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兄長
2024-09-15 02:36:27
作者: 顧三銘
第75章 兄長
「別走……」
花越青沉浸在愛人遠走的戲碼里,絲毫沒有注意謝江兩人已繞到他的身後。
隔著一條寬路的距離。
江千念穩住長劍。
謝義山早早地請了不知哪路神仙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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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熄,漸漸暗淡,留下星星點點的光亮,欲燃不燃。
術法盡了,狐妖懷裡的人兒頃刻碎成塵埃。
一陣寒風灌進,吹去所剩無幾的希冀。
斐守歲在最後頭,看花越青還未脫離幻境,他傳音與謝江兩人。
「等我的話,你們再動手。」
「好。」異口同聲。
只見花越青痴傻地在懷中捕捉香灰:「不見了……好生奇怪,怎得我一抱就不見了……」
在幻境裡,花越青還能依稀看清墨水北棠的白骨。
「我要帶你去的,一塊兒去吧。前些年我尋到一片油菜花田,很好看,我已將種田的老農殺了,那兒的屋子與山頭就是我們的,誰都不會來打擾,好嗎。」
北棠卻再也聽不到花越青說的話了。
「我知道你喜歡海棠花,等我們去那邊,我就種海棠樹,兩三年就行,就能開花了,」花越青咽了咽,「你為何不開口說話,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你是假的我知道,我知道……」
「為了你,我殺人放火,我第一次害怕被天兵天將捉了去,害怕遇不著你的輪迴。」
「但我也是做了好事的。你還記得蘭家婆子嗎,她和她的兄長看到你跳崖卻不救你,所以我先殺了她兄長,再挑斷了她的筋脈,用妖血餵她,現在她已是半死不活,連陰曹地府都管不著了,這與永生無異呢!」
「世人不是最想要長生不老嗎,她現在每日不用睡覺,也死不了。」
「阿棠啊,委屈你睡在棺材裡這些年。那時候要不是我沒有恢復妖力,不然黑白無常哪裡是我的對手。你的魂也不至於只剩下一半,另一半在世間孤苦伶仃。」
「可是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你另一半的魂。好遠好遠,卻能聽到你在喚我……」
斐守歲聽時機已到,他掐訣幻出最後一招,死人窟的秘術這才完完整整。
冷風沒有預期地吹。
花越青像是浸泡在藥酒罈子裡聽不到外頭的吵鬧,只顧自己手中的空空。
術法來得很快。
忽得,花越青手中的白骨成了人。
狐妖未及反應,他的豎瞳映照一具肆意生長血肉的白骨。
皮下的血,筋脈與骨骼好似在念叨南無阿彌陀佛。
且聽靜夜種下的木魚咚咚。
白骨發出瑩瑩亮的光,一圈一圈暖風吹出來,匯聚在白骨身下。
斐守歲在後頭撚三指,走出黑暗,他的衣襟隨風狂躁不已,緩緩到大路中央。
面前的是謝江兩人。
老妖怪挑眉,開口:「撫我本真,四大皆空,度化我心,輪迴疾苦。」
字盡。
白骨生肌,定在半空。
時間倒轉般,白骨的身軀抽長四條骨節而成的鎖鏈。
鎖鏈驀地朝花越青襲去。
沒了北棠,花越青瞬息清醒,想逃卻被骨節困住。
骨節上頭纏繞佛家的咒語,他一隻受傷的狐妖被壓制,掙脫不能。
花越青在骨節牢籠里,不敢相信地看向斐守歲:「你一個妖,怎會這種正道的術法?!」
「機緣巧合。」
斐守歲說此話時頗像一隻笑面虎。
這世上也只有他一人會這逆轉的手法。
此術是在死人窟里一個瀕死的和尚手上學到的。那時斐守歲剛成型沒多久,長得半人半鬼,所有的妖怪都看不起他,唯獨那個和尚,雖被邪祟蠶食,但還是盡最後的力氣救起了斐守歲。
那和尚與斐守歲說,死人窟里的東西可以學,可卻不能忘了最後一招。
也是和尚教給斐守歲的絕唱。
無名無姓。
時至今日,斐守歲也沒有給那咒法冠名帶姓。
老妖怪深吸一口氣,這是他第一回用盡力氣掐訣,不然照他的性格,必須是輕飄飄,衣袖不起一個褶子。
除卻之前的十六字阿彌陀佛,便無需開口。
謝義山在旁看到斐守歲念咒掐訣,自詡見多識廣的他撓了撓頭。
「好像在哪本古籍上見過。」
只聽斐守歲傳音。
「就是現在!這個咒法我最多能撐半炷香時間,」斐守歲傳音時已是咬牙,「佛家的東西,我為妖碰不得……」
江千念聽罷與謝義山相視,二話不說提劍就朝花越青而去。
牢籠里。
花越青看到女兒家甩劍,譏笑一句:「你們不會覺著,這樣就能抓了我吧。」
後面的謝義山拿出一枚銅錢,拋了拋:「你猜猜這裡面是誰。」
「切,」花越青眯眼細看,「時來運轉罷了。」
「烏鴉也不過鎮妖塔下層的妖怪,我可是最上層的,當年混天綾捆了我,才將我收入寶塔里。江姑娘,你想想一刻鐘後是這監牢化我骨血,還是你成那廢鐵的佩劍?」
花越青邊說邊從袖中取出一隻髮簪,咬下髮簪,他笑眯眯地歪了兩下頭,頗似側耳傾聽的小獸,「好些年沒有跳舞了。」
跳舞?
斐守歲警覺著風中動靜,適才莫名其妙的女子之聲尚未解決,眼前的花越青又不是個等閒之輩。江千念與謝義山一眼便知是視死如歸的犟種,而他,一個槐樹妖,可嘆是局外人,本該袖手旁觀。
卻越陷越深了。
老妖怪皺眉,心中盤算該如何為熱血的後輩收屍,葬在哪裡,又該來年什麼時候上香掃墓。
夜晚的冷風吹個不停,斐守歲收緊衣袖,墨發擾亂著他的眼眸。目光收在謝江兩人的背影,斐守歲有時候不懂,為何有生靈要為已死的屍骨拼命。
謝江兩人就罷了,花越青的執念卻比他們都深。
斐守歲背手拉住陸觀道。
不知他身後的小孩又該作何想。
垂眸,見骨節牢籠,花越青已起身輕拍長裙。
佛家的咒法捆著狐妖。
兩妖相視,是環兒的臉面,長長眼睫低垂。
斐守歲:「花兄,你若想念北棠娘子,何不放她走。」
「你說……放她走?」
花越青抽出腰間髮帶,給自己綁了個高馬尾,髮簪隨意地插入青絲間,他輕笑一聲,「放她走罷,我該早早地放她走……」
「可惜,不是現在。」
長刀現世。
下一瞬,花越青齜牙咧嘴,半張狐貍嘴巴籠在環兒臉上,他怖道:「用除妖俠士的血祭天,也不枉我邪祟名號!」
「唔!」
斐守歲捂住胸口,牢籠中妖力上漲迅速,佛與妖道相衝,他似正欲撕裂的薄衫,承受著不該的起伏。
到底是該離得遠遠的。
深吸一口氣,斐守歲掐訣穩住自身,腦海里幻出死人窟漫山遍野的狼藉。
每一用此法,就能想到那兒,斐守歲最不願意的就是回憶。
耳邊傳來刀劍摩擦之聲。
斐守歲擡眼見江千念拔劍碰撞長刀,那劍鏽跡斑斑,早為救阿珍而不能用了。
開刃處的響聲刺穿耳識,又是一刀,劍氣沖在骨節銜接處。
骨節牢籠搖搖欲墜,女嬰啼哭似杜鵑鳥長鳴,淅淅瀝瀝湧入耳識。
花越青滯了瞬,腳尖點地,他握長刀划過地面,牢籠隨著他的動作開始慢慢縮緊。
一襲青衣,好似在跳長袖舞。
「這東西真礙事!」
花越青咬破右手指尖,他用自身妖血,抹於長刀刀刃,「無能之輩,要靠他人復仇,當真可憐!」
女兒家甩劍刺上去,接道:「花越青,你才是形單影隻的可憐人,連個相伴身側的友人都沒有,看到個假的北棠娘子還惺惺作態,說什麼為了她,你就是這樣為了她殺人放火嗎!她便是知道了,又做何感想,想自己的死而復生是殺死了許許多多無辜之人,這就是你給她的花海,你給她的寧靜生活!」
破劍一旋,穩穩噹噹地撞開花越青的長刀。
刀身微震,顯然是江千念的劍意占了上風。
「就算沒有斐兄,我也會拔刀,就算此時只剩我一人,你花越青也不過狐妖一隻。為了我滿門,我赤手空拳也要將你打倒!」
江千念單手掐訣,念劍法,雙目盯著花越青的動作,一招招解開看似逼到她無處可去的刀。
女兒家的怒氣頂到了極點,她先前被斐守歲攔著一直沒有顯露。刀風衝著她的衣袖,裂開好些個血痕,她毫不在意。
救人與報仇之間,江幸都未曾猶豫。
刀光劍影里,謝義山用招魂幡占據方位,他打算擺陣收妖。
一招一式落在骨節牢籠,女嬰哭鬧聲愈來愈烈。
長劍一斬,切削砍剁,刀刃堪堪接住,花越青下腰溜過劍的靈氣,化重力為輕巧。
笑道:「劍法看似橫衝直撞,但細微處精妙,是解十青教你的?」
「怎的,你吃過我師父的劍法?」
花越青大笑,他頭一扭,碎發在空中凌亂成了一張陌生男人的臉:「他是我兄長,我怎沒吃過他的招式!」
「什麼!?」
江千念聽罷,長劍未收,花越青的刀已從上而下向她砍去。
謝家伯茶在旁看到,大呼:
「江幸!狐妖擅擬面!!」
招魂幡隨風晃蕩,江幸抑制迷惑,一咬牙,咬破了唇瓣,血腥凝在她的鼻腔,她清醒過來,卻已來不及反應。
花越青的刀刃直直砍入她的左肩,肉綻骨碎,痛楚被怒意壓制,女兒家轉身點地,同時用劍削去花越青的鼻尖。
那是她師父的臉。
她最熟悉不過。
謝義山也看見了,哪裡管得了什麼法陣,他撒腿就跑,拿出符紙衝著江千念嘶吼。
「江幸!那不是師父,他是花越青!他是滅你滿門的狐妖!!」
江千念手掌一轉長劍,接下花越青的猛攻。
「我知道!」
花越青笑了笑,他放棄繼續揮刀,輕鬆地後退幾步。
頭頂的骨節牢籠還在,女嬰哭聲成了此起彼伏的吶喊,像是困在十八層地獄的惡魂,轟炸著狐妖耳識出血。
手背擦去鮮血,血珠順其滴在衣襟上,還有江幸割掉的鼻尖。
「你居然對這張惟妙惟肖的臉下得去手,看來解十青也不是個好師父啊。」
一張失了鼻子的臉板板正正露於月光,與江千念一樣的濃眉,但肅穆莊嚴,仿佛天生是修行之人,不近男女情.色。
斐守歲對這張臉沒有印象,但看謝江兩人的反應,花越青的化形很成功。
江千念吐出一口血,罵道:「你也配是他胞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