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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從此天涯各一方

2024-09-15 00:57:10 作者: 考生禁甜

  第51章 從此天涯各一方

  張斂和農戶並非第一次見面。

  他們第一次相遇, 是在天山副本中。

  當時張斂得知農戶曾見過李子越,便不由分說地往他身邊尋去。

  正好見到倒在血泊中的農戶。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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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戶並不是一般NPC,他曾經也是玩家。

  而李子越他們所在的《自殺的農民》副本, 正是以農戶的虛擬世界為基礎修改生成的。

  農戶曾問過張斂一個問題。

  「你知道兩個人在副本相遇的概率不到0.1%,你這樣尋找無異於大海撈針。」

  張斂搖頭:「只要不是0, 就會有找到他的那天。」

  「你能活到那時候嗎?」農戶笑了聲,「或者, 他能活到等你找到嗎。」

  張斂停了動作,他的眼眸被一旁的陰影遮住,農戶見不到他的神色,只能瞥見他緊繃的下顎。

  「他能活到。」

  張斂緩慢地點頭。

  可他沒回答農戶問他的第一個問題。

  農戶心知肚明:「我見到過他, 剛好在我通關的上個副本。」

  張斂眼眸明亮了一瞬。

  「他很好, 你不用擔心,上個副本託了他的福,我們才能那麼快破了主線。」

  張斂沒有說話,只是抿嘴微笑。

  「好。」

  過了半晌, 他輕輕說。

  「你一直在找他嗎?你找了他多久?」

  張斂將繃帶纏上農戶流血的手臂,聲音藏在紗布摩擦的聲音中:「快要四年了。」

  其實不對。

  他和李子越分別,何止四年。

  「……四年前他剛剛從積分榜第一的神壇掉下來,這一路……」農戶止住了詢問。

  因為接下來的問題難免有些太殘忍。

  張斂很久沒有說話, 最後才沉著聲音「嗯」了一聲。

  李子越永遠不會知道, 這麼久來他並非一個人在煎熬。

  他像是一座已經昏暗的了燈塔,洶湧冰冷的波濤一次次撞擊他已經開裂的地基,而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有個人長久地彎著腰, 在填補那片缺口。

  前兩年,張斂基本沒有聽到好消息。

  耳邊響起的, 只是如刺刀般尖銳傷人的嘲笑。

  「他?你是說『第一』?」那人嫌惡地嚼著「第一」這個稱謂,「前兩天剛碰見,被人抓著拿去試副本機關,後來怎麼了?我怎麼知道?機關上倒是沾著不少血呢。」

  「什麼仇不仇恨的,正兒八經說,李子越拿第一那會兒沒惹過誰,但那又怎麼樣?」

  「副本裡面存在那麼多需要人命來試探的規則,他早年風光,那麼多人認識他,把他拿去試規則最好不過,試過去了就笑一句『不愧是第一』,沒試過去就說『第一都過不了』大家要更小心。」

  「拿他當擋箭牌、試驗品最好不過了,副本里誰給你講那麼多溫情,嫉妒倒是橫生。」

  當張斂反應過來時,那人脖子已經被他狠力掐在手心。

  對方臉紅腫到認不出樣貌,口中還在辱罵:「你……你殺了我又如何……有本事你進去把那些人都殺……」

  「我會的。」張斂冷著眸色,手逐漸脫力,他還在一字一句重複。

  「我會的。」

  過了許久,他用沒有溫度的手心覆上自己的眼眸。

  身體沉默地顫抖。

  出於特殊原因,小時候的張斂食量大得嚇人,身體力量雖強,體質卻格外虛弱。

  冰冷厚重的雪花和飢餓曾千萬次企圖把他永久埋在地下,是李子越用被凍得紅腫的雙手把他一點點從雪地里救出來。

  溫水、柔軟的麵包屑、發燒時那雙替他整理被角的手。

  冰天雪地對兩個只能互相擁抱取暖的孩子過於殘忍,餵給張斂的食物和藥物需要李子越將所有驕傲墊在下跪的膝蓋上才能換來。

  李子越從來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但那個漫長的冬季,他啞著聲音流淚太久。

  大多是心疼張斂,剩下的一點,是責怪自己的殘忍與無能。

  張斂身體虛,少有活潑的時候,經常發燒臥病在床,一躺就是一整天。

  半夜聽到有人在小聲叫他的名字,張斂迷迷糊糊醒來,見李子越疲倦地合上眼,靠在他身邊,手貼在床邊輕輕牽著他。

  雪夜極少見明亮的月,那晚月光格外皎潔,月色入戶,落到李子越柔軟的黑髮上,使那邊閃爍一點瑩亮溫柔的光。

  他的睫毛在月下微微顫抖。

  張斂長久地看著這一切。

  這是獨屬於他的月光。

  張斂曾以為自己可以一直追逐著這抹雖微弱卻溫柔的月光,爾後。

  雪夜還未停歇,春日未曾吐芽,他們就來了。

  他的月光被殘忍地關進了另一道暗門。

  從此,天涯各一方,兩人永隔。

  張斂再次回到暗無天日的房間,訓練、流血、被逼著吃改造身體的藥物。

  睜眼是揮刀,閉眼時溫熱的鮮血復上他的臉龐。

  流出的血會重新積攢,斷了的四肢會被二次拼接。

  遇到李子越前,這些殘酷對張斂來說就像是吃飯喝水,畸形的訓練讓他的心靈麻木到生不出痛苦。

  與李子越分開後,一切都變了。

  張斂無數次痛苦地蹲在地下室角落嘔吐。

  他剛知道睜眼時可以看到那人抿嘴淺笑,閉眼聞到的不再是血腥,而是那人撫上他額頭時手心傳來的點點清香。

  張斂倒在血泊中,聽到身下怪物還未消散的心跳聲。

  他用手遮住了自己的雙眼,將荒唐的淚憋回去。

  原來他是被愛過了。

  被愛過後他才能意識到自己原來活在一個極度荒誕的世界,他才想要掙扎。

  無數個漫長的寒夜,張斂隱約感覺那雙溫暖的手還在小心翼翼替他測量體溫,他輕輕喚著他。

  「張斂,醒過來。」

  張斂滿懷欣喜地睜開眼,卻見猙獰的怪物張開獠牙,尖牙刺進他的小腿,鮮紅的血液濺射。

  怪物的屍體還是溫熱,張斂得了勝利,卻不見任何欣喜,只是盯著它醜惡的身軀久久發呆。

  張斂清楚認識到,李子越不在了。

  李子越永遠離開了。

  張斂受了很多苦來到這裡,迎來的不是再次見到李子越的欣喜。

  卻是他眼睜睜地看著這抹原本就亮得很吃力的月光被他人蠻橫地抹去光澤,揉碎了拋棄在骯髒的淤泥里。

  能夠相遇的概率帶了點希望的溫暖,過小的數字卻冰冷。

  副本的隱形屏障將兩人徹底隔開,一個在泥潭中艱難地往上爬,一個在啞聲逼迫自己咽下另一方的痛苦。

  語言有時候過於殘忍,而其中又加了張斂的想念和愛意。

  愛很容易讓人覺得另一方過於脆弱。

  很長一段時間,張斂不與任何人交流,直到對方表示自己曾經遇到過李子越。

  張斂那冷到已經凝固成石頭的心,才悄然裂開一道縫隙。

  暗淡的眼眸終於亮起一絲屬於人類的明光。

  此後,每下一個副本,張斂就在積分商店買一隻玩具小狗。

  玩具小狗的四隻爪子自帶無法扯下的粘性。

  張斂時常看著腳下一排排小狗發呆。

  想著等他遇到李子越,他會將小狗貼在他身上。

  然後永遠粘著他。

  就像小時候一樣。

  就像當初李子越在漫長冰冷的雪夜為他打開那道鐵門般。

  張斂積分上漲很快,得益於他幾乎不休息地下副本。

  只要進入副本,就能得到可以和李子越相遇的機會。

  抱著這樣簡單的理由,他埋頭深入,這一深入就是四年。

  農戶顫抖的手握住張斂幫他包紮的手腕:「我受了致命傷,活不了了。」

  張斂沒說話,動作卻不停。

  農戶笑著搖頭,他慈愛地望著張斂濃黑深邃的眼眸,聲音輕柔。

  「你找了他這麼久……」

  「不久。」張斂沒有猶豫地回答,「如果能找到,多久都不算久。」

  時間的長度在找到李子越的那刻就沒有了意義。

  張斂只會覺得自己來晚了。

  「咳咳!」農戶吐出一口淤血來,看著張斂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不久……」他喃喃自語,「我和一個人分別了太長時間……現在……終於能去見他了。」

  農戶打開系統背包,點擊武器那欄,將亮著銀光的長槍帶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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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斂愣住。

  農戶笑了笑:「給你吧,孩子,祝你能早點找到李子越。」

  「他是個很可愛的人。」

  張斂悶著嗓子。

  「嗯。」張斂一直知道。

  世界上沒有人比他更覺得李子越可愛。

  而距離此時的張斂找到李子越,還有兩年之久。

  七百多天的寂寞長夜和副本中的奔波,張斂握著孤獨的長槍,向所有遇到過李子越的玩家認真打探李子越的一點消息。

  他聽到他深陷入淤泥,又聽到他堅韌地一步步往上爬,聽他從無人不知到隱匿於大眾。

  聽他從副本中被折磨地傷痕累累到偶爾能露出一點輕鬆的笑。

  李子越被失敗和眾人嘲諷的唾沫壓彎的脊背,又被自己一點點縫補和支撐了起來。

  無數個漫長寒冷的夜。

  張斂望著飄雪的天空,嗓子眼在哽咽。

  受小時候的訓練所致,張斂很少有明顯表露的情緒。

  但他無不羨慕。

  他羨慕每一個見過李子越的玩家。

  好像周圍所有人都在與李子越相遇。

  就他遇不到。

  這是為什麼呢。

  他想起在來到無限流副本前曾收到的所謂「命運紙條」。

  「你放棄吧,」那人對他苦笑,「上面顯示,你和他的交際就斷在這裡了,之後……再無可能。」

  再無可能。

  火焰將紙條燒成灰黑的碎片,隨後風又將它卷上天空,消散在廣闊天地間。

  張斂拿著「不可能」的斷絕書,走到了現在。

  走到了初級偽人副本。

  走到他攢了1076個玩具小狗後,命運的時針終於停下了旋轉。

  他與他早已斷了的交際,又被張斂強行拼接在了一起。

  他的世界再度亮起皎潔的月光。

  雨聲愈來愈大,刮過的風已經又悶熱變得陰冷,李子越靜靜站在屋檐前側,背對著張斂,許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或許他回答了。

  張斂心裡空了一團,伸到半空的想要牽起李子越的手又黯然放下。

  這不怪他。

  張斂心裡想。

  畢竟他什麼都不記得了。

  記得一切的,只有我。

  張斂垂下眼眸,這才察覺他的雙腳已經冰冷。

  他想要離開,然而腳卻像死死釘在了這裡一般。

  或許,他還是想要親耳聽到李子越說話。

  哪怕那個答案不是他。

  張斂也想聽到。

  就如當初其他玩家告訴張斂,李子越在副本中看著某個東西笑了聲。

  即使那個笑與張斂半點關係也沒有,他也想知道。

  關於李子越的一切。

  畢竟他實在缺席,太久太久了。

  雷聲又顯現在烏黑的雲層中,閃電急速切下,紅轎子已經走遠,唯獨鑼鼓響聲還在連綿。

  張斂動了動已經被冷到僵硬的軀體,頭一次自顧自地往另一邊走去。

  卻在轉身的那刻聽到李子越在喊他。

  「張斂。」

  張斂陡然怔在原地,覺得有一絲恍惚。

  下一瞬,他感到冰冷的手指被人溫柔地握住。

  他聽到那個他想了很久的人說。

  「張斂,你轉過來。」

  「看著我的眼睛。」

  張斂不知道他眼前的是什麼,他只聽到壓過雷鳴的他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

  李子越的眼睛一向漂亮到讓人不敢直視。

  他的眸子是少見的深黑,如閃耀的黑曜石,眼底只見平靜如水的穩重,仿佛一切都不足讓他慌張。

  此刻這雙漂亮眸子目不轉睛地看著張斂。

  將他溫暖地包裹起來。

  他聽到李子越輕聲對他說。

  「是你。」

  「我看到的新娘是你。」

  ……

  很久之後,張斂依然會想起第二次遇到農戶時他又拋出的那個問題。

  「你找了他六年,這太久了。」

  「不久,」兩年過去,張斂的回答依然沒有猶豫,「如果能找到,多久都不算久。」

  農戶笑到眼睛眯成一條線,他看著走在前面的李子越:「你覺得他能活多久呢?」

  張斂默了半晌。

  將回答藏在吹不到李子越身邊的風裡。

  「我會保他長命百歲。」

  農戶合了嘴,沒有再說話。

  相同的問題,在幾分鐘前,他也曾問過李子越。

  ……

  張斂小幅度地揚了嘴角。

  他眉眼溫和,看著李子越。

  雨聲滴答,夜風不知何時也寧靜下來。

  他手指勾著李子越上衣擺,小聲地喊他。

  「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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