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2024-09-14 23:40:40 作者: 種瓜

  Chapter 14

  半夜鍾晚醒過一次, 身邊沒有人,翻了個身,隔著一道玻璃門, 看見梁序之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看電腦。

  同樣沒有開燈,只有他手中的平板亮著白光, 在他冷峻的臉上映出錯落的光影。

  鍾晚沒叫他,輾轉片刻,又睡過去。

  次日早上睜開眼,那張大床上同樣只有她一個人。

  外面天已經亮了。

  梁序之就像是整夜都沒睡覺一樣, 但她身邊隱約有他用的那款沐浴液香味。

  大概是已經睡醒出去了。

  

  鍾晚想起以前聽人說,心思重的人大多少眠。

  梁序之應該就是個例子。

  鍾晚洗漱之後下樓, 聽到餐廳那邊有動靜。

  陳媽正在搗鼓早餐, 和昨天一樣,煎那些香腸、切烤制的麵包, 清洗水果裝盤,在開放式的廚房裡走來走去。

  梁序之坐在餐桌前,穿一身深灰色的睡衣, 偶爾端起裝著紅茶的杯子,漫不經心翻著一本什麼冊子, 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表格和數字。

  鍾晚走過去, 自覺在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道了聲:「早。」

  昨晚那種時候,他一直迫使她看著他。

  鍾晚記憶猶新,導致現在面對面注視他時, 腦中仍浮現出當時那些凌亂的畫面。

  她立刻低頭, 去挑已經擺在桌上的一盤草莓。

  梁序之擡了下眼,聲線很淡, 簡短交代:「白天我有事。你想出門的話,還是讓陳媽派車送你。」

  「嗯…」

  鍾晚咬著草莓,含含糊糊地答應。

  片刻後,她想起今天已經是周五,明天下午開始,她都有拍攝。

  鍾晚定了定神,看向他,「我今晚或者明早要走,回港島拍戲。」

  梁序之也是知道她拍攝的日程安排的,她只是提醒,怕他忘記。

  陳媽又端了幾個盤子過來。今天的早餐比昨天還要豐盛,大清早的,居然還有現烤的葡式蛋撻和焦糖蛋白布丁。

  鍾晚用盤中的濕毛巾擦了手,拿起一隻看起來酥脆金黃的蛋撻。

  梁序之這時才闔上那本資料,語氣中情緒不明,似帶著笑意,或是曖昧,但又沒半分溫度,「怎麼,現在還分不清主次?」

  鍾晚一時無言,把那枚蛋撻放回自己盤中。

  的確,以他們的關係,他在她身上的花費,對她而言,拍戲應當是次要的,陪他出差反而是更主要的。

  更何況,梁家的集團是朱粉壁畫最大的投資方,就算是她的戲份都延後,讓劇組重新安排,多出的人員、場地、設備等一應開支,耗費的也都是他的錢。

  鍾晚又用果叉叉了一顆草莓,放到他盤中,也扯扯唇角:「分得清啊。」

  她頓了下,「但我也挺想好好拍這個電影的。組裡其他演員都算是我的前輩,我用您的關係占了主角的位置,也不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梁序之擡杯喝了口茶,不疾不緩地出聲:「很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

  「那倒也沒有。」鍾晚斟酌著,輕聲說:「既然接了這份工作,只想對得起自己。」

  這話也許還是自相矛盾,她再次拿起盤中的蛋撻,琢磨還能說些什麼。

  演員這行,在梁序之這樣的人可能沒什麼大不了,但鍾晚本人還是來當做一個正經職業認真對待的。

  尤其這部電影的編劇、導演,組裡的大部分工作人員和演員,也都盡心竭力地在為創作努力。

  梁序之注視她兩秒,看到她此刻故作雲淡風輕,但又堅持著什麼的表情,放下茶杯。

  正欲開口時,擱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

  「什麼事。」

  鍾晚似是專注地在吃那枚蛋撻,聽見他電話里好像是林叔的聲音,告訴他什麼人提前到了,正在哪裡等他,司機已經候在別墅門口。

  梁序之應了聲:「知道了。」

  而後,擡腕看了眼手錶上的時間,淡漠道:「跟康總說,我二十分鐘後到。」

  話畢,掛了電話站起身,取了手杖,看一眼鍾晚,但沒說話,往門外走。

  陳媽一回身瞧見,「哎喲」一聲,把剛切好的法棍和另一杯飲品打包裝好,拎著紙袋追了出去。餐廳只剩下鍾晚一人,除了滿桌豐盛的餐點,還有花瓶中精心插著的幾枝花草,復古雕花的卡其色瓶身,裡面搭著淡黃和淺粉的花,嬌艷欲滴,幾枝雪柳葉高高延伸出去。

  鍾晚伸手去擺弄兩下,忽也覺得寡淡。

  她的手機殼背後還是空的,只有新換進去的吸水墊紙。

  鍾晚拿起手機,恰收到阿白髮來的信息,提醒她明天下午的拍攝儘量別遲到。

  她在心裡嘆一聲氣。

  梁序之慣愛打啞謎,剛才的態度,也不知同沒同意她回去拍戲。

  不告而別,又好像擺明了在跟他對著幹。

  一上午的時間,鍾晚仍然在別墅里待著,有時去後院逗兔子,有時從客廳的書架上取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說,心不在焉坐在沙發上翻看。

  .

  好在,午飯後,前院裡開進來一部車。

  陳媽聽到動靜出去看,又快步走回來,「鍾小姐,找您的。」

  「我嗎?」

  鍾晚愣了下,出門去。

  來人是林叔,下了車,迎過來笑說:「梁先生讓我接您回港島。」

  而後問她,需不需要時間整理行李,也不著急。

  鍾晚受「寵」若驚,頓了一秒說:「那我上樓拿一下行李箱。稍等。」

  下樓時,陳媽又給她打包了兩大袋她自己做的點心,比蛋糕店裡賣得還要精緻。

  回程不趕時間,林叔載著她過關,要再換一部港牌的車。

  路上,鍾晚說:「林叔,其實打個電話,我自己約車回去也行,不用你特意跑這一趟的。」

  林叔笑:「梁先生那邊也不用我幫忙,生意上的事,有集團的助理在。而且,也是梁先生交代我送您的。」

  鍾晚安靜片刻,還是問:「他怎麼說的啊…」

  林叔:「就說您明天還要拍戲,讓我先送您回去。」

  他頓了下,掠過了大部分商業相關的信息,笑著解釋道:「澳城的事梁先生估計還要忙幾天,所以不能跟您一塊兒回。」

  鍾晚靠在座椅上,也沒多言,只淡笑說:「梁先生確實忙,每天早出晚歸的。」

  林叔嘆了聲氣,「是啊,這麼多年都是這樣。畢竟萬泰這麼大個攤子,可有的是要忙的事,各個也都不是容易的。」

  沒到晚飯時間,林叔就將鍾晚送到了酒店樓下。

  剛送到,又忙不疊趕回澳城。

  三相對比,鍾晚感覺她的日子還算是清閒了。

  當然,開始拍戲,她就不這麼想。

  .

  次日下午,是她和靳峰鳴的對手戲。

  這場戲中,男女主角互相都不知道對方的臥底身份,但還是漸生情愫,無奈都以為對方和自己立場不同,只能壓抑心中萌生的感情。

  沒有旁白,內心的情感波動都體現在眼神、肢體動作和台詞中。表演難度很高,而且這場地是兩人第一次獨處,情節在這部戲中很重要,導演也嚴格要求。

  兩條之後,鍾晚還是沒演出導演要的感覺。

  她看著剛才那兩條的回放,導演在一邊說:「你這個克制是表現出來了,但沒有表現出克制背後的情緒,就是對愛情的壓抑、糾結、掙扎、無奈,你明白嗎?」

  鍾晚深吸一口氣,先道歉:「對不起張導,我再想想。」

  張導:「沒事,我預計里這個鏡頭也得有十多條才能過,你再醞釀醞釀,慢慢來。」

  鍾晚坐在角落自己對著空氣找感覺時,靳峰鳴過來了,穿著拍攝的戲服,軍綠色稜角鋒利的大衣。

  鍾晚聞聲擡頭:「張導叫了嗎?」

  靳峰鳴點了支煙,坐在她對面的摺疊椅上,「沒。」

  有了前幾場戲的基礎,靳峰鳴對鍾晚的態度有輕微的改觀。

  雖然是硬塞進來的新人關係戶,但跟他之前合作過的那幾個相同性質的年輕演員不同,起碼有點專業態度。

  鍾晚鬆一口氣,繼續自己放空琢磨。

  靳峰鳴那根煙抽完,笑了下:「你還是年輕。演戲就算再有天賦,也需要點生活閱歷,尤其是電影。」

  鍾晚不知能說什麼,附和道:「是啊。」

  他說的也沒錯,其他方面的閱歷她多少有點,在感情上,幾乎就是一片空白。

  之前的t青春校園網劇沒這種複雜的橋段,可朱粉壁畫裡面的感情戲完全不一樣。

  靳峰鳴說:「我也不是科班出身的。一開始只演戲,尤其台詞多點的角色,只能用古典主義的表演方式,回想自己生活里的經歷,代入去演。」

  他又點了支煙,「你試試?」

  鍾晚面露難色,「…難就難在,我沒什麼類似經歷。」

  「怎麼會沒有。」靳峰鳴站起身,笑了,「萬泰的梁董,多好的素材。」

  他說話慣沒什麼忌諱的,但也沒惡意。說完,就拿著煙去了室外。

  「……」

  在其他人看來,梁序之對她而言,確實是代入這種感情最好的素材。

  一個不應該產生愛情,卻最有可能按捺不住生出情意的人。

  但鍾晚潛意識抗拒在表演的時候想到他。

  用劇本里的角色入戲,導演一喊咔,她也自然而然地走出去。

  可如果曲線救國,用梁序之來入戲,那拍攝結束後,回到現實,在他們的關係中,她又要如何自處。

  任何愛情,通常都是始於幻想。

  所以她最應該扼制的,就是幻想。

  ……

  鍾晚最終還是以編劇塑造的角色和劇本情節為藍本,代入情景反覆沉浸之後,終於找到了一點感覺。

  最後一條,男女主角站在在空無一人的劇院門口。

  女主角笑著問:「明天有我的演出,晚上八點,沈將軍會來嗎?」

  男主角雙手抱臂,「你希望我來嗎?」

  「希望。但希望本身就是個騙子。」

  「也許我才是騙子呢。」

  「時間不早了。沈將軍,你該回去了。」

  「也好。你進去吧,被人看到,會影響你的聲譽。」

  「我這樣的人,哪還有什麼聲譽可言。」

  男主角沒再說話,轉身離開時,女主角叫住她,「欸——明天…」

  「什麼?」

  「沒什麼…晚安。」

  劇院門口有人造的雪景,一片一片,從天上紛紛揚揚落下。

  這個鏡頭還有最後一段女主角的眼神戲,鍾晚注視著男人離去的背影,攝像機拉進。

  她知道應該講自己置於什麼樣的情緒中。

  可這時,腦中浮現出的,卻是梁序之的影子。

  昨晚,他背對她,站在陽台抽菸的;烏繼山教堂,外面大雨滂沱,他坐在禱告台前的;旺角的賽馬場,他在那扇單面玻璃後的……

  遠處,張導笑著喊「咔」,「行了,保一條。」

  鍾晚肩背上的力一卸,聽著周圍嘈雜起來的人聲,環著手臂倚在劇院門口,闔上眼,將腦海中那模糊的身影抹去。

  **

  最近幾天,鍾晚的拍攝通告排得很密,幾乎從早到晚都沒有閒著的時候。

  因為港島天氣觀測站發來預告,大概一周後會有颱風過境,影響劇組的拍攝進度。

  梁序之應該還沒有回港島,鍾晚在現場等的時候,刷到他在澳城的新聞。

  新聞中提到他的名字,但沒有照片,內容是萬泰集團的董事長在澳城簽約,落地一期商業項目,在商圈內新添一家超大型的萬泰購物中心。

  鍾晚也是看到新聞才知道,除賭廳的投資外,他這幾日在澳城都忙些什麼。

  連續幾天的拍攝結束,颱風預警也來了,就在明天。

  街上建築物的玻璃門窗上都貼了米字型膠帶。

  鍾晚下午從片場回酒店時,剛進大廳,接到林叔的電話,問她在哪,而後讓她在房間等著,梁先生已經在回程路上。

  這次倒是沒讓她上樓。

  陰天,外面光線暗淡。

  鍾晚掛斷電話後,去浴室洗了個澡,又出來給花花草草澆一遍水,就聽到敲門的聲音。

  她放下澆花的長嘴壺,擦乾手,快步去到門口。

  一開門,看到梁序之的臉,一如既往的清冽而淡漠,穿了身深灰色的大衣,裡邊是黑色的半高領毛衣,禁慾系的風格。

  「在忙什麼。」他問。

  鍾晚給他取來拖鞋,接過他手裡的羊絨圍巾,笑道:「在澆花。我也剛從片場回來。」

  「還以為馬上刮颱風,您這幾天會留在澳城。」

  梁序之看她一眼,「不希望我回來?」

  鍾晚有一瞬的失神。

  當時劇本中那句台詞,和他的問題很相似。

  「希望啊。」鍾晚很快恢復正常神色,用屬於她自己的風格去回答:「但也不是我希望了,您就會回來的。」

  梁序之未給出回應,往裡面走,把手杖也直接擱在柜子上,看見她房間裡別致的布置時,視線停了幾秒,評價:「如果不是提前知道,我都看不出這是萬泰的酒店。」

  鍾晚很自然地領他參觀,笑著說:「我怕長住在酒店會很沒有安全感,稍微布置一下,有點家的樣子。平時保潔阿姨來打掃,也讓她不用動這些。」

  梁序之緩步隨她轉完了這一百餘平的小房間,戲謔道:「你可能選錯了職業。」

  說著,隨手拿起她擺在柜子上的小玩偶,一模一樣的粉頭髮小人,站了一長排。

  鍾晚笑:「如果沒拍戲,我可能會找份出版社的編輯做做,副業跟朋友拍視頻。也許就會有家居和好物分享題材。」

  梁序之沒作聲。

  鍾晚才意識到他可能完全不了解視頻博主、好物分享這些東西,笑了下,說去給他泡茶。

  這時,梁序之手機響了聲,他拿起來查看,是林叔發來的消息,說梁虹姍邀請他去她女兒下個月的生日宴會。

  他正準備回沒空,似是想到什麼,又將那兩個字刪了,看了眼廚房方向。

  鍾晚在廚房等著水燒開時,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她一回身,梁序之靠近,而後她毫無防備地被錮在流理台邊上。

  清冷的檀木香也撲面而來。

  近距離無聲對視片刻,鍾晚有些不自在,說不出什麼感覺,像是要墜進他的眼眸中。

  想了想,她主動踮腳,擡頭去吻他。

  梁序之像是故意逗她一般,別開頭,躲開了,唇角勾起一抹笑。

  鍾晚唇畔划過他的臉頰,剛從外邊回來,微涼的觸感。

  梁序之看到她耳根逐漸發紅。

  身後水壺中的水已經沸騰,在寂靜的房間中發出「咕嘟嘟」的響聲,存在感十足,熱汽瀰漫在半空中。

  鍾晚侷促地攥了下衣角,想轉過身去倒水,被他鉗住肩膀,動彈不得。

  這時,梁序之提起一件這種氣氛中,很突兀的事。

  「下個月我有個表妹過生日,會辦個小型的宴會,你想去嗎。」

  梁序之問這句話時,仍沒有鬆開手上的力道,靜靜看著她。

  鍾晚心中划過不好的預感,還是先確認道:「您表妹?」

  梁序之不動聲色,語速緩慢地說:「她叫紀溫迪。」

  「之前跟你參加過同一個節目,這次的電影她也演了個角色,你們應該認識。」

  鍾晚沉默了兩秒。

  像是天上突然掉了一張巨大的餡餅,還恰好就是她最喜歡的口味。

  鍾晚猶豫著說:「…我都可以,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適跟您一起。」

  梁序之將她的表情盡收眼底,捕捉到那一霎那她未來得及掩飾的驚詫。

  他鬆開手,毫無溫度笑了下說:「看到時候的安排。」

  鍾晚頓了下,而後點頭,「好。」

  她泡好烏龍茶,遞給梁序之。

  他端著茶杯出了廚房,往起居室的方向走,嗓音清淡散漫。

  「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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