地時像水面遊走的紅蜻蜓。
打眼見著墨水人兒襲來,伯茶反手背好江幸,念訣施咒。
風卷他長發褐衣,海棠花瓣呼啦啦地撲面。樹影粉.白之間,他念訣,青光圍繞他身。
遠處的一大一小看得一清二楚。
且聽青年怒道,用盡力氣。
「上蒼有眼,後輩請示。」
謝義山收佩劍入鞘,單手快速掐一段咒法。
「北斗解厄,天罡地煞。游神請神,鍾馗上身。三子見君,何不叩首!」
咬破唇瓣,口燥舌干,血珠子落在黃土地,「鼎沸人聲,牽龍舞蛇。金冠百譜,棍杖擊鼓。破軍引道,英歌打鬼。」
「請神——」
「地藏菩薩門下——誅妖斬邪——官將首——」
聲裂。
謝義山滿面通紅,青筋暴起,吼得撕心。
只見,憑空一條抹額穿銅錢而過,現於謝義山頭頂。伯茶一襲的衣裳從胸中漸變成赤紅,大紅臉譜妝彩覆落他臉面。
平日裡嬉皮笑臉的謝義山蕩然無存,留下一位怒目圓瞪可震惡鬼的活金剛。
謝家伯茶轉手甩袖。
空中突現一頂大鼓,轟然於天的正中央,四方招魂幡一旋竟都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黑夜濃雲,明月藏在樹梢後,徒有逆風而放的魂幡。
伯茶斂一張符紙,吼道:「後輩不孝,請祖解厄,掃血鬼除奸佞,換此道太平人間——」
此話一盡,寒風呼地停下,旗幟不動,周遭安靜。
花越青一手撐住骨節防其縮小,正要恥笑,他的豎瞳照出謝義山身後一個個出現的黑影。
配濃霧滾滾,來的不知是人是鬼。
骨節牢籠的女嬰哭鬧之聲不曾停歇,耳鳴陣陣,花越青緊縮眉梢,諷道:「這佛法困不住我,你的英歌舞又有何用?」
謝伯茶不理花越青的挑釁,他蹲下.身,將意識不清的江幸安放在海棠樹蔭里。
江幸想抓住伯茶的衣袖,伸手在空中亂著:「謝伯茶,別……咳咳咳……別走,你走了,我沒法和師父……咳咳咳,交代啊……」
伯茶回首:「瞎操心什麼,我可不想埋你旁邊。」
轉念。
「後輩不孝,勞請。」
謝義山手一揮,身後人影一齊一步上前,站成一排,活像堵城牆。
站在路邊的墨水人兒停了腳步面面相覷。
斐守歲手指一曲,墨水人兒頭一低,化成青煙消散。
小孩拉住老妖怪衣角:「這是做什麼?」
「做什麼?」斐守歲渾黑的視線里,出現了一個個滾燙的魂靈,他知曉了,他的術法不必幫忙。
笑道:「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好大的陣仗,這是哪是個凡人能受的命數。」
受不住的話……
可只能做衣冠冢了。
老妖怪幻秘術在手心,他必要時還需留謝義山一個全屍。
好些年沒見到這般的事情了,雖暫歇了五識,但總算是有收穫。
斐守歲豈知謝義山是個不信邪的。
看他背手變出兩截長棍,棍棒上頭也抹了色彩。
伯茶退後一步,他後頭的人牆便上前,擡腳時還有鐵甲摩擦之聲。
也不知請的是不是真神。
謝義山指節抹去唇瓣血,那枚銅錢閃光,襯得他英姿颯爽,沒了以往的嬉皮笑臉頹喪之氣。
笑說:「狐妖,你可知你面前的是何等人物?」
「人物?」
花越青擋罷骨節牢籠,細細看,「黑黢黢一片,我哪知道。」
謝義山悶哼一聲:「你且看好了!」
唯見伯茶拿出兩棍,向上一跳,懸空於大鼓旁,他咬牙屏氣,用力一擊。
鼓聲如雷鳴般擊響了黑夜,遠山飛起好幾隻渡鴉。
斐守歲下意識捂住了耳朵,他轉頭問小孩。
「沒事吧?」
陸觀道搖搖頭,怔怔地看向黑夜裡血紅髮亮的人兒。
「我好像見過他。」
「嗯?」
「大火起來的時候,我聽到有人擊鼓,陸姨就和陸叔一起朝大鼓走去,再也沒有回來過……」陸觀道呆呆地偏頭,「敲鼓的人兒也穿了紅色的衣裳……」
「……」
斐守歲心嘆,他摸了摸小孩的頭,「我們不會走的。」
話落。
謝義山擡手又是重重一擊,陸觀道嚇得縮進了斐守歲懷中。
此刻。
原本沒有顏色的污黑人牆,從一端開始點上華服。
已盡四更天。
先一隻腳踏出濃霧的是帶甲騎馬的將士,紅纓槍長須,一副戲曲人物模樣。可仔細看,那人臉上的臉譜有些斑駁,似是落漆。
後頭又有執羽毛扇子的軍師,剃光頭凶神惡煞的和尚。
斐守歲失了五識都能見著這麼清楚,便知是魂魄,並非肉身。
謝義山擊了兩下鼓,已是大汗淋漓,他大聲吐納,斜一眼在草堆上躺著喘.息的江千念。
不作反應,扇子軍師在下頭開了口。
「後生輩,你既喚了我們,為何不指揮?」
花越青聽此言,大笑:「我當是什麼天罡地煞,原來和擺件無異!」
「你!」手拿雙鞭的怒瞪眼,被扇子軍師攔住。
人牆裡的和尚嘆道:「好不容易能聽到鼓聲,我等豪傑卻被定著動不了,實在是廢了青春,白白頂著英雄之名!」
「哎哎,後生輩年紀尚小,你著急什麼。」
「是啊,年紀尚小,」
花越青一把手握住快要失去用處的骨節,骨節倏地長出長刺,扎進他的手掌,「卻能幻此等人物,本狐實在是佩服。但佩服歸佩服,喚了不能用,豈成了笑話?難道他喚你們出來是要給我跳十八羅漢的曲子?」
說著,花越青努努嘴,他一轉面,臉頰成了環兒的嬌嗔:「奴家不過是個姑娘,怎敢勞煩星宿仙官出面吶。」
和尚一見狐妖的變化,猛地吐了口唾沫,對謝義山道:「小娃娃,這你能忍?」
謝義山急喘氣,壓著喉間一口血。
「忍不了。」
「當然不能忍了!」和尚大聲,「斬妖除魔,不是你少時與我等說過的?」
「少時……」
伯茶緩緩擡頭,他看四下寂靜,身後身前皆是他幻出來的天罡地煞,要不是和尚所言,他都快忘了自己並非正兒八經的「後生輩」。
只是那年他路過,救起一個老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