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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娘啊

2024-09-15 02:35:50 作者: 顧三銘

  第42章 娘啊

  所見有春日才開的金銀花、水仙與迎春。沿著屋內一株株的海棠與梨樹。

  屋子中間是一排青花瓷大水缸,上頭又一圈一圈亮著荷花。並蒂蓮長在缸邊,長長的伸出臉來。

  月季與玉芙蓉貼在海棠樹周圍,再往裡頭看成排的櫻花,還有牡丹芍藥。裡面獨美的遲粉芍藥竟能與大紅牡丹不分上下。

  地上是厚厚的草皮,生出一朵又一朵不知姓名的野花。

  就連岩壁都是些爬山虎與牽牛。

  這番百花齊放的瑰麗,卻被埋藏在深山洞穴之間。

  斐守歲笑了,是何等人物把這樣的春光藏在終日見不到金烏的黑暗裡。

  如此野心。

  客棧老闆與紅衣懸棺女人……除卻花越青,這海棠鎮還能藏著什麼秘密。

  

  老妖怪知道自己這趟來值了。

  跟隨蘭家婆子。

  老婆子皺如樹皮的手推開大門。

  轟然,似有樹枝折斷之聲。

  屋子的真相才闖入眾人眼中。

  謝家伯茶眼睛瞪得老大,他使勁搖了搖蘭家婆子,驚呼:「這些花怎麼回事?」

  「別搖了,別搖了。」

  蘭家婆子被晃得頭昏,不得已另一隻手扶住江千念。

  江幸亦是一副嘆為觀止的表情。

  「這是客棧主人種的……」老婆子的聲音悠悠然穿透洞穴里的後院,像是茂密森林中的一曲笛聲,「好幾年了,好幾年了。這些花就這樣開著……」

  她低下頭,一朵野花依偎在她腳邊。

  「多好看的花兒啊,可惜花期太短,總是容易枯敗。」

  蘭家婆子往左右去看,見荷花水缸旁多出了半截斷掉的麻繩。她嘖了聲,一瘸一拐地拉著謝義山往那邊走。

  轉個彎,看到一隻大紅海棠繡花鞋藏在雜草之間。可惜鞋子的顏色過於鮮艷,綠草遮蓋不住,被捉了個正著。

  江千念將繡花鞋拿起,遞給老婆子。

  蘭家婆子看都不看,她無力地搖搖腦袋:「阿珍跑了。」

  「跑了?」

  謝義山擡頭一看岩壁,又見四無窗戶的粉牆。這樣密不透風的地方,能跑去哪裡?

  伯茶脊背彎著,湊到老婆子耳邊:「老婆子,這地兒怎麼跑出去?」

  「用腳跑,」蘭家婆子沒好氣地指了指自己的腳,「大門沒有門閂,割了繩子就跑了。」

  謝義山咿呀咿呀地假裝在思考,目光落在天頂的牽牛花上。

  一朵朵花兒擠在一起,連成一個大圈。

  江幸在旁開了口:「要去找阿珍姑娘嗎?」

  蘭家婆子嘆道:「她自己會回來的。她長了腳,能跑也能跳,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不回來能怎麼辦呢?找唄,漫山遍野地找……總能找到的。」

  老婆子碎碎念的聲音一字不漏地被斐守歲記住。

  老妖怪總覺著蘭家婆子說的不是阿珍。若只是阿珍,一個在世人眼中平平無奇的婢女,走丟何須滿山的找。

  又為何丟去了山林里。

  斐守歲上前朝謝江兩人示意,心中所想通過咒法傳入兩人耳中。

  念訣道:「阿珍姑娘既不在,我們不如去薛宅看看?」

  「斐兄說得有理。」是謝義山。

  等著江千念回話,看著她點點頭,亦是贊同。

  一會兒,謝義山與老婆子拌嘴的功夫。斐守歲悄無聲息地繞到她身後,再用同樣的術法賜給蘭家婆子一個美夢。

  雙腳一軟,謝家伯茶與江幸默契地扶住入了夢鄉的老人。

  繡花鞋掉在草地上。

  斐守歲瞥了眼:「鞋子還是放回原處吧,以免老婆子醒來找上門。」

  伯茶終於能挺直脊背,他頷首贊成。

  「斐兄的一枕槐安真方便。」

  「……等等送老人家去方才那個屋子,我們就啟程去薛家。」

  斐守歲這話是衝著江千念說的。

  江幸知其意,微微頷首,與謝義山一起扶人走回前院。

  老妖怪走在最後頭,他拉了拉一直發愣的小孩。

  小孩仰頭看著那一棵棵不合時宜的花樹。

  斐守歲道:「走了。」

  陸觀道回過頭,他蕩蕩斐守歲的手。

  「為什麼開著花?」

  斐守歲也去看一牆的牽牛,滿地星星點點的藍紫。

  語氣柔和,只聽:「它們想開就開,不開也就謝了。」

  「可是,可現在是秋天啊,」陸觀道指著迎春花,「它為什麼現在開著?」

  斐守歲暫未看透開花的原因,若說海棠能在氣候適宜的春城一年四季開放,可迎春與荷花又作何解釋。

  老妖怪淡淡地望了眼這萬紫千紅,嘆道:「等下次來,我們找找原因好嗎?」

  再找一找紅衣女人與懸棺。

  陸觀道卻還是不肯走,雙腳如樹根扎在地面。前頭的謝江兩人都催了,他還是咬唇,晃晃腦袋。

  他說花好看,有好些他沒看到過的。

  斐守歲拗不過小孩,走上前將小孩抱起,只聽樹根拉扯的聲音從小孩腳底傳出。老妖怪低頭一看,三四根藤條綁著小孩的腳。

  眼疾手快,斐守歲抽出扇子朝著藤條划去。藤條被扇風攔腰斬斷,蔫巴巴地垂在地上。

  斐守歲急了,抱起小孩就問:「你怎麼不吭聲,沒事吧?有哪裡傷著嗎?」

  「噫!沒有沒有。」

  陸觀道被抱著,視線與斐守歲齊平,他看到面前人難得露出著急的表情。很好奇,雙手托住斐守歲的臉頰。

  小孩子歪歪頭,沒心沒肺地笑:「在擔心什麼呀。」

  斐守歲默然,他透過陸觀道墨綠的眼睛,只能看到明晃晃的自己。

  算了,哄哄他吧。

  「因為你與我一同走,是我的家人。」語氣平和安寧,像是深夜說給彼此的閒話。

  說的那一方可能第二日就忘了,聽著的卻傻傻記在心裡。

  斐守歲帶上小孩會喜歡的微笑,他見著那雙在他臉上的小手默默放下。

  陸觀道痴痴地看著他,嘴巴半張不闔,好似有話要對他說,卻咽在喉間。臉色是茫然的,襯得丹鳳眼都沒了神。

  小孩眨眨眼,凝視斐守歲,仍歪著腦袋:「家人?」

  「嗯。」

  「家人是什麼?我不記得了。」

  斐守歲抱著陸觀道,一跨步離開了後院,他用術法忽得一下關上門,邊走邊回。

  「你和陸姨就是家人。在梧桐鎮你不是說了『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才算家』,怎麼還忘記了。」

  話落。

  陸觀道喃喃自語,反覆念著「家人」二字,他念啊念啊像是意識到了什麼。目光落在斐守歲的側臉上。

  他問:「那我的家人都去哪兒了?」

  斐守歲答不上來。

  老妖怪是親眼見到幻境裡的一場大火,那樣大的火是不可能劫後餘生。而他懷裡的可憐娃娃早是沒了家,又何處去尋家人。

  片刻後,斐守歲開口:「去遠方了。」

  「為何不帶上我。」

  語調漸漸低落,在壓抑著情緒,斐守歲聽得出來。

  他拍拍小孩的背,輕聲細語:「行囊太重,怕你累著。」

  「所以!」

  兩字一下子迸出來,連陸觀道自己都沒意識到這點,沙啞嗓音,那不要錢的眼淚毫不意外地奪眶而出。

  「所以……他們就丟下我了?」

  小孩緊緊捏著斐守歲的衣襟,他咬唇壓制住哭聲,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肆意發泄脾氣。

  哭腔啊,宛如泉眼無聲,一點點灌滿。

  斐守歲用手按住陸觀道的腦袋,溫熱的淚水浸在肩頭。

  老妖怪嘆息一句:「小孩,你明白什麼是死嗎。」

  「死……」

  陸觀道硬生生扭過頭,雙目一下子紅了,又倦又累地盯著斐守歲。

  「你的家人死了,」斐守歲淡淡然,「是塵世之間再也尋不到的,就是死。」

  「這樣啊……」

  陸觀道沒了力氣,為的那一吼,他掙脫了所有束縛。

  眼皮打架,渾身乏力,不知為何他像是一點點溺在海里,周圍都是窒息的大霧。

  天是鴿灰色的,印在眼中落魄般哀愁起來。

  小孩用盡最後的力氣去聽。

  「小娃娃怎麼了?」

  「後院有藤蔓纏上了他的腳。」是斐守歲。

  棕褐色的身影在小孩高度模糊的視線里游來游去。

  「你們先回房,我與江幸送老人家。」

  「小娃娃要緊,斐兄快回去……」

  後來是怎麼都聽不清了,意識也慢慢地脫離出去。

  陸觀道雖然是半眯著眼,但一切都太恍惚了。他只能感受到自己被抱著,一步一步,很著急地在走。

  好似縮在一隻小舟之中,飄啊飄。

  陸觀道的魂魄被一隻大手拽起來,拽出小舟,拽出軀殼,在空中一點點上升。魂魄穿過雲層,海棠鎮隱藏在山川之間,唯能見到北面是白雪皚皚,南面是蔥綠。

  陸觀道尋不到斐守歲,他看呆了。

  那隻大手搖了搖,很突然,手一下子鬆開,小孩就垂直向下掉。

  張開嘴,陸觀道說不出話,他仰頭看著大手慢慢隱去。想說話,很想說話,陸觀道內心的聲音在告訴他快些學會說話。他一定要去學,要看到什麼學什麼,如若不學他就會再一次被拋開,怎麼追都追不上。

  下墜得很快,將要落到海面,速度又變慢了。

  就這樣,陸觀道躺在海水裡,觸目所及是沒有一絲雲的天,蔚藍的大海在他身側。

  海水溫柔地翻過,湧入他的耳中。

  涼的。

  陸觀道能感知。

  但並不真實。

  他在尋找大手,他捏著嗓子反覆訓練如何開口,咿呀咿呀地學著,沒過一會兒,竟真能發出聲音。

  「啊……啊……」

  但也僅僅是一個音節。

  陸觀道有些掃興,他不開口了,記起自己剛才對著斐守歲吼了句,又羞愧起來。

  待會要如何道歉,才能獲得原諒。

  小孩想。

  那個斐守歲心很軟,隨便說說或許就能原諒他。可又害怕太過分了,永遠無法得到憐惜。

  「啊呀……」陸觀道張著嘴,雙手在空中捉著,想要摸到什麼,他痴愣地望向藍天,「娘……啊……」

  這是他說出的第一句話。

  「娘啊……你去哪兒了……」

  陸觀道興奮地反覆問天,大手沒有回應他。

  小孩子閉上了嘴,他很懂事,也懂得無人回應的呼喚,再怎麼大聲都沒有用。

  總是有說不出的寂寥一點點潤著他的心。

  陸觀道感覺海上的風緊了。

  恍惚間,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他的腦袋。他捂住頭,雙目緊閉,一張張皮影戲閃過他的眼前。

  「這個綠眼睛的小娃娃從哪裡撿來的?」

  聲音響起,是一幕夜裡,燭火照著陸觀道無比熟悉的臉。

  「山上那個廢棄道觀啊!可憐見,哇哇地叫,前些日子還下了大雨,怎麼忍心的。這天有多冷,你也是曉得的。」男人粗糙的抱怨。

  坐在一旁縫補的婦人上前:「沒人要了?」

  「當然了,都丟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會回來接了去!」

  婦人似乎心有不忍,她放下手中的活計,過了好一會才說:「罷了!沒人要他,我們養。一個娃娃也是養,兩個娃娃不就多一口飯……」

  被抱在懷裡,輕輕地晃。

  「小娃娃呀,」婦人的臉在陸觀道面前逐漸清晰,「你以後就有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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