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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抱我

2024-09-15 02:36:11 作者: 顧三銘

  第62章 抱我

  按方才的落筆,斐守歲已經把薛老夫人擬為狐妖花越青。滅口的行為若解釋成替薛譚處理後患,薛老夫人不至於如此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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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何況現在的宅門男子一個個都把風流債當成了談笑的本錢,何必殺人。

  依昨日所見,薛老夫人很明顯是愛護著北棠。雖然有虛情假意的嫌疑,但黑白無常曾說,八年前有妖與一個姑娘許下了真心。而能讓地府鬼使記住的,也只有死人了。

  老妖怪放下筆,思索起故事的開端。

  偌大的海棠鎮,一絲一毫花越青的氣息都沒有,先前的幻境人影又不是他。

  都是千年的妖,斐守歲卻察覺不出異常。

  正因如此,斐守歲才會麻煩行事,像過家家一樣陪著謝江兩人入薛宅。

  老妖怪重新拿起筆,執手輕點筆端。

  屋子裡安靜,木筆的咚咚聲很有節奏地響著。屋外有風呼呼地吹打竹簾,卷著一地紅楓。

  身邊的陸觀道睡得沉,平穩地呼吸也不知在夢什麼。

  斐守歲另一隻手的指節划過小孩臉頰。

  小孩蹙眉撇撇嘴,還是睡著。

  斐守歲只得撫手,將上空的幻境散了去。

  幻境微微抖動,好似是真真存在於世的人兒,他們流淌著鮮血不舍被消散。手掌觸到年長的北棠時,老妖怪停了下來。黑白筆畫襯得北棠的臉有些說不出的悲愴。

  「貍貓換太子……」老妖怪自言自語著,「真的換成假的,亦或者是死了假的,頂替者是真的。」

  見他從袖間拿出繡花鞋。

  斐守歲細細地看,手指捏了捏鞋底,還很軟,想來是一雙新鞋。

  新鞋……

  老妖怪皺眉不語,拿筆又畫了一個與年長北棠一樣的人兒。

  三個北棠站在一塊,新畫的北棠未落五識,端著一張空白的臉。

  豁然,斐守歲在三位北棠之後補上了一個姑娘。

  那姑娘高挑身子,名喚環兒。

  老妖怪再看向阿紫客棧,他想起一人,便是初到客棧時借桌的顧扁舟。

  那一夜並未覺得顧扁舟異樣,次日見到顧扁舟也是匆忙一眼,未曾細想。

  只怕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一個男子的模樣落在阿紫客棧旁,斐守歲寫下:「顧扁舟。」

  仿佛這樣才把海棠鎮的所有人聚集一起,靈動在眼前。

  「一切的因果都出自薛宅,果真還需在薛宅入手。」

  斐守歲撐著下巴,下意識地捏繡花鞋,「我若是花越青為何非得薛宅不可,不應該帶著所想遠走高飛嗎……」

  聲落。

  陸觀道的手在睡夢裡抓住了斐守歲的衣角。

  老妖怪想扯開些,又被拽了回去。

  聽淺淺夢話:「過年了……要吃年糕……」

  上回探小孩幻境,他嘴裡頭也嘟囔著吃年糕。

  斐守歲不解小孩與年糕的新仇舊恨,他施法俯身在陸觀道耳邊,話語進了陸觀道的夢。

  「你再不醒,茶都吃不到,可別說年糕了。」

  見小孩的眉頭立馬皺在一起,拽著衣角的力氣也大了不少。

  「不,你胡說……陸姨會給我煮的,她才不會忘記我……」

  斐守歲看到術法有了作用,便直起腰,繼續說:「傻孩子啊,你的陸姨早不在人世了。」

  陸觀道動了動耳朵,抽搐一下。沒有夢話從他嘴裡吐出來,喉間帶來的是一陣嗚咽。

  像是美夢三兩下成了泡沫。

  老妖怪掐訣幻出一滴墨水,手一推,海棠鎮的幻境移到一旁。那滴墨水在他面前展開,成了陸觀道的夢。

  夢裡面一片綠油油的稻田,有個小孩躺在山坡上看天。

  斐守歲猜的沒錯,陸觀道被自己變出的幻境困住了,不然剛才這樣的討論聲不會不醒。

  照貓畫虎的術法還是太稚嫩。

  老妖怪念訣在掌心中變出一個墨水人兒,戳了戳它:

  「速去速回。」

  接著吹一口氣,人兒成了他的樣子,在他身側轉了兩圈,依依不捨地飛進夢中。

  須臾。

  便見著田埂上多出了一人。

  那人背著箱籠走到小孩面前,小孩閉著眼毫無徵兆地被斐守歲拉起,就這樣飛出了夢。

  幻境化為一攤渾濁的污水。

  陸觀道夢醒,很準確地抓住一旁斐守歲的手腕。

  老妖怪笑看矇矓睡眼的人兒:「醒了?」

  「唔……」

  「我擾了你的美夢,可會怨我?」

  陸觀道坐起身,眨眨眼:「我睜開眼看到的是你,美夢不如見到你呢。」

  「是嗎。」

  長大了,一張巧嘴也跟著胡說八道。

  斐守歲囑咐道:「要做法事,你得去站在謝伯茶身邊。」

  「為何?」陸觀道歪歪腦袋。

  「你是他的『小師叔』啊。」

  話畢。

  斐守歲抽出腰間紙扇。

  扇子背面是血紅的槐樹林,見他念咒把海棠鎮的幻境收入扇子的正面。一扇之大,墨水山林洋洋灑灑。

  正反一看,確信無疑後放回腰間。

  「快些洗把臉,不出我所料,等等有好戲看。」

  「可是!」陸觀道拉住欲走的老妖怪,「我長高了,要怎麼和別人解釋?」

  這倒真是個問題。

  斐守歲轉身看了看陸觀道。

  這小子一夜之間長了好幾歲,從說話都黏糊糊的娃娃長成了英氣的少年。濃眉大眼,尤其是他閃忽閃忽的丹鳳眼,十分討喜。笑起來還有個淺淺的梨渦。

  老妖怪輕拍開陸觀道的手,語氣溫柔:「有我在,給你做個戲法就變回去了。」

  「戲法?」

  陸觀道雙眼發光,像一隻等著主人餵飯的小狗,歪頭笑臉,就算沒有哈氣搖尾巴,都能感受到他呼之欲出的開心。

  斐守歲覺得有趣,揉了把陸觀道的腦袋,他拿出畫筆,左看右看,在陸觀道額前點了點。

  「這就可以了嗎?」

  陸觀道想去摸,又被斐守歲用筆端敲了下手背。

  「別動。」

  「唔……」

  小孩只好聽話地看著斐守歲去屏風後換衣裳。

  雕花屏風擺在軟榻正對面。

  屋外日正升起,樹影斑駁。白光從明瓦窗子裡漏進來,落於屏風,斐守歲的影子打在地面上。

  模糊的光,淡淡的影子。

  陸觀道皺起眉頭,心裡總覺得在哪裡見過這樣的場面。他想了會,還是憋不住,開口:「我們是不是從前就認識。」

  屏風上的影子正脫下裡衣,手一滯。

  「沒有。」

  「哪怕一眼都沒有嗎。」

  斐守歲不知道小孩在想什麼,但在他的記憶裡頭,從未有陸觀道這號人物。

  這樣一個愛哭愛撒嬌的小屁孩。

  老妖怪脫下最後一件衣裳,看著自己的胸口。明明被索魂鏈刺穿,卻沒有傷痕。一口血能治病復原成這樣,他要是遇見過陸觀道,定是忘不了的。

  輕笑道:「現在認識了。」

  「也對。」陸觀道打個哈欠。

  頃刻間,赤紅墨水在他的額上一旋,變成一顆硃砂眉心痣。

  小孩子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怎麼痒痒的。」

  再次睜眼,他早就縮在了道袍裡面。探出一個腦袋,看到斐守歲換好了書生衣裳,在阿珍姑娘身邊放了一封信。這才從謝伯茶的包裹里拿出備用的小道袍,遞給他。

  小孩努努嘴:「不想穿。」

  「怎麼?」

  「我想穿你給我的衣裳。」

  小孩的聲音愈發小,不過還是乖乖地換上,又三兩下隨意地扎了個丸子頭。下了軟榻,躡手躡腳走到斐守歲身邊,小手拉住斐守歲的袖子。

  看到斐守歲低頭,陸觀道伸出雙手。

  「抱我!」

  ……得寸進尺。

  老妖怪不得已彎腰,一把抱起小孩。

  小孩心滿意足地蹭了蹭斐守歲的衣襟,擡眼見到斐守歲的紅痣,要去摸:「之前還沒有的!」

  斐守歲想了想:「你額頭上也有,要摸摸自己的。」

  「不要。」陸觀道不以為然。

  「為何?」

  「因為你是。」

  斐守歲眉頭抽了抽,轉念就單手掐訣隱去了他的眉心痣。

  「為什麼!不好看嗎?」

  「嗯,不好看,」斐守歲撇開話,囑託道,「等會兒看到什麼都不要開口說話,明白嗎。」

  小孩還盯著斐守歲的眉心。

  「要是謝伯茶叫你說話,你就開口。」

  斐守歲加重了語調,他才注意過來,點頭如搗蒜。

  陸觀道笑嘻嘻地抱住斐守歲的脖子。斐守歲本想避開,但轉念一想也就算了,只當陸觀道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

  那個小孩湊在斐守歲,蹭了蹭:「長大了,你還會抱我嗎?」

  斐守歲推門的手一停,屋外的光照亮他身上的小孩。沐在晨曦里,好似發著光的寶玉。

  老妖怪笑道:「那時候我就抱不動了。」

  「那換我抱你!」小孩直起身子,比劃著名,「等你老了,我就抱著你走!」

  「……」

  斐守歲不作答,走入遊廊之下。

  ……

  過竹林。

  北棠娘子院外。

  還未到門口,就聞一陣香灰的味道。來來往往的丫鬟婢子無不低頭碎步,她們連大氣都不敢喘,只顧端好手上的物件。

  斐守歲瞥了眼,見著其中一個丫鬟拿的是一對紅燭。

  想必法事已經開始。

  老妖怪擡腳踏入院門,聽銅鈴錚錚作響,又有好幾個女孩子雙手舉過頭頂,彎腰弓背從他身邊來回。端的是銅爐一隻,一壺烈酒,還有燒到一半的三炷香。

  香未燒完就斷了?

  斐守歲正納悶,後頭的石板路又急匆匆走來兩個小廝。

  小廝一前一後扛著一個大木箱子,箱子上蓋了一塊染大紅的紙。兩小廝走得極快,嘴巴也不合上,著急道:「道長,讓一讓!讓一讓!」

  老妖怪側身讓了路。

  打量著紅紙下未被蓋嚴實的東西。一陣秋風瑟瑟打響,掀開紅紙,便見到一尊玉像。

  玉像手持淨瓶,撚蘭花指而立。

  僅是一眼,斐守歲就知道是南海觀音大士的像。

  讓老妖怪想不通,為何需要佛像。

  前頭的院子雖安靜,但總透露出詭異的摩擦聲。

  為妖聽識敏銳。斐守歲摒棄雜念,邊走邊注意動靜。

  有小妖而言:

  「哎喲,怎麼又有人來做法事!上一個來這兒的老巫婆不是被趕出去了?這小道士怕是沒好下場。」

  「我看他長須及胸,怎是小道士?」

  「是你修為尚淺,看不出人的本像。你再仔細瞧瞧,我怕這個『道長』都不到而立之年。」

  「那不就是招搖撞騙嗎!」

  「騙就騙唄,這一大家子被騙了也是活該!」

  「此話何意?」

  「你才來這兒落腳沒幾天,可能不曉薛家的陳舊往事。想當年我來此宅時,這也不過普通宅門。後來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夫人老夫人,丫鬟姑娘家都換了身行頭,穿金戴銀好不富貴哩。」

  「照你的意思,是這薛府搶了人家的家產?」

  「噫!我可沒這麼說……」

  斐守歲停下腳,看了眼躲在灌木叢的兩隻老鼠精。

  這些寄生在大宅門的小妖,多數是為了一隅之地遮風擋雨,沒有什麼害處。膽子頂破了天,也不過去偷食庖廚的米麵蔬果。

  老妖怪不想出手,又走了幾步。

  且聽年長的老鼠精笑說:「只要那位大人不動怒,小道士也不會有什麼事。你我都是妖怪沒必要操這份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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