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生個人番外
2024-09-14 23:25:09
作者: 林海潮聲
袁先生個人番外
袁先生, 袁維運,跟父親感情並不好,他後來想想大抵也應該如此, 在他之前父親已經有數不盡的私生子降生, 最大的那個在他初二那年已經為其生下第一個孫輩。
人的感情並不是能無限泵出、源源不斷的泉眼,它十分珍貴、十分吝嗇,父親一生擁有的女人太多、孩子太多,分到每個人頭上的份額就少的可憐。
他就算是婚生子, 父母結合時沒什麼感情基礎,婚後『子以母貴, 母以子貴』也行不太通。再加上母親的細心教導照顧,他對母親的感情越深, 離父親就越是遠。
他年少輕狂時曾因某不記名女人的挑釁, 直接糾結著一干兄弟打上門, 誓要給母親討回顏面。但踢開門後看見女人抖落的如同鵪鶉的雙臂下,護著一個跟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他那些積鬱在心頭的暴戾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帶著一幫人氣勢洶洶的來又平心靜氣的走。
母親知道此事後第一次扇了他一巴掌, 她一向對獨子嚴格,希望他正直、勇敢、真誠……擁有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品質, 這時候發現他繼承了她的仇恨,扇了他, 她又伏在桌上痛哭。
袁維運至今仍記得她整理好情緒後撫摸著他的頭:「是我耽誤了你, 兒子,我只有你一個孩子, 所以總是捨不得放你出去,好像只有你時時刻刻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心裡才能好受一點。今天媽媽明白了,繼續讓你留在身邊反倒是害了你。」
他高一下半年轉學去往英國某知名私校,每天五點鐘起床,天還蒙蒙亮就用涼水沖臉,早讀、學習、聊天、吃飯、看書,晚上十點熄燈,躺在硬板床上的時候,身體極度睏倦,看著天花板聽著出身差不多的室友咒罵學校變態的規定,不去回顧過往、不用考慮未來,心裡有對母親的愧疚,但卻久違的感到一陣輕鬆。
直到後來前往大學就讀,輔修心理學課程後,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那時候的困境,他的老師一再強調——父是父,子是子,自你從母體中分離,每個人都要承擔自己的命運。但你們中國人似乎格外喜歡成為一個整體,所以父壓子,子管父,一直深陷於此中痛苦。
「你要成為一個獨立的人。」那個頭髮變褐的老師說,「你的世界應該以你為中心,任何令你感到不適的人、關係、事務,你都可以拋擲於腦後,等你有足夠心力再拿出來處理。」
袁維運如他所言拋下過去,時常跟母親保持聯絡、積極參與學校活動、團體運動,最後不僅在學生會有些影響,也交到一個十分聰明的女友,可也就在他以為『這樣也很好』的時候,母親深夜來電:「你父病重,速歸。」
那時候通往中國大陸的航班並不算得多,他等待幾天才跟女友訂到機票,等到回國已經是三天後了,司機直接將他們送往醫院,他到了病房門口就發現外面圍著他一干陌生的『兄弟』,母親帶著律師醫生關著房門守在父親病床前,只給他開了一條通道。
袁維運握住父親那雙蒼老的手,拔掉呼吸機後人體開始發狂、抽搐,他靜靜等著,母親說:「你現在有兩個選擇,一個回到英國繼續做你的留學生。另一個留下來,接手這個爛攤子。」
直到父親咽氣,袁維運也沒給出答案,母親嘆口氣讓律師走出病房宣告父親的死亡,並以一己之力主持公司運作。不斷聯繫川西老家、香港娘家、各大合作夥伴,透出想要拋售公司資產的意思,一時員工人人自危,就連他那幫小媽、兄弟也涕淚橫流的跪在他面前,求他接手產業給他們一條活路。
袁維運很奇怪:「他沒給你們留東西嗎?」
後來他就知道了,父親死的太早、太突然,從香港袁家帶過來的資產又多和婚姻合同綁定,以致於他一朝歸西,他們就如喪家之犬惶惶無依。
女友離開了,在他做出決定之前,她是二代華裔,祖上因為戰爭背井離鄉逃去英國,所以她從小就努力讀書,因為努力也十分聰明,她猜到他會選擇什麼,所以那時離開的得體又沉默。
三十年彈指而過,袁維運接手家業聯繫各方發展公司,結婚、生子,在長子袁博遠降生的時候,他守在產房前默默發誓不讓兒子重複自己的命運,在小兒子袁睿思出生的時候,恰逢股票大漲,他立馬給他們準備了可觀的信託基金。
為了避免兄弟鬩牆,他在一開始就準備了兩套教育方式。大兒子從小開始講普通話、學粵語、英語,上中學後又相繼添加了西班牙語、風俗歷史、文學藝術課程,為了讓大兒子對這些課程更有感悟,他安排了留學,當然選擇的學校比自己當初要好,不需要刻意折磨人美其名曰錘鍊意志,但大兒子並不領情。
袁維運發現袁博遠太像自己了,連堅定站在母親那邊不顧父親觀感的選擇也像,但他比自己更偏激,任何讓他遠離『感染源』的舉動都會引來他的敵意。
他沒辦法,只能等著孩子慢慢磨慢慢懂。
小兒子的課程就相對簡單點,只用學普通話、粵語、英語,還有一點老家方言,其他都跟著學校走,他想學什麼學什麼。
在袁維運的設想中大兒子繼承公司產業繼續向歐美發展,他早已打好基礎,一步一步走並不算得困難。小兒子固守國內成為大兒子跟川西、香港中間的聯絡紐帶,如果想發展他也留下了空間,東南亞不是沒生意可做,把橡膠、郵輪這些撿起來,並不比他大哥差。
他自認已經做到了公平公正,可為人父母最無奈的就是無法左右孩子的想法,大兒子從私校回國一直沒出去的意思,小兒子反倒一直讀國際學校並留在美國多年。
袁維運出院後去公司露個面就回到家中,讓助理從儲藏室翻找舊物,先找到的就是兄弟倆小時候的作業本,這些跟文檔一起存放在書櫃,博遠小一小二、睿思小一小二這樣整理排列,他那時候只吩咐人做從沒看過,這時候過來發現竟然整整有四個書櫃。
博遠課業多一點,占了兩個半,小一小二的時候還能從作業本看出他一度陷入拼音拼寫和英文的混亂中,經常上一句還在寫『baba』,慢慢就會變成『papa』、『dad』,但拼音下面對照的中文沒有錯,所以老師只是圈起來打個問號;睿思基本就不寫作業,作業本時常空白,或者一整頁就一個大字,每到期末老師遞交的學生評價中,即使言辭再委婉也能看出他們的不盡之意:該生可惡至極!
袁維運想到這裡笑了起來,於是一干正在書櫃中奮鬥的助理幹勁更足,找到些東西就往他的桌上放,他如同翻看合同一般認真閱讀。從博遠畫著三個人手牽手到四個人手牽手的蠟筆畫,直到畫中他母親那側出現了一團黑影,這團黑影一直到博遠結束畫畫也沒消失,袁維運記下它出現的時間,——這個時候他應該發現自己母親有一個私生子了吧?
到了睿思,他真的很少聽老師話,逃不掉的作業經常掏錢讓其他人幫忙做,他留下最多的就是貼在袁維運工作筆記里的小紙條,第一個是『爸爸,我可以養狗嗎?烏龜只會游泳,它不能爬出魚缸跟我玩。』,最後一個是『我要換個保姆,這個總是偷我的玩具。』。
袁維運看著紙條背面標註的時間又嘆了口氣,這個保姆最後因為知道他母親懷孕的醜事,拿了一筆封口費回到老家,小兒子哪裡是想要換保姆啊,那滿屋的玩具他看過一眼嗎?他是擔心這個保姆受到影響,所以先把人趕走。
即使生在富貴窩裡,兩個孩子的童年竟然也奇異的自己結束了。
袁維運並不在意妻子有情人、私生子,因為他們結合時也不過見過幾面的陌生人,但他極度厭惡她不遵守約定。說好先生婚生子,她誕下私生子,說好懷私生子要去外面度假生,保全兩家的顏面,等她生完兩人還是模範夫妻,但她卻讓小兒子也發現自己懷孕。
他為她擦屁.股的時候已經後悔很多次,甚至一度想如果當初選擇一個有感情基礎的妻子會怎麼樣,但等第二天黎明到來,他還是照常工作、關心兩個孩子的生活,哪怕後來多了一個陳茉,他也儘量不讓他們察覺自己對朱念珍的不喜。
開弓沒有回頭箭。
「開弓沒有回頭箭啊。」袁維運站起身,讓助理把東西收好,「睿思什麼時候回來?」
助理表情有點奇怪說要等到四月份,「睿思想拿年終獎。」助理聽到這個藉口的時候就呵呵了,少爺您逗我呢吧?你差這點錢?
袁維運頷首,又問:「小茉呢?她什麼時候回來,跟睿思一起?」
「小姐說她也要等一等。」助理正在猶豫間,已經接到陳茉來電,立馬超生一般將手機遞過去。
看著老闆接過電話後剛聊幾句就面目舒展,助理悄悄退出去,關門前還在尋思:陳小姐真不是一般人。
說來也是,從一個司機的女兒到現在的小袁太太,如今還在袁先生示意下,被眾人捨棄小太太的稱呼換成近似女兒般的小姐,她怎麼可能是個一般人?
就沖她打來的電話從不會被袁先生拒接這一條,助理也會在他們回來前行個方便,說句不好聽的,誰知道這天以後會不會變呢?現在留下幾分香火情,以後也好說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