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
2024-09-14 23:23:25
作者: 雪廊
吾名
「你現在好像一顆棉花糖, 又軟又甜。」白石劫抱著懷裡的神子如是說,語罷當真嘗了一口,「還是一顆自帶發光的棉花糖。」
靈澤臉蛋紅紅, 他也不想發光, 但剛歸位是這樣的。
他還算不是太厲害的, 如果是一方主神歸位, 整個神界都要發光, 小世界共浴恩澤。
舉目四顧, 靈澤驚喜地發現,他在這裡歸位還是有好處的,比如他身上落下的輝光與氣運,全都撒在這片大陸,空中皆是淡淡的祥瑞之氣。
儘管只是綿薄之力, 至少能這個世界的人好過些,不至於全無熬過去的希望。
過了好一陣,靈澤身上的光輝才慢慢淡了,現在的他可以隨時回神界。只是要帶上白石劫,回麻煩些許,不過此刻的神界應該顧及不上他們,畢竟蕭重離帶著百萬妖魔都打了上去。
他握住白石劫的手,十指相扣, 說:「你跟我回神界, 會很危險。」
白石劫:「危險的是那些虛偽的神。」
「……」很好, 很大妖,還是平時的白石劫。
靈澤望著白石劫的眼睛, 又說:「你是這個世界的人,跟我回神界, 也許會受到限制,會感到不適。」
白石劫刮他鼻尖,「如果我水土不服,就靠你養了。」
靈澤想像了一下白石劫病體虛弱易破碎的模樣,竟然生出些許期待,拍著胸脯保證:「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嗯。」大妖笑著讓他的寶貝當了一回護花使者。
靈澤說:「把你完全交給我。」
白石劫反手將他的手緊緊扣在掌心,「我早就是你的了,從身體到靈魂。」
靈澤又是臉一紅,白石劫的身體,沒人比他更熟悉……
「想什麼?」白石劫語氣戲謔。
靈澤穩住心神,現在可不是色迷心竅的時候,他沉下一口氣,眉心蓮印隱隱流轉淡金光華,點點星茫籠罩了他們,形成類似極光的屏障,這屏障逐漸變成一個鋪滿星光的甬道。
靈澤擡手望去,純黑透亮的眼瞳映照萬千星辰,他沒有動,星辰自動為他開路,那是通往神界的路。
神界之門,已經被蕭重離捅破,眾神顧之不及,此刻哪怕魔神攻來,他們恐怕也只能束手待斃。
靈澤對此感到悲哀,這一切本有所轉換的餘地,哪怕眾神收一次手,也不至於落到如今的境地。因果循環,他們是真的自食惡果了。
靈澤一如既往地落在氣運神殿前,此處雲霧縹緲,祥瑞環繞,仿佛什麼都沒改變,但他分明能感覺道,較之上次來,又冷清了許多。
白石劫望著眼前高大巍峨的神殿,沒有說話。
靈澤立即問他:「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白石劫面色如常。
靈澤便跑進大殿,急切喚道:「父神?」
自是無人應答,此時此刻,氣運之神怎麼可能還坐在自己的神殿裡。
靈澤穿過神殿跑到□□的蓮花池邊,施了一道神力在水面——從前氣運之神教過,如果找不到他人,可以試試透過蓮花池的水來尋他的氣息。
每個神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靈澤記得,父神身上的氣息是菩提樹的味道,一般人聞不太出來,畢竟菩提樹無論開花與否都沒什麼味道,只有靈澤喜歡飲用它葉片上的露水,覺得自帶一股說不出的清雅香氣。
須臾,水面散開一圈圈漣漪,映照氣運之神所在之地的景象。
萬里長空,浮雲在畔,仿若玉石鋪就的「地面」一片金戈殺伐之聲,空中亦是戰火綿延,幾座神殿搖搖欲墜,儼然是個妖魔亂世,大廈傾頹的模樣。
氣運之神高坐雲端,欣賞下方的戰場,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眾神慌亂應對百萬妖魔的突襲,狼狽姿態盡顯。
靈澤:「……」
白石劫:「那是你父神?」
靈澤羞澀地嗯了一聲。
「長得是有七八分相似,不過你父神一看就很聰明。」
靈澤瞪他,「你的言下之意是,我一看就很笨?」
白石劫笑一聲:「我的意思是,你一看就很單純。」
靈澤沒再計較,「我們現在去中天境。」
「中天境?」
靈澤邊走邊介紹,「神界天域廣闊,分為上中下三個天境,中天境駐留眾神,下天境是一些小神,基本沒有到中上天境的機會。上天境駐留的則是主神與一些特殊職務的神,比如我父神,他是氣運之神,在神界是獨一無二的,就有資格住在上天境。」
「眾生樹也在上天境?」
「那倒沒有,眾生樹寓意眾生平等,在三天境之外,神界中央,維度上而言所有神都可以去。」
靈澤攜住白石劫的手,自神殿長道躍下,墜入變幻綺麗的雲層。
片刻之後,他們落在一座浮在雲端的寶塔,這寶塔便是眾神最尋常的議事之地,再鄭重些,就要去議事廳。
靈澤小時候常年待在氣運神殿,對中天境的了解,也僅限於此地,是以來這裡玩的最多。眾神看見他時,總會笑眯眯地喚著「小靈澤」,給他些小玩意與好吃的。
靈澤也是真容易收買,這就叔叔阿姨地叫上了,偶爾會去找他們玩。
更多的是眾神前往氣運神殿,找他父神商量事宜,那時他才知道,其實大家是看在他父神的面子上,才會對他如此優容。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靈澤仍然覺得眾神對他是有善意的,哪怕只有一點點。
看到眾神如今慌亂無措的模樣,靈澤心中並不好受,怎麼就到了如今這個境地。
百萬妖魔,眾神就是有通天的本事,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們對付起來也是十分吃力。可以說,先天之神,性情多少有一段天真所在,沒有面對過巨大的挫折,眼前的景象,對他們而言無異於世界末日。
東荒大陸的生靈體會過的恐慌,他們確鑿也體會到了。
靈澤沒有出手相助,目光梭巡,掃過巨大的戰場,延伸向遠方的雲端,沒有蕭重離的身影。
白石劫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去了眾生樹。」
蕭重離的目的從來不是殺盡諸神,而是找到宋懷塵的神格。
白石劫的目光掠過傾頹的殿宇,落在一道雲中人影身上,那人影若有所覺,稍稍偏過臉,俊秀孤絕的側臉線條掩映在天光雲影中,目光卻沒有轉過來。
靈澤剛要出聲呼喚,戰爭之神的吼聲響徹雲霄:「氣運之神!快來幫忙!!」
靈澤:「……」戰爭之神不是很能打嗎?
無論戰神怎麼狂吼,氣運之神始終不為所動。
戰爭之神是很能打,但以一敵萬就有些吃力了,他舉著一對大金錘,氣概滔天揮出萬鈞之力,近身妖魔無不被掄飛出去。
儘管如此,妖魔仍是綿延不絕。
只要蕭重離不死,這些妖魔大約就會一次次地「復生」,是以眾神感到棘手。
戰爭之神一路殺來,剛要再懟氣運之神幾句,忽然看到不遠處的寶塔上立著兩道人影,驚駭地瞪大一雙銅鈴眼:「——神光?!你怎麼會回來?!」
眾神側目,妖魔亦為之一頓,也許他們在生前聽過神光的名字,也曾跪拜過神光殿,奉為神明。
白石劫站在靈澤身邊,黑衣玄褲,發如潑墨,硬朗的臉部線條在神界柔和的天光中莫名冰寒。他垂下眼帘,冷漠地俯視戰場。
靈澤心頭卻是一震,因為他捕捉到了戰爭之神話中的重點:回來。
眾神認得白石劫,認得神光。
神界也有神光,他也是戰神,比現在的戰爭之神更早成名,只是靈澤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實在太小,甚至不記得有沒有見過此神,對其毫無印象,也只在其他神口中聽過到幾句罷了。
戰神神光,與東淵國師神光,是一個人!
靈澤不可思議地看著白石劫,「……你是神?」
白石劫:「我是大妖。」
現在站在靈澤身邊的人,是大妖白石劫,而非東淵的國師,或神界的戰神。白石劫只是白石劫,其他的身份他不在乎。
靈澤卻不能不在乎,他想知道關於白石劫的一切。
「是靈澤!」一神吼道,「是靈澤帶神光回來的!他已經背叛神界!!」
話音剛落,萬道稜錐般的光射向他們,靈澤剛要防禦,白石劫先一步張開五指,一面弧形的光罩籠住他們,稜錐叮叮噹噹撞在光罩上面,綻出如同煙花般的光彩。
「好看嗎?」白石劫問。
靈澤老實地說:「好看。」
白石劫一笑,手勢挪轉,將眾神緊接而來的攻擊悉數炸成煙花,神界的天空登時五彩斑斕、絢爛至極。
靈澤睜大眼睛看了會兒,忽然意識到根本不是玩樂的時候,側目看向氣運之神。
氣運之神卻沒有看他。
「父神……」靈澤很確定,氣運之神一定知道他來了,卻沒有給出回應,為什麼?
眾神本就苦於應對百萬妖魔,也抽不出多少空來管靈澤,只能偃旗息鼓地大罵:「叛徒!可惡的叛徒!」
靈澤:「……這就是不讀書的後果,罵人都只能翻來覆去挑那麼幾個詞。」
神界領先於所有小世界,但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頗為落後的,因為神幾萬年、幾十萬年就那麼些,思想早就頑固不化。
如靈澤這般敏感心軟的神,自然會被眾神視為異類。
「就這麼看著嗎?」白石劫忽然問。
靈澤回答不出,讓他對眾神出手,他著實為難;讓他幫助妖魔大軍,也做不到。神界畢竟還是他的家,他的父神在這裡。
「父神!」靈澤高聲呼喚,飛了過去。
卻在半途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靈澤拍打,七彩之光漾開,他不理解:「父神?」
氣運之神立在雲端,高高在上,比所有的神都像神,然而他的眼瞳,隱隱懾出淒艷的紅。他稍稍側臉,銀色耳墜在漆黑的髮絲間微爍,長眉薄唇儘是溫柔笑意:「在那裡待著。」
靈澤拍打屏障,七彩之光宛如水面一圈圈漾開,這是氣運之神的防護罩,便是在神界也是數一數二的,沒有神可以破壞。
「父神你讓我過去,到你身邊。」靈澤心中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慌,就好像如果他此刻不過去,一定會後悔。
氣運之神轉過臉,目光不再停留,嗓音淡淡穿過雲層,那是高高在上的天籟之音:「從現在開始,我不是你父神了。」
靈澤愣住,鼻子一酸,「父神,你也覺得我是叛徒嗎?」
「叛徒是我。」氣運之神說。
「……什麼?」
氣運之神說:「這世上從來沒有什麼氣運之神,我的名字……」
「叫靈運。」靈澤說,「我知道的。」
氣運之神笑了,「傻孩子。」
隨著時間的流逝,眾神漸漸穩住了局勢,妖魔大軍節節敗退,雖然死了又生,但終歸眾神技高一籌,只要給他們些時間,總能將這些邪祟驅除殆盡。
眾神臉上露出了勝利在望的喜悅之色。
靈澤心中的不祥之感卻越發濃稠,如果真能這麼簡單地結束……白石劫握住他的手,低聲說:「妖魔的氣息比先前強大了不止百倍。」
「……」
百倍!百倍是什麼概念?百萬妖魔的百倍,已經超乎靈澤大地想像,「怎麼會?!」明明百萬妖魔已經「伏誅」一半。
白石劫忽然看向氣運之神。
靈澤隨之望去,整個人都僵住了,因為那股強大的魔氣,正是從氣運之神身上發散而出。
氣運之神的眼瞳徹底變成赤色,灼烈如火,更襯得五官妖冶,明艷異常,看他一眼,仿佛就被懾了魂魄似的。
「父神?」靈澤喃喃。
氣運之神沒有回應,伏誅的每一個妖魔,都將自身的能量供奉給了他。
待到眾神發現這個事實,已經晚了,他們勝利在望的神色瞬間變成驚怒、錯愕、不可置信。
「……氣運之神!!!」眾神怒吼,「你做了什麼?!!!」
氣運之神彎起唇角,笑得還是那麼溫柔,只是那麼溫柔中摻雜太多嗜殺的瘋狂,「你們殺啊,我最喜歡看螻蟻最後的垂死掙扎。」
螻蟻,眾神還是第一次被比喻成螻蟻,這是可笑的,高高在上如他們,整個宇宙沒有人比他們更高貴,怎麼會是螻蟻?
「氣運之神,你瘋了!」預言之神已經怒到在發抖,幾乎拿不住手中的權杖。
「氣運之神?」靈運自雲端落下,長發飛舞,身上銀飾發出細微響聲,笑容越發肆意諷刺,「這世上哪有什麼氣運之神,不過是謊言。」
「謊言?什麼謊言?」
「真可憐,難道天道沒有告訴你們,我究竟是什麼人嗎?」
眾神被他身上的魔氣驚得倒退,「你……是什麼人?」
靈運立在妖魔大軍前,面對眾神,宛如妖魔領袖,不,他就是這世間千千萬萬妖魔的領袖。
他說:「吾名,血菩提。」