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2024-09-15 00:55:13 作者: 今天很困

  第 70 章

  夜風輕拂而過, 樹葉婆娑作響。

  姜照明顯愣了愣,下意識重複:「益體……丸?」

  如鉤彎月下,少年腰間的水晶圓珠折射出惑人的光。原本安靜盤伏的龍, 微微擡起了頭。

  只見方含星攤開空著的另一隻掌心,緊接著一縷流光滑過,掌心上赫然多出一隻素瓶。

  姜照定睛看向瓶內——

  「這裡面……也是益體丸?」姜照茫然問。

  其實這個問題在他看見那隻素瓶時便已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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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見瓶身內裝著數顆靈丹, 色澤與形狀幾乎與姜照記憶中的那兩枚益體丸一般無二。

  只是記憶中的那兩顆相較之下顏色要更暗沉些。

  方含星點點頭,一言不發地遞出素瓶。

  姜照伸手接過, 迎著方含星的目光,猶疑地打開瓶蓋嗅了嗅。

  絲絲縷縷的清淡香氣從瓶中逸散開來飄入姜照鼻腔之中,很像雨後初晴時大地上散發的草木香。

  這一瞬間他幾乎可以斷定,瓶內的益體丸品相絕對遠遠在當日那兩枚之上。

  「如果小公子相信我。」方含星輕聲說, 「便改用這瓶益體丸吧。」

  姜照詫異擡眸,問:「為什麼?」

  那日他和應璋其實都並未細看送來的益體丸,自然也沒有服用。

  方含星沉默了下,道:「小公子既然喜歡煉丹……那想必, 也知道劣品靈丹吧。」

  姜照「啊」了聲, 頓悟道:「你是想說, 那兩顆是半成品?」

  丹修煉丹有多種情況,但籠統可分為三種。如果成功,丹爐會產出靈丹;如果失敗,輕則浪費材料一無所獲, 重則炸爐危及自身。

  而介於這兩種之間的,便是半成品靈丹,又稱劣品。

  丹爐確實產出了靈丹, 但由於藥材之間無法徹底融合甚至相衝,令它並沒有包含預期的功效。

  連「品相不佳」都無法用來形容劣品靈丹, 如果其中雜糅的藥性較烈,是不能被人服用的。

  「那兩顆,是女君隨手所煉的。」方含星含糊說,「它雖藥性溫和不至於傷身,但終究不適宜……」

  姜照不解打斷:「不對呀。」

  方含星聲音一頓。

  緊接著姜照說:「我分明記得,那兩顆益體丸,是仙子煉剩的丹藥。」

  系統的記憶向來很好。

  甚至這件事隔得不遠,他很輕易就能想起來。

  方含星神色僵了下,緩了緩才道:「是我記岔了。不過無論如何,還請小公子儘量不要服用。」

  姜照覺得方含星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

  與此同時,姜照腰間的骨龍支起身軀,擺動水尾攀上姜照的手腕,尾尖松松搭著,而後微微探出頭,漫不經心地游移在瓶口處半晌。

  它似乎在嗅聞什麼。

  片刻後,骨龍縮回脖子,慢吞吞地繞回圓珠上,懶懶纏著不動了。

  姜照收回目光,笑道:「好吧,我相信你,我不用那兩顆就是啦。」

  方含星仿佛鬆了口氣,道:「多謝小公子信任……」

  「但是。」姜照言笑晏晏地打斷,「你家女君,為何送來的是劣品呢?」

  方含星霍然掀眸,嘴唇翕動欲言又止,少頃才解釋道:「益體丸是課業之一,當時女君統共煉出兩爐,其中第一次只是試驗,所以那一爐煉成了劣品,而後來成功的則交由長老過目。」

  「只不過之後因為女君用不上益體丸,剩餘的成品便賣出去,劣品則被女君保留下來。」

  姜照眼裡含了些驚訝:「都賣光啦?」

  「是。據我所知,課業完成後不久,那時除了劣品,女君那兒已經不剩一顆品相臻滿的益體丸了。」方含星訥訥說,「只是不曾想到……小公子需用益體丸補氣固魂,而長老對此並不知情。」

  姜照沒有煉過益體丸,聽罷好奇問:「既然如此,仙子不能再煉一爐麼?」

  方含星搖頭,說:「益體丸乃少數能固魂的丹藥之一,材料雖不稀有,但煉製難度大,耗時長,且容易失敗。」

  一言以蔽之,再次開爐,風險高收益低。

  姜照撫掌一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是仙子的課業呢。」

  他沒有多問,看起來好似不再介懷天凝首徒送了他劣品靈丹一事。

  方含星心神還未定下,便見眼前少年再度舉起那素瓶,眼睛不住打量。

  「我說為何送我劣品呢……益體丸這麼難煉啊。」他狀似不經意地說,「看來這瓶並非出自仙子之手了。」

  只見少年腰間的骨龍再度直起龍身,尖銳利爪沒入冰冷圓珠。

  它沒有眼睛,但方含星能察覺到,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視線裹著如山巔雪沉寂的寒意,慢慢落在她身上。

  方含星身形一僵。

  姜照好像沒看見她的異樣,反倒再度深嗅了下,半晌才說:「此香沁人心脾,並不馥郁,香氣恰到好處,可見火候之精妙。」

  方含星冷汗稍下。

  姜照復又搖了搖瓶身,聽了會兒聲,又仔細觀察了一番,笑說:「我雖是個半吊子,但也能看出這瓶益體丸藥性純熟深厚,想必這背後之人,定于丹道上有所造詣吧。」

  他邊笑邊扭頭,眼底便撞見方含星此刻臉色微微發白的模樣。

  但他卻罕見地全然當做沒看見,問:「此丹是哪位前輩煉的?」

  方含星微垂下頭,措辭謹慎:「……是我一位,認識的丹修送的。」

  姜照微笑問:「莫非我不能得知前輩的名號嗎?」

  方含星慌忙擺手否認,語無倫次:「不、不是,只是,只是他遊歷四海,不屬於仙府中人,此時不在仙府。」

  「並非仙府中人……」姜照揣摩著,也並不失望,而後蓋上瓶口,「那確實趕巧了呢。」

  方含星抿唇,壓下音量,說:「若這巧合能幫到小公子,便再好不過了。」

  姜照不置可否,只拋了拋素瓶,扭頭說:「今天真是多謝啦。」

  骨龍仍舊冷幽幽地盯著方含星瞧。

  方含星斂起眼睫,盡力忽視那條古怪的靈物,說:「小公子言重了……」

  姜照眨了眨眼,笑意不減,甚至擴大了幾分:「怎麼會呢?如你所言,哪怕它藥性溫和可以當作糖豆吃,也到底是劣品,若我當真服下,總歸會不舒服一陣子。」

  方含星摟緊懷中包裹,緊闔著唇。

  瓶內靈丹翻轉,姜照歪歪頭,接著說:「所以我是認真道謝的。倘若我今日沒遇著你,恐怕我哪天還真把它吃了呢。」

  方含星澀聲道:「……是。」

  四下無風,只有行人窸窸窣窣路過的腳步聲,間或夾雜一些極細微的交談聲。

  「說好不耽誤你時間,結果聊了這麼久。」姜照見她如此,倒沒再說謝字,反而擡手指了指她身後,「那我去逛啦?」

  方含星心領神會,旋即欠身行禮,道了聲告辭。

  姜照轉頭目視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

  他駐足原地,唇邊那縷笑意也慢慢冷卻下來,嘴角扯得很平。

  腰上那條骨龍不知何時游到他頸邊,擡頭輕輕蹭了蹭他側頰。

  臉上傳來一抹微涼,姜照回過神,閉了閉眼,喃喃說:「……我以為行醫煉丹之人,都是心善之人。」

  而且他心思敏銳,方才觀方含星情狀,總覺得她還隱瞞了什麼沒說。

  或者說,方含星其實想說什麼,但又礙於某種隱秘的原因,不敢說。

  骨龍神智未開無法說話,只能安靜地團著龍尾窩在他頸側。

  本來姜照便是出來散散心的,沒料到偶遇方含星,還被告知這檔子事。

  這下他是真無心再逛了,當即沿著原路打道回府。

  他揣著心事,腳步放得很慢,等他靠近主屋,見屋內燈火通明,那點疑慮通通被泛起的緊張壓下。

  ……什麼丸啊丹啊仙子不仙子的,現在看見這屋子他就心慌。

  緊接著他陡然想起——

  宿主這個點應該快結束修煉了吧?

  姜照驟然停住腳步,骨龍感覺到顛簸微停,稍稍仰起脖子「盯」著他。

  他無暇顧及骨龍的反應。

  「……總覺得我不該回來。」姜照懊惱地支著下巴,自言自語,「我就該在外頭多呆一會,多問一點。」

  今晚是他這半月來恢復了些氣力後的第一次出門。

  出門的原因很簡單,就是散心。

  或許是宿主自個兒也知道他被困房間裡有多久,倒是沒怎麼為難他。又興許是他那時清醒過來後的模樣又氣又急又怒,簡直是要同宿主翻臉。

  開玩笑,被人壓著親了半個月,渾身上下沒一處不是印子,他相信鐵打的神仙來了都遭不住。

  偏偏理由正當無法反駁——

  「你魂魄不穩。」應璋姿態放鬆地支起一條腿倚在床頭,把姜照牢牢困在床的內側,閒閒說,「這般做能讓你更快更好地恢復。」

  姜照縮在最里側,如臨大敵瞪著他,咬牙切齒偏生又說不出東西來。

  他憋了半天,指著他怒沖沖蹦出一句話:「下次、你,不准再咬我大腿!」

  下次。

  應璋唇角微翹。

  他向來不愛解釋,只好脾氣地順毛說「聽你的」。

  姜照如今是真見不得他心情好,往日裡喜怒不形於色、情緒幾乎從不外露的劍修,此刻連眉梢都蓄著笑意。

  於是他憤怒譴責:「笑什麼笑!半個月了你都不修煉,你不著急嗎!」

  應璋側眸睨他一眼,說:「神交便是修煉的一種。」

  姜照噎住。

  緊接著這具身體的丹田處,一股龐大熾熱的靈力如同有靈智一般躍動一瞬,完全無法忽視的飽脹感正在提醒姜照它的存在。

  靠。

  還真的是。

  而且這些靈力積得太多,哪怕一直在流失,短時間內也不會耗完。

  ……積太多。

  他額角青筋一跳,忍了又忍。

  冷靜。

  29999,一個優秀的系統,第一堂課應該是學會平心靜氣……

  五秒之後。

  忍,忍什麼忍!

  姜照火冒三丈,手腳並用欲要越過應璋爬下床。

  然後理所當然被人拽著腳扯住。

  「做什麼去?」應璋語氣冷淡下來。

  姜照回頭,伸出手試圖掰開腳踝上的束縛,氣沖沖地一字一句:「消、食!」

  應璋長眸微眯。

  低下臉的姜照驀地反應過來,立即擡頭豎起手擋住另一條欲要伸來的手臂。

  他杏眼睜得圓溜,語速飛快,義正言辭:「做什麼?你現在還開始限制統身自由了?你懂不懂什麼叫體諒!我在這屋子裡躺了這麼多天還不許我出去走一走散散心嗎!我跟你講我們AI守則也是有保護系統的條例的!」

  空氣安靜一瞬。

  應璋沒有言語,只定定看他,半晌才如他所願收回手。

  只不過另一隻扣住姜照腳踝的手仍松松覆在上面。

  姜照沒留意,他鬆了口氣,正暗想自家宿主還算孺子可教時,卻見眼前人開口:

  「你打算穿這身出去?」

  姜照:「?」

  他迷茫垂下眼,把自己掃視一遍。

  姜照:「!」

  少年纖長肢體只輕輕掛著一層薄衫,掩覆大半白膩。

  因為這半月來,除卻為了某種方便這一原因,還有便是他經常反覆陷入高熱,有時候溫度稍稍退卻下去時,後背已經裹了一層細汗,渾身上下便如水撈似的,總不能一直穿厚重衣裳悶著自個。

  他立即道:「衣服給我!」

  應璋挑眉,隨即伸手一拂,床沿便整整齊齊疊著一套松霜凌雲紋底衫袍。

  他鬆開摁住少年腳踝的手,收回後隨意搭在屈起的膝蓋上,另一手攤開掌心朝前一伸,向少年示意——

  那你自己來。

  姜照:「……」

  自己來就自己來!

  他下床起身展開衣袍,開始嘗試一件一件往自己身上套。

  應璋見他光著腳,眉心微動,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他是不說話了。

  但姜照開始發愁了。

  不是,這些衣服古色古香確實好看,然而問題是他真的不會穿!

  可哪怕看起來捉襟見肘笨手笨腳,他仍憋著口氣就是不願低頭。

  「反了。」

  應璋突然說。

  姜照正焦頭爛額呢,聞言下意識扭頭往自己身後看,果然發現如應璋所說穿反了,然而等他回頭打算脫下來其中一件重新套的時候,本在榻上靠坐著的劍修已不知何時下了床靠近他。

  姜照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卻被繞過腰撈回應璋身前,緊接著雜亂無章的衣物被一一褪去,又仔仔細細地重新穿上。

  直到最後一件穿完,鞋襪也穿戴整齊,應璋才直起身,冷不丁同漲紅著臉的少年對視。

  「……我,我以後一定能學會穿你們修界的衣服。」姜照乾咳一聲意圖掩飾尷尬,「一定!」

  應璋一言未發,臉上表情很淡,倒沒說信是不信,只擡手摸上他衣領,為他整理嚴實。

  從頸後收回手的時候,手指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輕輕擦過圓潤的耳尖。

  姜照整個人一抖,停了兩秒才說:「行、行了吧?我出門了!」

  「等等。」

  可他還沒跨出一步,便被應璋喊住。

  姜照十足警惕:「又怎麼了?」

  不會是臨到頭反悔了又不許他自個出去了?

  只見應璋伸手探向他腰側,一串漂亮的細碎流蘇眨眼間便掛在姜照的衣帶上。

  流蘇墜著,有著不輕的重量。

  姜照心一跳,垂眸定睛一看——

  下一刻他倏地擡頭:「你?」

  「自己出去,可以。」應璋言簡意賅,「但必須讓昆吾陪你。」

  與此同時,本在休憩的骨龍似乎察覺到熟悉的氣息,微微擡頭——

  姜照僵住,問:「它?陪我?」

  他永遠忘不了被舔鎖骨的感覺。

  應璋頷首,道:「待會我需入定以煉化這些天沉凝的靈力,若你要單獨出去,以防萬一,必須帶昆吾傍身。」

  姜照臉色一言難盡。

  「你不願?」應璋抱臂而立,「那今日便先別出去,等我明日……」

  下一秒姜照旋身大步流星頭也不回往外走:「我出門了!!」

  思緒回攏到現實,姜照如今只要一想到屋子裡頭待著的是宿主,他的腦子裡就會不由自主飄過那半個月的回憶。

  他當即扭頭欲走,「不成,我再逛會……」

  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

  出來喘口氣最重要。

  未料骨龍仿佛意識到他不回去了,開始用水尾拍他的肩,幾下之後見他不想搭理,竟直接裂開口咬住他頸側!

  「嘶!」

  姜照吃痛,呲牙咧嘴把骨龍從肩膀上提溜下來,呵斥道:「昆吾!你幹嘛咬我!好的不學偏學你主人!」

  骨龍雖然沒有血肉之軀,但它此刻被拎在半空中晃蕩,竟也不惱,反倒如滑膩的蛇,黏黏膩膩地纏上姜照的手。

  姜照簡直想把它甩出去。

  而骨龍此舉,也恰好攔住了想逃避的少年。

  下一刻,姜照的腦海中驀然響起一道清清冷冷的聲音:

  「既然回來了,怎麼不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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