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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娘

2024-09-15 02:35:05 作者: 顧三銘

  第1章 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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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

  血色夕陽墜入樹林,一聲聲鴉鳴從灌木深處傳出。

  斐守歲站在路邊,金烏最後的幾縷紅光落在他淺色衣裳上,有些泛紅。

  風颯颯而來,吹動他的半束墨發,落到一大一小之間。

  斐守歲看著面前的小孩,啟唇又止,過了許久方才開口:「你……你叫什麼?家住哪裡?」

  聲音溫柔,沒有半點不悅。

  可小孩不回,還是死死盯著他。

  斐守歲便蹲下.身,再次重複剛才的話。

  「你告訴我,我才能送你回家。」

  小孩似乎被「回家」一詞誘惑,卻只是緊緊咬著後牙槽,仍舊一句話不說。

  斐守歲等了很久,沒等到回答,實在無奈才起身撣開衣上沾到的黃土。起身時,他背後箱籠里的畫卷與筆,發出碰撞的細碎聲。

  小孩的視線被畫卷挨在一起的聲音吸引,灼熱的目光從斐守歲那對好看的眼眉上離開,看著那筐子畫卷咽了咽口水。

  「怎麼,對畫感興趣?」

  小孩仍未說話。

  斐守歲自知如此,替小孩說:「我就一窮書生,跟著我沒飯吃,剛才走過的茶攤還記得不?」

  小孩眨眨眼。

  「就是那一身羅緞,戴著帷帽的女子,你應該去攀上那樣的人家。」

  小孩聽完似乎是沉思片刻,皺了皺眉頭就繼續看向斐守歲。一雙可憐兮兮的丹鳳眼死死掐著斐守歲,仿佛是斐守歲棄他而去,又叫他另尋別處。

  被纏上的人兒猜不透孩子的想法,復又道:「你這是賴上我了。」

  這回小孩有了反應,是極其肯定地點頭。

  「……」

  這結果就同剛才的對話無異。

  不作答,也不修飾。

  斐守歲犯難,他雖有富裕的盤纏,為妖不愁吃喝。但憑空帶著個孩子,可不瀟灑。

  於是斐守歲琢磨了會兒,得出個不要招惹麻煩的念頭,轉身加快速度往大路走去。

  須臾。

  周遭寂靜。

  鞋底拍打黃土的動靜一直在後頭,沒有消失。斐守歲忍不住回首,看到身後對他不離不棄的小孩。

  孩子穿得破爛,已是衣不蔽體的程度,蓬亂無章的頭髮下藏著一張小臉。臉孔髒得能搓出泥丸,黏在地上的腳露出五六個腳趾,在深秋的傍晚看著無比寒酸。

  斐守歲的目光移到了孩子熾熱的眼神上。

  那雙有神的丹鳳眼好似在說:「看看我,快看看我。我可以再靠近點嗎,就一點點,一點點行嗎。」

  「不行。」

  兩字吐出,一陣冷風穿過樹叢,打在不近不遠的距離之中。

  已經入夜了。

  鴉鳴未減,偶有幾顆星星掛在樹梢。

  小孩駝著月色,一張腌臢小臉低下,難得吐出一字:「唔……」

  ?

  這就沒了?

  斐守歲捏了捏眉心,他真不知道這孩子在想什麼。明明茶攤可以暫時歇腳,卻偏要跟著他走。一身破爛看著就知流浪已久,既然如此怎麼今日就非他不可了。

  「我就算看著面善,但也不至於讓你這樣死纏爛打。」

  話畢,又是一陣涼颼颼的風。這風兒比剛才的要冷上好多,正是深秋的溫度,落葉雖紅,卻也凍人。

  晚風是一陣又一陣吹的。

  那隔著兩三步路的小孩漲紅了臉,身子在秋風裡搖搖晃晃,像根枯黃了的狗尾巴草。

  僵持好久,只見孩子猛然一個激靈,倏地擡頭,跟著下一陣風就朝斐守歲衝來。

  斐守歲本就未對孩子設防,眼下被這動作嚇了一跳,他下意識伸出手,微微彎腰接住了孩子的慌忙。

  一雙沾滿泥土的手掌緊緊拽住斐守歲的衣裳。

  斐守歲借著天上星光看到小孩黑乎乎的手印,瞬間來了脾氣,他有潔疾,更加受不得這樣不知來路的東西,鬼知道這小屁孩是在什麼地方蹭來的泥。

  幾乎是同一時間,小孩開了口:「有鬼。」

  「鬼?」

  荒郊野嶺,並非官道。小路無農家車轍,也無牛蹄印子,確實不同尋常。

  斐守歲心中無奈,暫時放下手印一事,他望著被黑夜吞噬的路。濃重的夜色以奔跑的速度朝他與小孩襲來。可惜,斐守歲並沒有感覺到鬼怪痕跡。

  他是槐樹妖,豈能不知同類的氣息,看來只是孩子害怕罷了。

  「哪來的鬼,你別怕。」

  斐守歲示意小孩鬆手,可小孩不敢。孩子蹭著斐守歲前日剛買的衣裳,下巴也是烏糟糟的。

  「我看到了。」

  於是斐守歲耐下性子,再次感知四周,得出結論。

  「沒有。」

  小孩死擒著衣裳,悄無聲息地掛在了斐守歲的腰上。

  斐守歲眉頭皺成個墨團。

  「你是想讓我抱你走。」

  小孩仰首沉默了會兒,點點頭。

  「倒是不說謊了。」

  小孩搖頭,一字一頓地說:「真、的、有、鬼。」

  風又吹來,將斐守歲的墨發擾開,他頗為複雜地看著小孩。他想這講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小小面容擰成這樣,倒不像作假。

  可說到底,斐守歲沒有感覺到異常,他也斷定不會有什麼痴魂怨鬼。

  面對愛撒謊的孩子,一開始就指正往往不是最好的選擇。斐守歲深知這番道理,便好聲道:「我抱著你走還不成,不准說有鬼了,聽著多瘮得慌。」

  雖然斐守歲並不害怕。

  小孩又是很久的沉默,他一會兒搖頭一會兒又點頭,像個節奏緩慢的撥浪鼓,呆勁十足。

  斐守歲無奈,一把攬起孩子,心想衣服髒成這樣也沒救了,不如早點找個落腳的地方,少受罪。

  那小孩穩穩地趴在斐守歲的肩頭,一雙墨綠色眼睛炯炯有神,正對路的深處。

  「有鬼,快跑。」

  「都說沒……」

  斐守歲話未落,狂風從他身後直衝而來,像是含了有毒的鞭子,吃一嘴就得傷風。

  風來得突然,就算身經百戰的老妖怪也落得個措手不及。一陣嗩吶刺破夜空,遠遠地看去,有紅燈籠,跟上轎夫結實的腳步。

  斐守歲一下子提高警惕,但仔細去看,來者並非什麼紅白雙煞,也沒打什麼同行的旗幟,是人。

  是夜晚走在路上打著紅燈籠,吹上嗩吶的活人。

  打頭的男子拎著紅燈籠,蒼老的臉上糊了兩個紅圈。紅圈底下是慘白面貌,聲音沙啞無力,直喊。

  「閒人退避——閒人退避——」

  後面跟著的是座紅轎子,不算精緻,但也有些考究。一眼便知年代久遠,像是哪個王朝的古董。

  斐守歲退後幾步,心中已猜到緣由。

  如此時間出閣,不嫁活人,便是嫁死鬼。

  陰風變得緩慢,仔細聽有女兒家抽泣的聲音。風將轎子上的紅布一吹又一吹,吹出轎內人一張哭皺的臉。

  女兒家正用手帕擦臉,無心關注路邊。

  憔悴可悲的故事悠悠地經過兩人。

  小孩瑟瑟發抖,髒兮兮的手指深深要掐入斐守歲的肩膀。

  斐守歲吃痛,他拍了拍小孩消瘦的後背:「別怕,我在。」

  一行人漸漸消失在兩人面前,小孩才慢慢鬆開手。

  「走了嗎……」

  「走了。」

  但人走了,嗩吶聲還在耳邊。

  斐守歲嘆出一氣,但又想為什麼他都沒察覺的事情會被一個孩子反覆提及。

  「叫什麼名字?」斐守歲邊走邊問。

  小孩愣了會,口齒含糊:「陸……道觀,不、不、她說我叫『觀道』不是『道觀』。」

  「她?」

  「唔……記不得了。」

  斐守歲一咯噔,這些年戰亂總有人家失散孩童,更甚者一把火吹散一個圓滿。他身上這個看來是和戰亂有關了。

  「那你是怎麼知道有『鬼』的?」

  陸觀道掰著手指頭,又擡眼看看四周,他做出噤聲的手勢:「噓,還沒走遠呢。」

  「還沒走遠?」

  斐守歲放下四識,只用耳去感受林間風聲,聽聞悶重的腳步從前頭趕來。

  小孩喃喃自語:「他們從喝茶的地方就跟著了,快些甩開,快些甩開。」

  斐守歲默然。

  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一大一小便又與那批人馬見了面。這回不是擦肩而過,斐守歲也未讓步。

  雙方正好卡在小路中央,同時停下腳。

  領頭的轎夫嘴裡喊著:「唐家娶親,閒人退避。」

  斐守歲摸出腰間紙扇,他倒要看看這颳得什麼妖風。

  只見轎夫們一個個放下轎子,筆直站在路上,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傾斜方式走來。正巧此刻圓月探出了雲層,淒冷的月光照在轎夫身上,那些個轎夫一下子退出光圈之外。

  樹影婆娑。

  斐守歲執扇站在明月下,他虛眯著雙眼,笑道:「我倒是沒見過怕月亮的妖邪。」

  既不是鬼怪,那只能猜測是邪祟。

  斐守歲心嘆,他剛從前面的鎮子出來,度化不少冤魂,還沒歇上幾天又來個同行。

  轎夫們仍站在黑影中不敢上前。

  月光下的人兒背手而立,一邊抱著個半大孩子,一邊將扇子在身後打開。他一步步向前,與圓月同行。月光灑在斐守歲肩上,宛如一張白沙,朦朧又虛無。

  斐守歲長得沒有什麼攻擊性,因他有雙好看眉眼,眉間隱約能看出一點紅痣。他沒有皺眉思索的習慣,這樣的眉目融入一張俊美的臉里,再怎麼來勢洶洶都顯得像在唬人。

  此時月光勾勒,讓這張值得稱讚的臉多添上幾分皎白。

  「敢跟不敢上前?」

  轎夫們面面相覷,確實不敢。

  斐守歲嘖道:「那還不讓路。」

  沒有商量的餘地。斐守歲已經知道面前為何物,甚至連妖都稱不上,不過是小小怨念聚集在一起,試圖拖個活物件了卻轎中人的執念。這樣的東西斐守歲見多了,大部分的下場是被路過修行人士解決,他也沒必要插手。

  能不自知跟著他這千年修為的,也著實沒有什麼眼力見。斐守歲起初自然沒有放在眼裡。

  轎夫不言,嗩吶呼呼地在風裡吹,像是一首困苦。轎中傳來女兒家的哭聲,沒哭幾下,轎夫起轎讓出大半條路。

  斐守歲挑了挑眉,光明正大地抱著孩子與它們交臂。

  陸觀道趴在肩上,時不時打量那群還站在原地,無法跨過月光的死物。

  「怎麼做到的。」

  斐守歲一愣,差些忘記要敷衍這個小孩。

  他未經過思索,笑說:「行走江湖要沒點本事怎麼活。」

  「本事、本事可以教我嗎?」孩子說話還不是很順口。

  斐守歲腳步加快:「我就帶你這一程,進了鎮子後我就與你分道揚鑣了。」

  小孩打了個哈欠。

  「困了。」

  「你……」

  真不知這孩子是故意還是無意。

  斐守歲望天,見月亮正慢慢退入雲層。等著孩子在肩頭傳來平緩的呼吸聲。他輕笑,手上紙扇未收。

  圓月躲避,黑暗藏在陰影下伺機而動。

  斐守歲輕巧地轉身,執扇一旋。一陣暖風吹出扇面,毫不留情地沖向小路。

  剎那,風兒捲起路面塵土,墜在那些尾隨轎夫的臉上,他們一個個做捕食的姿勢朝斐守歲奔來。只見風一瞬間觸到他們的臉,轎夫的面具被風瓜分,宛如從高空掉落的瓷碗,分崩離析時化為塵埃。

  沒了面具的轎夫們,猛地一抽,癱倒在地,好似熟睡但未有鼾聲。

  斐守歲站在原地:「不知死活。」

  身上的小孩被細碎的聲音吵醒,揉著眼睛問:「怎麼了……」

  斐守歲合上扇子,撣去玉制扇墜沾到的泥灰,他看向遠處的紅轎。那轎中新娘正以極其詭異的姿勢,一顛一顛地從轎中爬出。

  「沒什麼,有隻小鳥。」

  「小鳥?」陸觀道好奇,想要轉頭卻被斐守歲按了回去,「想看看小鳥。」

  陸觀道伸出小手想扒拉開自己的碎發,卻被斐守歲按得死死的,小手只能抓住衣裳。

  「不准看。」

  斐守歲轉身走得很快,他不打算追究下去,並非什麼見鬼留一面,日後好相見,不過是他疲倦了,上前只有浪費自己體力的可能。那些被鬼怪附身的轎夫,不過明日就會醒來,至於逃走的新娘,他懶怠搭理。

  「為什麼不准看?」

  斐守歲沒有回答。

  陸觀道想擡頭,但力氣不比斐守歲,深綠色瞳孔凝視之地不過斐守歲身上的淺色衣衫。不知是在胸口繡了什麼花樣,他認不出來。

  腳步很快,應該說是越來越快了,能明顯感受到風從前面吹來。

  陸觀道看著箱籠里跟著搖動的畫卷。

  「走……這麼快。」

  月色被烏雲遮蔽,周遭的一切變得混沌,有黑霧從灌木中吐出,漸漸漫上腳掌。

  「嗯,夜深了快點走。」

  斐守歲的語氣沒有加急,淡如一碗清茶,就放在那裡觀賞也好。陸觀道趴著不亂動,安靜得像飲茶人的一句閒聊。

  小孩子不知道身後跟著什麼,只是夜深了,他被人抱著走而已。

  霧氣愈發重了,斐守歲笑說:「閉上眼。」

  陸觀道不假思索地將頭埋在斐守歲胸前,還碎碎念著:「觀道看不到,看不到。」

  斐守歲被小孩子逗笑,他騰出手抽取腰間畫筆,在空中畫出道符咒。

  金色符文幻出一對巨人的手臂,手臂上滿是模糊的字跡。

  斐守歲畫筆一甩,墨珠與身後黑霧一般顏色,手臂便隨著墨珠朝兩邊分散。

  在濃重的夜色里,手臂用力一合,由此帶來的掌風散開傾巢而來的霧氣。

  霧只離斐守歲不過一尺距離。

  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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