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藏私
2024-09-15 02:35:48
作者: 顧三銘
第40章 藏私
「有人擋著?」謝義山挑眉,咽下一口桂花糕,「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畢竟對於三個大人而言,這不過就是一張普通的地圖。
陸觀道不明白謝義山的意思,他雙手緊緊拽著斐守歲的衣裳。若是可以,他真想縮到床榻上去,用褥子厚厚地蓋住自己。
「用眼睛看的……」
「你!」謝義山噎住了,立馬順下一口茶,「倒是說得有理啊。」
謝家伯茶見著陸觀道縮成一個西瓜蟲的樣子,也是對付不了,只能回手撓撓自己雜亂的雞窩頭。
「眼下怎麼說?」
話頭落在江千念身上,她正仔細看著畫中客棧,卻實在是看不出陸觀道說的東西。
女兒家揉揉眉心,沉默不語。
旁邊哄小孩的斐守歲不得已開了口:「江姑娘,當務之急是先找花越青。至於這個客棧,日後再來一探究竟也不遲。」
謝義山點點頭,說著搭上了江千念的肩:「我們就從最近的阿珍姑娘開始。你放心啦,管他什麼鎮妖塔的妖,有斐兄在一個都跑不了。」
「……」
斐守歲真是服了謝家伯茶。
隨後是等著斐守歲哄好小孩,三人各自收拾法器行囊,約定在過一刻鐘去找蘭家婆子。
江千念的屋子在走廊盡頭,而斐守歲與謝義山的相鄰,各在中央。
客客氣氣地拱手,又安安靜靜地闔上屋門。
斐守歲不似謝江兩人一個用什麼招魂幡,一個用劍。他的法器不過腰間摺扇與畫筆,這便是他平日裡趕路的打扮。
老妖怪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放下陸觀道。這隻身上的掛件,雖不重但足夠硌手。
見他用力顛了把小孩,偏過頭在小孩耳邊輕聲道:「已經回屋了。」
陸觀道不說話。
斐守歲耐心地哄:「沒有什麼紅衣女人,也沒有棺材。等等我們就下樓出去逛大集,給你買好吃的。」
那掛件不說話了,只隱約間能聽到哼哼唧唧的聲音。小手抓著斐守歲的衣襟,微開的窗子讓秋日冷風透入些許。
斐守歲瞥一眼小孩,碎發之下看不清小孩的面容,輕嘆。
「有我在你怕什麼。」
「可是你之前倒下了……」
斐守歲記起在梧桐鎮的事:「那是意外。」
誰能料到鳥妖會控制池釵花半夜來訪,又來一個謝義山破了釵花紙偶的禁錮。斐守歲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他碰巧不久前現了一次幻境,再碰巧謝家伯茶說能算出陸觀道的身世,他也就試了試。
一試就昏迷了,一昏就睡去個好些天。
老妖怪坐在窗邊,越過紙窗狹小的縫,看到農田積水,冷冷的秋風夾著雨絲點在峭壁的枯樹上。
枯樹僅有一兩片葉子還掛著,隨風狂舞。
斐守歲的語氣平和,目光淺淺。
「既是意外,就不會有第二次了。」
說完,陸觀道緩緩擡起頭,已是眼淚水糊滿他的臉頰。
小孩的唇是淺粉色的,因秋而起了皮,他嘴巴一癟,小臉就和苦瓜一樣苦。
斐守歲伸手捏了下小孩的苦瓜臉,笑說:「還沒哭夠嗎?」
陸觀道低下頭,猛地吸了吸鼻涕。
「不哭了。」
斐守歲拍拍小孩腦袋:「擦擦臉,下樓。」
……
謝義山與江千念等著斐守歲。
過去一會兒,老妖怪牽著小孩的手出了屋子。
兩人都換了身衣裳。
斐守歲不再穿他那件招牌式的書生官服,反倒是白衣繡銀絲竹葉。深灰色的腰帶,腰帶上頭有隱隱約約的繡紋。發冠嵌一枚藍珠子。身高腰細,又別畫筆紙扇,好看極了。
陸觀道青色打扮,頭髮梳得整齊,扎的是低馬尾,墜了一枚桂花樣子的夾子,一看就是斐守歲的手筆。
小孩子臉上又抹了好些香膏,謝義山湊近幾步聞到一陣淡淡的花香。
貧嘴一句:「你小子是不是偷藏了糕點?」
「沒有!」
小孩子說的話仿佛是要跳起來,他拽拽斐守歲的手,另一隻小手指著謝義山,委屈道。
「他欺負人。」
斐守歲笑笑不開口。
謝家伯茶就湊上去還捏出個鬼臉。那大臉一靠近,陸觀道驚呼一聲,就撒丫子跑開。
走道狹小,兩邊都是客房,偶有客人談論吃酒的嘈雜。
小孩子啪嗒啪嗒跑幾步,原以為謝義山會像先前一樣追上來,他也就沒有回頭看。
在一樓與二樓銜接處,陸觀道像一顆落在地上的彈珠,一蹦一跳地跑著。
謝義山不緊不慢地走在斐守歲與江千念前面,他整了整衣袖笑道。
「方才還怕得要死,現在又活蹦亂跳了,我倒是羨慕他……」
碎嘴的沒說完,兩人一妖兼六隻眼睛就看到陸觀道撞到了一人。
撞到的那人穿碎花的破布衣裳,灰濛濛的頭髮紮成一個低低的丸子,眯著眼好似永遠看不清前路。
布料摩擦與老人家的哎喲聲中,斐守歲聽到瓷碗破碎之聲,放眼去看,卻沒有什麼東西落在地上。
是那被撞的蘭家婆子老態龍鍾,佝僂脊背就要往後倒。
小孩子跑得快,老婆子被撞開了好幾步,搖搖晃晃間婆子手上端著的一盤豬頭肉就要撒出去。
謝義山一個眼疾手快,一把上前扶住了老人。江千念在後頭默契地接住了盤子。
眾人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索性有個謝義山。
謝家伯茶立馬噓寒問暖,給蘭家婆子緩氣賠笑:「哎喲,您老沒傷著吧,要不下樓坐著歇息一會兒?都怪這個小猢猻不聽我的勸在走道上瞎跑,您老別和小孩置氣。小猢猻天生野慣了,我們回去後定好好教訓一頓,給您出出氣。」
說了一大串,蘭家婆子雙手攀著謝義山的手臂,她眯眼仰頭,樣子像一隻老烏龜。
蒼老沙啞的低語從她的喉間扯出。
「啊?什麼……小葫蘆?」
「……」謝義山無語。
江千念在一旁替拿著豬頭肉。
姑娘家開口輕聲問:「奶奶,你要去哪裡?」
蘭家婆子動動耳朵,摸索著朝江千念那邊看去。
「那、那水字格……」老婆子想了好久,「是……正六房的客人。」
阿紫客棧僅有一層招待江湖客,便是二樓名叫水字格的房間,而正六便是靠窗數來第六間。
蘭家婆子喃喃幾遍,這才意識到,大呼一聲:「肉!豬頭肉呢!」
江千念連忙攙扶住她。
「奶奶,肉沒撒,在我手上呢。」
蘭家婆子虛眯老眼,都快要貼到江千念身上了,才看清楚豬肉。她呼地一下吐出一口氣,哆哆嗦嗦扶著謝義山往前走兩步。
疑惑從她嘴裡冒出:「我的拐不是前個月斷了嗎?怎麼……」
謝義山挑了挑眉,在江千念與斐守歲的憋笑下。
「奶奶,您老貴人多忘事,我是那小猢猻的親哥哥啊!」
說著,謝義山瞪了眼縮在斐守歲身旁的陸觀道。這小孩子什麼都不會,就是會躲,而一躲就藏到斐守歲那邊,讓謝義山有壞點子也沒處使。
陸觀道不理會謝義山亂扯的輩分。
只見蘭家婆子皺起眉頭,沒有牙的嘴巴,臉唇都向里縮,她上下一開一合,才問:「小葫蘆的親哥哥?」
「是了,您老忘了?十年前我還帶著他來找過您呢,帶了好一大把的臘肉,一袋洋芋沉甸甸的,背著那個小猢猻就來了。那天下著大雪,稻田裡都是白皚皚的一片。您不記得了?我是謝家小子呀,您在我小時候見過一面,還抱過我嘞。」
江千念無奈地朝斐守歲笑了下。
斐守歲知其意思,也很懂江千念的感受。
那謝家伯茶一開口就是個上下五千年的故事,他不去說書也真是可惜這他的三寸不爛之舌。
蘭家婆子哪裡遭得住謝義山這樣沾親帶故,就算沒有的,也要被謝義山說的親熱起來。
老婆子迷迷糊糊地想。
謝義山噼里啪啦地說:「哎喲!您看看,我這手腕上的疤,就是下大雨淹了小廟的那年,在江邊玩水摔倒留下的。當時還是您給我包紮換藥,您想想這麼重要的事!」
一張巧嘴,一張老臉。
謝家伯茶反覆強調:「您再想想,還記得我不?」
蘭家婆子思來想去,最後恍然大悟道:「唉……年紀大了,第一眼竟沒看出來,是謝家小子嗎?就是那個小時候頑皮,總愛上房揭瓦的那個?」
「對咯,就是我嘞,奶奶您可想起我了。」
「……」斐守歲真想在旁拍手喝彩。
謝義山笑呵呵地接下話茬:「那也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都怪我遊走江湖,沒時間來看您,叫您忘了我,也是我自個不懂事,哪能怪您啊。」
話語間,已走到水字格正六房。
蘭家婆子一邊與謝義山熱絡,一邊敲了六房的門。
裡頭應了聲,沒過一會兒,屋門輕開。
好巧不巧,乃是昨日的顧扁舟。
顧扁舟一開門看來了這麼多人,倒沒有驚訝,他笑說:「我這盤豬頭肉真是舉足輕重啊。」
謝義山見了熟人,也不客氣,笑嘻嘻地解釋。
「適才撞到了,才一塊兒給送來。不過顧兄放心肉沒事。」
顧扁舟也不計較那麼多,他接過豬頭肉十分客氣地寒暄幾句,再說上些玩笑,也就合上門閉客了。
眼下謝家伯茶的注意力全在蘭家婆子身上,壓根沒空去看顧扁舟的異樣。江千念也扶著老婆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只有斐守歲與陸觀道跟在後面。
在正六房關門的那一瞬間,老妖怪看到屋內黑漆漆一片,雕花屏風半闔,在後邊的床榻踏腳處,擺放了一大袋東西。
是農家裝貨物的粗布袋子,踏腳下頭還有泥腳印。
顯然,顧扁舟才回屋子沒多久,濕的腳印並不是從屋門口延伸。可惜門縫窄小,見不到屋內窗戶是否敞開。
顧扁舟藏著秘密。
老妖怪擺出疏遠似的淡笑,他站在兩扇門之間。一縫窺見他笑眯眯朝顧扁舟拱手,那顧扁舟也笑著回禮。
哐當一聲,大門緊閉。
老妖怪臉上的笑意一下子消散,凝望質樸的木門。
周遭仍舊有酒客的吵鬧。走廊盡頭窗子大開,狂風細雨,樓下老牛哞哞。想是今日的這場風,颳得海棠悽美地落了滿園。
斐守歲走上前,站在窗邊,看向通往農田的小路,隱沒在樟樹與柳樹混合的林子裡。
一半青蔥一半蕭條。
恍惚著,斐守歲閉上眼,他正要去感受客棧是否有陸觀道說的什么女屍。
細雨迎面吹在他的臉上,眼睫很快就濕潤了,掛著一顆顆水珠。
還沒道出個所以然來,站在走道處的謝義山大喊一聲。
「斐兄!」
兩字隱沒,下一句是用咒法傳音。
「老婆子說要帶我們見見阿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