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天道

  血菩提！

  聽到這個名字的, 無不為之駭然失色。

  但凡了解點東淵歷史的，都會對血菩提這個名字如雷貫耳——迄今為止東荒大陸唯一的大魔，就算放眼三千世界, 這樣的大魔也是世所罕見的。

  

  有的小世界就算終其百萬年, 也難以誕生一個大魔。

  大魔集萬惡於一身, 要在地獄刀山走過千萬遭, 火海淬鍊千萬遍, 忍世上一切苦痛而不滅, 受一切折磨而不悔，不是普通妖魔能做到的。

  大魔盡頭，是天魔，是魔神，是的, 魔亦可成神。

  但那是是在天魔界，神界億萬年來還從未有過魔神！

  大魔血菩提，就算成神，也該去天魔界，怎麼到了神界？眾神慌作一團，下意識否定了靈運的話：「不可能！」

  大魔血菩提早被東淵初代國君蕭鈞澤殺死，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

  然而，人人都知道的事, 也有可能是假的。

  就像當初預言之神的預言, 說白石劫是妖星降世, 東淵也是人人都知道，到頭來卻是一場謊言。

  氣運之神的存在, 當然也有可能是謊言。

  「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氣運之神。」靈運用一種憐憫而冰冷的語氣說，「不過是一場彌天大謊。」

  氣運之神確鑿是大魔, 這確實可以稱得上是一場彌天大謊。

  眾神連連後退，一個個面色蒼白如紙，嘴唇哆嗦，已然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氣運之神是大魔固然讓他們恐懼，更讓他們不可置信的，是這謊言竟然是天道布下的。

  其實天道也不算欺騙眾神，畢竟眾神從未追究過氣運之神的來歷，自然而然就成了氣運之神，神界獨一無二的神。

  氣運是個好東西，氣運之神更是比金山銀山還貴重，眾神巴結還來不及，怎會懷疑。

  不料此刻他們都成了笑話。

  「為什麼？」眾神問。

  靈運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麼，如果你們死了，神界毀滅，也許天道會給我一個答案。」

  「……」什麼歪理？

  這歪理用在氣運之神身上，是歪；用在血菩提身上，則再正常不過。

  靈運微微一笑，擡手間五十萬妖魔盡數衝鋒，眾神勝利的希望變得遙不可及，比先前還要慌亂無措。

  「……父神！」靈澤想要下去，那七彩光罩卻將他罩住，便是白石劫也難以打開它。

  靈運沒有擡頭，他赤足走在戰場中，黑紅的灰燼在他腳邊飄散，就好像是從地獄走來，步步成灰。

  仿若玉石鋪就的天石開始坍塌，地面搖晃，妖魔與神一齊墜下無盡的宇宙。

  任憑靈澤如何嘶喊父神，靈運始終沒有看他一眼，他的路，已經無法回頭。

  火舌自靈運腳下蔓延，燎紅他衣袂，他張開五指，就從這沖天的火中拔出一柄足有一人高的黑色彎刀，開始收割眾神的人頭。

  一個，兩個，三個，百來個。

  輕鬆得就像砍瓜切菜，眾神只剩寥寥幾個。

  碩大的彎刀橫在戰爭之神頸上，戰爭之神壯碩的身軀轟然跪下，恐懼地瞪大眼睛，嘴巴哆嗦：「不……」

  呲的一聲，戰爭之神的人頭也落在地上。

  神的身軀里沒有血，而是類似清氣的金光，那股金光自戰爭之神被橫切的脖頸噴涌而出，旋即整個人開始消散，一枚神格升騰而起。

  靈運看了一眼，又是一刀斬滅。

  神格滅了，神才是真正地死亡。

  預言之神踉蹌跌倒，權杖都來不及拿，立即將自己轉移到另一個地方，「瘋了！他瘋了！！」

  話音剛落，彎刀穿過預言之神的胸膛，魔氣充盈他的身體，神格逐漸化為黑色的心臟，堵住了他胸口的洞。

  預言之神喘不上氣似的，伏在地上蜷縮起身體，面目猙獰：「這什麼……這什麼？！」

  靈運微笑：「你不是很喜歡預言，那你預言一下，你成了魔會怎樣？」

  「……我乃預言之神，我是神！我不是魔！」預言之神拼命摳挖自己心口，「這是我神格，我的神格……哪去了？」

  靈澤看到，幾十個神格一同飛向眾生樹，而眾生樹的方向徐徐綻出遮天的金光。

  那金光極為柔和，如同傍晚湖畔的漣漪，輝映晚霞的光芒，在微風中輕輕蕩漾著。

  眾生樹是這樣的，祂洞悉一切，寬容一切，此方的殺戮與戾氣，亦被祂照拂。

  幾十萬妖魔在這光芒中停止殺伐，怔怔地注視這光芒，他們在這一刻忘卻了所有的迷茫、仇恨、憤怒、殺意，只剩對寧和的嚮往。

  這最後一點嚮往，讓他們頃刻間化為點點星光，亦如那些神格被眾生樹接納，等待新的輪迴。

  浩渺天空，無盡宇宙，斷壁頹垣的星雲中，只剩一妖魔不肯入輪迴，孑然一身對抗這神界。

  預言之神如同朽木逢甘霖，匍匐在熠熠生輝的眾生樹下，「我不想成魔，我不想成魔！天道救救我，救救我！」

  其他的神見狀無不驚愕，天道應劫歸來了？

  就這麼……回來了？

  那他們所做的一切，究竟有什麼意義？

  靈澤也沒見過天道，亦是瞪大了眼睛，雙手扶在光罩上，卻不能靠近分毫。

  眾生樹是一棵樹，是天道的化身，這是大家都知道的，然而天道的真身，還真沒有神能描述出一二，祂的出現通常伴隨著恆星般的光，讓人實在難以瞻仰祂的真容。

  眾生樹變得無比壯大，托住了搖搖欲墜的神界，光芒穿透上中下所有天境，毫不誇張地說，半個宇宙都被之照亮。

  如此神跡，靈澤也是第一次見，無怪乎眾神都是天道的死忠粉……這一刻，靈澤從心底對天道生出敬服。

  在那最為灼亮的，幾乎能將人眼睛毀傷的光芒中，眾生樹中心，化出一抹柔和的影子來。

  白石劫擡手替靈澤擋了擋光芒，待二人能看清那影子時，皆是一愣。

  「……那是天道？」靈澤不可思議地喃喃。

  天道的人身白衣黑褲，利落的黑色短髮，眼睛漆黑而微微上翹，濃長的眉，高挺的鼻，優美如弓的唇，硬朗的臉部線條，加上那優越於常人的身高，無論靈澤怎麼看，都覺得像極了白石劫。

  或者說，像柏樅。

  眾神也都呆愣住了，本來虔誠敬畏的表情活像餵了狗。

  靈澤小聲問白石劫：「這不是你的惡作劇吧？」

  白石劫：「雖然我不想承認，但我還沒那麼大本事。」

  「那他，祂……怎麼跟你長得那麼像？」

  「一，他順手照著我的樣子捏臉；二，我的臉是照著他捏的。」

  「……」

  天道自空中俯視眾神，他與白石劫長得雖像，眼角眉梢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他是寬和的、平靜的，如同一汪水，滌去眼下所有的不淨。

  眾神忽而反應過來，一齊跪拜，「天道在上！」

  靈澤：「你們長得是有七八分相似，他一看就很溫和。」

  白石劫：「……我對你不夠溫和嗎？」

  靈澤心想，還是有點粗暴的，特別是那啥的時候。當然了，白石劫是想將他溫和地捧在掌心的，這點靈澤是知道的。

  白石劫再溫和，骨子裡透出的那種霸總范兒，總是掩蓋不住的。這點靈澤也很喜歡就是了。

  一片神聖的肅靜中，天道目光垂落，終是落在曾經的氣運之神身上。

  不知是不是靈澤的錯覺，他只覺那目光藏了太多太多情緒，但那張臉依然是平靜的，就像普照神界的光芒。

  一神一魔遙遙相對，立在這浩瀚虛空中，這冰冷神界上，就這麼過了良久。

  靈澤看不到父神的臉，亦無從得知他此刻究竟是何種表情，只剩滿心的慌張與哀戚，「……父神。」

  靈運忽然笑了一聲，他的聲音向來清越動聽，若是唱歌，堪稱天籟，可惜他從不唱歌，連話也不多說。

  千年萬年的，在這神界，靈運有很長很長一段時間，是不說話的。

  直到靈澤的誕生，他的話才多了些許。

  漆黑的彎刀倏然化為一柄銀白長劍，靈運踏著浮石，一躍沖向天道！

  眾神惶恐地想要阻止。

  天道不驚不動，看著他到來，看著他近在眼前，長劍刺穿心臟。

  整個神界又開始搖搖欲墜，眾生樹光芒傾斜，流雲倒轉，霞光破碎，仿佛回到了那個即將大廈傾頹的開始。

  宇宙星辰為之顫慄。

  眾神已像天塌了，僵立不動，如同雕像。

  靈澤亦是忘記眨眼，全然不明白眼前的景象，天道，天道怎麼會被刺中？

  祂是這世間的主宰，是三千世界共同的神，是無上上的法則，祂怎麼會被刺中？

  除非祂願意被刺中。

  靈運握著劍，貼近天道耳畔，一字一字嗓音很輕，卻動徹天地：「蕭鈞澤，果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