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2024-09-15 00:55:12
作者: 今天很困
第 69 章
雨後烏雲撥散, 冷月淡淡灑下一地斑駁碎光,沒入蕭瑟的石板瓦縫間,映出長長的冷清。
破落長街, 人跡寥寥,行色匆匆。
「又賣不出去了……」街道昏暗的一側,一名衣著樸素、長相平凡的中年男人蹲坐著, 伸手摸了摸擺了一地的靈植。
「我也是啊。」他身旁同行覷了他一眼,嘆道, 「最近不是百獅煉麼……估計都在閉關修煉呢,本就沒什麼人來,現下自然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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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層疊樹枝從蜿蜒小巷中伸出爪牙,碎葉稍稍一彎滴下沉凝的雨珠, 落在地上匯成一汪汪深淺不一的水窪。
二人並未苦惱多久,眼底便出現一雙黑靴。
它踩過濕潤路面,腳步平緩。
黑靴主人似乎只是路過。
二人的眼睛卻直了。
他們的視線自下往上,掠過那角材質精美的衣袍, 和其上繡著細如胎髮的凌雲花紋, 最終定睛落在衣帶上長長綴下如煙霞的流蘇, 和它別著的質地如水晶的圓珠。
中年男人用力揉了揉眼睛。
「我的娘……」他蚊聲驚道。
這是什麼天材地寶煉成的法物?
他到底有沒有看錯——
這枚圓珠上,怎麼好像還盤著一條若隱若現的龍?
夜色中他看不太清。
這廂他還在努力,那邊同行已經殷勤出聲:「小道君,請留步!」
黑靴的主人腳步一頓。
長袖微傾, 遮住了那枚在黑暗中熠熠生輝的龍珠。
中年男人的目光隨之戰戰兢兢地往上挪。
來人手執一柄紙傘,面容掩沒在傘面的陰影下,並不分明。
「小道君。」中年男人的同行諂媚推銷, 「您缺什麼靈花靈草靈木嗎?小人這兒的靈植都是小人今早專門申請了天凝令牌,去天凝後山新鮮采的……哦對了, 還有這幾株。」
中年男人眼睜睜看著同行推出幾株散發瑩光的綠植胡說八道:
「吉鳳果,喜桃花,祥雲靈芝,瑞彩仙甘——這些統統都是小人從塵錦百寶樓高價買入,珍藏多年,不可多得的靈植啊!」
「塵錦百寶樓?」
一道清脆的少年聲音從二人頭頂傳來。
中年男人心一顫,再度擡頭。
只見傘面斜斜歪過,在鐮月下露出一雙溫柔乾淨的鈍圓杏眼。
碎光撲進那雙水色眼睛裡,暈開清澈的漣漪,襯得唇紅齒白的少年容貌愈盛,漂亮得驚人。
同行看著這張臉熄火了。
中年男人也啞然好半晌。
但少年——也就是姜照,見二人喊住了他卻中途像傻子一樣不說話,疑惑不免攀上了他的眼睛。
他不由得再問一遍:「什麼是塵錦百寶樓?」
同行登時回神,但視線觸及那張臉,舌頭就跟打結似的結巴:「就是、就是……賣寶物的地方……」
中年男人截口打斷了不成器的同行:「回小道君,塵錦樓坐落在凡間南國京城,是由修界與南國皇室共同經營的拍賣場,網羅天下珍奇異獸,向修士乃至凡人拍賣售出,又稱百寶樓。」
「拍賣?」姜照琢磨了下,眼睛掃了一眼在白布上鋪開的一地靈植,笑問,「想必它們有不同凡響之處吧?」
中年男人一呆。
他同行從這抹笑容里艱難掙扎出來,熱情說:「有,當然有,小道君請看,這株祥雲靈芝,食之不僅可令人耳聰目明,還能延年益壽,洗滌靈髓……」
他說得天花亂墜。
但面前的小道君聽著聽著便攏起眉作猶疑狀,一言不發。
並未認同,也不做否定。
「且慢。」
陡然,姜照身後,一道女聲擠進三人之間。
這聲音——
只見那女聲的主人上前幾步,手中揣抱著被隨意打了一個結的灰布包裹。
「此非祥雲靈芝,而是沙靈芝。」她面無表情,「你想誆人?」
「你!」同行未料到突然殺出個程咬金,一時被噎住無話可說。
眼前貴氣逼人的少年卻面露驚喜,收起了傘彎下眼角。
「方含星!」他笑道,「你怎麼在這兒?」
方含星聞言,側過身朝姜照施了一禮,說:「見過小公子。含星收攤回程,恰好路過此地。」
「別來無恙呀。」姜照笑容不減,「說來自半月前我就不曾見到過你了,這回真巧啊。」
「多謝小公子記掛。」方含星稍垂下頭,說,「含星本不願叨擾,卻擔心小公子您受人矇騙……」
「你說誰矇騙呢!」那同行終於忍不住了,噌一下站起身,指著方含星的鼻子怒道。
已經有路過的人止不住地朝這裡伸長脖子望。
「紫棗果,六茯桃,沙靈芝,碧瑩甘。」方含星冷冷支過眼,「在凡間都隨處可見的靈植,卻被你說成拍賣品?」
三三兩兩的路人不遠不近地半圍著,空氣中飄來若有似無的討論聲:
「這姑娘方才我便瞧見她了,她不是擱另一頭賣法器麼?眼真利。」
「她要說的是真的,那塵錦樓怎麼可能把這些充作拍賣的……怕不是哪天想自砸招牌了才賣。」
同行氣得手都抖了,偏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姜照眼珠左右轉了轉,心下有了底。
而一旁的中年男人也起身,一臉不贊同地衝著方含星說:「這位小友,我在這兒也見過你好幾回了,咱們都是一道做生意的,世道艱難,你……何必如此呢?」
方含星簡明扼要:「騙我,可以。騙小公子,不行。」
同行臉都綠了,中年男人慾言又止,氣氛焦灼不已,眼見誰也不服誰就要打起來了。
「等一下。」姜照抱著傘往前一步,說,「我買。」
方含星霍然轉頭,「小公子?」
姜照歪了歪頭,溫聲說:「沒關係呀,反正我今天來,本就是隨意買些,倒不吝它是祥雲靈芝還是沙靈芝。」
方含星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會兒,少頃退後一步,不再言語。
同行臉色緩和下來,得意揚聲:「小道君,您是要祥雲靈芝嗎?我這就給您包起來——」
「多少靈石呀?」姜照緩聲打斷。
「呃,畢竟……是……百寶樓,的……所以,大概一百顆……」同行心虛說,「不不,兩百!」
方含星見他嘴硬,幽幽瞪他一眼,目光大致意思是「你在亂說什麼」。
真正了解塵錦百寶樓的,都知道它那兒的拍賣品,成交價上萬靈石不止。
一旁有知情人聽到已經開始隱晦搖頭了。
沒見識也出來騙人啊。
姜照狀作思考了會兒,半晌撫掌一拍,惋惜道:「對不住,我今日出來太匆忙,靈石沒帶夠。」
同行臉一僵,問:「那,那我可以給小道君減一些,不要兩百,就一百,行嗎?」
姜照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幾乎空空如也的寶囊,捏了捏遺憾說:「我只有五顆誒。」
同行:「……」
中年男人:「……」
方含星提醒:「小公子,哪怕是沙靈芝,市價也要十顆靈石。」
「這樣啊,那咱們實在是有緣無份呀。」姜照嘆氣。
同行憋著口氣沒說話。
姜照無辜眨眼,和他對視上,綻開一個和善的微笑,躍躍欲試:「五顆,賣嗎?」
方含星扯了扯嘴角。
一個能把沙靈芝吹成一百靈石的黑心商人,又怎麼捨得虧那五顆靈石?
同行死死咬牙,半天才反應過來,艱難擠出字:「不、不……」
姜照聞言,再度大嘆氣,說:「可惜呀,可惜!」
中年男人左看右看,見勢不對馬上蹲下身收拾攤子,同行擺出一副晦氣臉,也跟著麻溜收拾。
幾乎是幾秒之內,二人一句話沒留下,卷著鋪蓋灰溜溜跑了。
臨走前還聽見姜照高聲說:「我記住你們啦,下次一定會帶夠靈石來光顧的!」
兩人吐血飛奔,路人一鬨而散。
姜照笑眯眯地站在原地遠遠目送。
「小公子。」方含星喚了聲。
姜照回頭,說:「怎麼啦?」
方含星猶豫了會兒,表情有些古怪,低下視線,過了會兒說:「……小公子來這兒,是因為缺什麼靈植靈材嗎?」
「不要叫我小公子啦,叫我姜照就好。」姜照擺擺手,「我就是最近比較煩,今晚隨便逛逛。」
方含星沒說答應不答應,只游移著目光,視線由下及上觸及那枚龍珠時,稍不自然地挪開,而後對著姜照左右四處看看。
姜照意識到了什麼:「他沒陪我。我找了個藉口溜出來的。」
方含星目露迷惑。
莫非是姜照和那位發生什麼事兒了?
怎麼還得溜出來?
姜照明白她的眼神,他撓了撓臉,不甚自在地含糊說:「因為……」
因為這半個月。
他幾乎沒從床上下來過。
每當他恢復一些意識脫離了如夢似幻般的灼熱,便會被人捉住雙頰迫近親吻,美名其曰:渡些靈力休息一會。
他渾身無力發軟,總能被人扣住後頸,掐著腋窩抱進懷裡,五指插入後腦,纏著他的髮絲,稍一使勁,便能輕而易舉地縮短二人的距離。
緊湊的呼吸間,姜照有時會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但聲音很快便被如岩漿般的濃重熱意淹沒。
到後來舌尖被吮得酸疼,嘴裡的軟肉被嘗了一遍又一遍。
連唇角都破了些。
他還記得自己有一回哆哆嗦嗦地說不行,攥著薄如輕紗的床幔想逃,卻被人反手握住腳踝往後拖。
軟趴趴的四肢無法反抗,兩具身體黏在一起,身後人漫不經心地舔了舔他的耳垂以示安撫,而後輕輕打開縮緊的蚌殼,試圖探尋更深的敏感。
再恍惚的神智也有一瞬被刺醒。
姜照在那一刻後背發涼,伴著從天靈蓋貫穿全身的燒灼。
斑駁模糊的視野中,他終於意識到,微弱的推拒根本不起作用,無論是行動還是言語上。
劍修的掌控欲體現得淋漓盡致。
更遑論疼痛和炙熱很快會捲土重來,裹著他沉進下一個滾燙深淵。
有時候他會以為是早上,迷迷糊糊醒來,便發現那個令他有些心驚膽戰的存在離開了,但他還未鬆口氣,目光探出窗外,卻能看見是深夜——
這意味著,出門的人,也該回來了。
然後他能聽見屋門被輕輕推開,緊接著能隱約瞧見那道無比熟悉的高大身影慢慢踱近。
他沒有什麼力氣說話,只好半闔著眼,安安靜靜地感受著靠近的那抹沉香,和落在眉心的輕柔一吻。
日夜顛倒,晨昏錯亂,是姜照半夢半醒的這段時間,最大的感受。
半月過去。
清醒後,摸到又紅又腫的唇瓣,姜照理所當然抑鬱了。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明明該一直保持距離的。
卻轉頭陷入了更深的不清不楚。
都怪那個破仙君。
讓他連拒絕的話都沒立場說。
此時此刻姜照的怨氣幾乎要溢出來了。
方含星輕咳一聲。
姜照手一頓,神智被強行拉回,旋即尷尬乾笑。
「沒什麼沒什麼,不說這個了。」他擺手轉移話題,「你呢?來賣法器嗎?」
侍從除了從自家主人那兒取得的固定報酬,有些人若有一技之長,也會另做些小本生意補貼自己。
姜照自然沒錯過那些路人說的話。
方含星點頭,懷中的包裹微微滑下一角,露出被灰布裹著的小巧法器。
姜照掃了一眼,笑說:「真好啊,你會煉器誒,肯定能幫靈洗仙子不少忙吧?」
「我……還未同女君說過。」方含星抿抿唇,「她走的是丹道,我能幫上什麼……」
姜照皺起眉,訝異說:「你怎麼這麼認為?」
難怪那日天權堂的人能隨意欺辱她。
因為她根本沒和崔靈洗提自己會煉器這件事,也就無從得知她會來集市了。
「……煉丹和煉器,甚至都不在一個峰頭。」方含星垂眸說。
「所以啊。」姜照一手抱著傘,另一隻手比劃,「靈洗仙子身邊那麼多人,肯定大部分都是走丹道的修士,但你作為她最親近的人之一,卻剛好會煉器耶。」
他眼神真摯,說:「我也喜歡煉丹,我知道丹爐用多了會耗損的,仙子要是知道你會煉器——」
「女君不會想知道的。」方含星打斷他,聲音緊澀,「她會認為我不務正業。」
「?」姜照愣住,說:「……仙子會這麼覺得嗎?」
方含星避開視線,頷首不語。
姜照納悶了一會兒,不過見她不願多說,也不想為難她。
「對了。」他從袖子裡另掏出一枚寶囊,在裡頭掏了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一隻千紙鶴便緊接著遞入方含星眼中。
她望著千紙鶴的紙翼上,那顆小小的星,瞳孔一栗。
「這個,我之前就想給你啦。」頭頂傳來姜照輕快的聲音,「不過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現在好像剛好有機會。」
方含星將大半的手掩在衣袖下,小心接過那隻畫著星星的千紙鶴。
她擡眸,看向面前少年臉上兩隻小小的酒窩。
「我還給盛非襄也做了個。」姜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第一次折這些,好像沒有你們的好看……」
方含星搖搖頭,說:「小……我是說,你怎麼想到做這個?」
「難道只有我能單方面找你們,你們不能找我嗎?」姜照不解,「你們是我的朋友,互換聯繫方式不是應該的嘛。」
方含星呼吸猛地僵住。
姜照沒注意她的異樣,反倒想起了什麼似的倏地說:「誒,我忘了,你不是正好收攤了嗎?我就不耽誤你回去啦……」
方含星的表情隱沒在黑暗裡,月光只能映出她小半截蒼白的皮膚。
她深深吐出一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不。」
姜照一怔,「……怎麼?」
「我……有話和小公子說。」她低聲道。
「我都說了不用喊我小公子啦。」姜照收起寶囊,嘟噥問:「什麼話呀?」
方含星掠開眼皮,瞳眸里沉著一縷複雜。
「小公子還記得半月前,那兩枚益體丸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