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典禮
2024-09-14 23:25:05
作者: 林海潮聲
畢業典禮
五月末, K大舉辦畢業典禮。
陳茉早就收到袁睿思邀請,刷他的卡買了一身很像樣的衣服,向公司請了事假——這一點就要講講老外的好處了, 他們雖然也熱衷八卦, 但社交準則中包含了尊重個人隱私,認為請假是員工的合法權益,不用提供任何理由。
她只要跟上司打聲招呼,一切工作都可推後, 等到她假期結束再處理。
陳茉在畢業典禮前一天趕到,剛好袁睿思正在試衣服, K大傳統要求畢業生合照時統一著裝,男士約定穿燕尾禮服, 女士商討的什麼就不知道了。
袁睿思平日穿衣簡單, 像任何一個出身老錢家族的富N代, 成衣不要標籤,每次出席重要場合的禮服都會選擇定製。陳茉以為自己被袁太太那個妹妹照顧的時候,衣帽間擁有的衣服就足夠誇張, 今天親眼一見, 確實甘拜下風。
他竟然有一面專門存放領帶、領結、袖扣、手錶這種配件的玻璃櫃!
難怪租這麼多間房子,袁家人還總說不夠住, 要是人人都像他這樣,那她住的下城豪宅真是蝸居, 委屈小少爺了。
這玻璃櫃通天徹地, 以袁睿思的身高剛好全都能打開,但陳茉幫忙的時候就有些為難, 踩著凳子上上下下太不方便,只能指揮他拿這個拿那個。等他拿完再將人按下去, 兩人身高差太多,只有他坐下來,她才能用相對舒服的姿勢給他繫上,再去仔細打理衣物背部微不可見的不平。
燕尾服是禮服中相對隆重的一種,內搭翹領襯衣只能配領結,胸口設計突出,到了肋下又開始收緊,從後面看去形成一個完美的流線。
因為國內高級西餐廳侍者穿用頗多,稍一撐不起來,就會淪入庸流,但袁睿思穿上卻瞬間洗刷了陳茉的刻板印象,他對著鏡子側目朝她看來的時候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貴氣。
可能是儀態、可能是篤定從容的眼神也可能出身富貴或者別的什麼,反正她早就知道兩人之間的差距,這時候壓下心頭的千般複雜,只像個盡職盡責的女友一樣,衷心的為他畢業感到開心。
陳茉幫他穿好、試衣,忙碌一天才從五件定製服裡面選出兩件,剩下三套直接被袁睿思丟進備用的衣櫃,看起來是不打算再穿了。
全手工製作、工期長達九十五天,人家費盡心力才做好的衣服就是這個結局,裁縫要是知道了眼都能哭瞎!
資本家真享受!
陳茉次日跟袁家人碰面,意外看見了沈曦,其實也不算太意外了,訂過婚的未婚夫妻,已經是准大嫂了,參加「弟弟」的畢業典禮也說的過去。
袁博遠走過來喊了一聲:「小茉。」
陳茉看到他十分驚訝,大哥比沈曦還讓她驚訝,——他變了。這是她見到他的第一個想法,也許這種改變是潛移默化、潤物無聲的那種,身邊人一直看反倒察覺不出來,但他們這麼久沒見,她是真覺得他變化不小。
以前他真的是鄰家大哥哥自帶溫柔光環,好像誰用力一推就能將他摔得粉碎;現在他眼神堅定,就連握手的姿態也十分有力,整個人看起來就是開朗大氣的那一掛,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能讓一個人有這麼大的改變,但她還是為他開心。
於是也微笑著喊:「大哥」。
沈曦現在稱呼還很含糊,她也就隨著袁睿思喊一句沈曦姐。
沈曦本就是個美人,這次出席活動打扮隆重,撐得起一句光芒四射,這時候輕輕點頭,隨著這個動作長長的耳環在鎖骨移動,真是美極了。
袁先生和袁太太在小兒子的畢業典禮上暫時擱置爭執,跟台下任何一個趕來參加孩子重要節日的父母一樣,面上都是為他欣慰自豪的樣子,隨著人群一起微笑、鼓掌。
陳茉跟袁睿思坐在袁先生旁邊,剛才他被叫去後台準備,所以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另外一對未婚夫妻坐在袁太太旁邊。
她模糊意識到這種座位安排可能是一種內部站隊,甚至有一個瞬間看著袁先生嚴肅的側臉,她為自己的猜測打了個激靈,在還沒繼承袁家的時候你就站在掌權人的對立面,大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但隨著袁先生扭頭關懷她在MF待的習不習慣,陳茉就強迫自己不去多想,說自己的生活小事:「……本來想養一條狗的,但是太忙了,沒時間照顧它也不好,只能買點花花草草打發時間。」她說自己養了盆月季,花店老闆信誓旦旦說它花期最長、能開兩百多天,誰知道她帶回家就一直禿著,追再多花草肥也只長葉子不結苞,讓她很是鬱悶了一陣。
袁先生聽著露出微笑,引得另外三人側目。袁太太輕描淡寫地瞟陳茉一眼,她在袁太太身邊待了幾年仰人鼻息自然懂得其中深意,兩人之間因為袁睿思產生的裂痕越來越大,袁太太鄙薄她:你也就這點能耐了吧?
陳茉就是之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還是有點傷心,她渴求母愛而不得,這還不是她的母親她就如此難過——難怪袁睿思至今也不能對此釋懷。
她一向不喜歡為難自己,傷心一會兒就不再看他們,袁先生跟她講話她就說幾句,不聊天她就放空心思數袁睿思的榮譽繩。
他的榮譽繩很多,但今天只戴了三根,一根黃色、一根金色、一根紅藍白相間,其中金色的那根比其他都粗一點,好像是代表績點很高,紅藍白相間是他參加的那個譯為兄弟會的學生團體,黃色是代表什麼?
陳茉琢磨半天,直到他步履從容的走上講台開始講話,歐美國家因為總統人人可當,都很青睞有演講能力的學生。袁睿思妙語連珠,提該死的難以解決的課業、永遠看不完的參考書,說自己來K大第一年怕上課露怯,拿出亞裔學生的勤奮,每晚都打著燈看磚頭書,結果第二天毫無例外,教授一個都不講。
眾人皆笑,還有人吹口哨,叫道:「就是這樣,列出的清單從來不考,他們只會耍人!」
「……我在收到錄取通知書後就申請了間隔年,這對一個一直追求效率的中國學生來講簡直不可思議,就連我的家庭成員也不是很支持,他們希望我儘早畢業分擔一些工作……只有一個人,從我偏激、狹隘的少年時代開始就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無條件的支持我。」
袁睿思的目光越過眾人,鎖定在陳茉身上,她今天穿一身寶藍色抹胸禮服,頭髮編好固定在腦後,鬢邊沒有一絲碎發,露出美好修長的脖頸。有那雙眼睛點綴,整個人靈動無比。
他緩緩道:「她包容我所有的缺點,傾聽我的苦惱、重視我每一絲細微到稍縱即逝的痛苦,並用自己的溫柔撫平。我很難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她是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
陳茉沉浸在袁睿思突如其來的自白中,他事先跟她排練過自己的演講詞,她記得很清楚根本沒有這一段,他也許是臨時起意也許是早就安排好故意不讓她知道,但無論是哪一個,她都不可避免地為他展露鋒芒時卻仍舊回頭眷顧的反差感到心動。
她捂著胸口,期望自己儘快平復心跳,不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什麼失態的舉動。但下一刻袁太太那幾乎要將她灼燒的目光,令陳茉察覺出了什麼,猛地擡頭直視袁睿思。
只聽他道:「我覺得我們應該步入下一個階段了。」
戀愛的下一階段是什麼呢?結婚。
這個念頭不僅在陳茉腦海中閃過,大家鼓譟之後紛紛開始歡呼,她緊張的握著身旁的扶手,用力到手指發白。這一刻真的來不及再去顧忌袁家任何人的觀感,想讓這個一直說話的傢伙閉嘴『你還沒徵得我同意!』,又想『說吧,反正這一天總要來的,或早或晚結果都是一樣,你還在堅持什麼呢?』。
陳茉心裡兩個小人瘋狂打架的時候,袁睿思不知是否若有所察,收回目光,在眾人期待催促中道:「……我真的很希望得到一個名分。」
他錯開了。
他沒有逼她。
可天之驕子、兄弟會重要成員、校園風雲人物,如此放低身份的祈求,還是直接點燃了全場氣氛,直到最後校長畢業致辭的時候,還有人在尋找袁睿思的家人,努力分辨那個讓他墜入愛河無法自拔的女友。
陳茉咬著唇,看見他致辭結束沒選擇回來,反而坐在同學身邊一言不發。瘋狂的愧疚如同奔涌的潮水,不斷衝擊著她內心築立起來的堤壩,她的猶豫掙扎不僅讓自己為難還讓他受傷。
她在這時候都開始恨自己的堅持。你在堅持什麼呢陳茉?你在害怕什麼呢陳茉?
拍照結束、人群散去,袁睿思周圍聚攏著同學兄弟,他們稍後還有自己的私人聚會。袁家人道別離場,只有陳茉一直守在那裡,她周身的淒清跟那些拋著學士帽縱情歡呼的人相比格外突出,等他目光投過來,她就用唇語說:「我很抱歉,但請你相信……我愛你。」
我愛你,但我也愛自己。
我怕受傷,我怕別人的目光,我怕有朝一日失去你的愛,我會墜入地獄。所以我一直在堅持,面對你時卻又一直在猶豫。
我終於在你失落的目光中明白,我一直在等待可以和你平等對話那一刻,哪怕只要我們兩人中的天平稍稍往我這邊傾斜一點,不要把我架的那麼高,我就會拋下一切向你奔去。
直到袁睿思越過眾人走來捧著她的臉吻下來,陳茉才發覺自己哭了,兩人唇齒間都是水漬,分不清到底有多少是眼淚。
袁睿思下巴抵著她的頭:「不要讓我等太久好嗎?」
她哭泣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